羊羊 杰若米

海明威在散文集《流動的盛宴》中曾寫到的莎士比亞書店
當提到法蘭西人文精神時,人們想到的往往是那些思想巨擘。
北京大學出版社曾出版一套20世紀法國思想家評傳叢書,在一頂“法蘭西人文精神繼承者”的大帽子下,福柯、薩特、列維施特勞斯、梅洛龐蒂等來自不同知識領域的思想家們匯聚在了一起。
其實,所謂“人文精神”之“以人為本”內涵的源頭,可追溯到17到19世紀先后出現的,哲學上的唯理主義、藝術上的古典主義、思想上的啟蒙運動和文學上的浪漫主義。笛卡爾、伏爾泰、盧梭、雨果、巴爾扎克等人都是代表。
由這些人名加持的“法蘭西人文精神”,似乎囊括了幾百年間的法國藝術史、思想史和文化史,在不斷抽象、拔高的過程中,似乎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拉開了距離,成為了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深邃概念。
但即使再重視精神世界、再具有超越性,“人文精神”始終是要落在人的身上,尤其要體現在日常生活中。
提到咖啡館,人們常將它和沙龍聯系在一起,認為沙龍就是咖啡館中的小型聚會。實際上,沙龍最早的含義是大房屋中的客廳。在17、18世紀的法國,貴族婦女常常邀請文豪、名流到家里的大客廳中高談闊論,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法國沙龍女人》一書便介紹了法國貴族女子如何操辦起沙龍,使之成為一種公共表達的空間,進而造就了思想家并影響法國文明的進程。
在法國,左岸和右岸的界分,幾乎等同于文化和商業或政治的界分。
與風雅、高尚的沙龍比起來,座落在巷弄里的咖啡館則樸實、大眾化得多。人們在咖啡館中可以不受身份、地位的約束,拋開禮儀與規范,更加純粹地進行思想交流。如果你想追溯那個黃金時代咖啡館中的盛會,也許電影《午夜巴黎》可以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在傍晚時分來到花神咖啡館,點上一杯咖啡,聞著香氣閉上眼睛,不知耳邊是否會響起那些喧囂又有趣的爭論聲。這些沙龍和咖啡館,浸潤著法蘭西的人文精神,這也是各國游客所不斷追尋的法國意趣所在。
有人說坐在塞納河左岸的咖啡店,就擁有了整座巴黎。“左岸”不僅在法國是人文精神的代名詞,在中國亦然。中國有很多咖啡館、出版社和文化公司都以“左岸”命名。在法國,左岸和右岸的界分,幾乎等同于文化和商業或政治的界分,這是因為左岸坐落的大多是大學、書店、美術館等場所,而右岸則是政治和商業性場所。

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
塞納河上雖有幾十座橋,卻沒能勾連起左岸和右岸不同的文化氣質。提到塞納河左岸,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定有那些整齊坐落的舊書攤。一排整齊的綠皮箱子,打開便是層層疊疊的書籍、雜志、海報還有明信片。隨著游客的增多,近年來還出現了冰箱貼等紀念品,但紀念品充其量只占書攤的一角,它們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附著在那里。
據說這些舊書攤源于16世紀的流動書販,17世紀以后,慢慢在塞納河邊形成市場。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很多圖書館的書籍被掠奪后就流落在這些書攤之中。你可能一不留神就會淘到一本古董級的典籍。文人戴望舒也曾在此消磨整個下午的時光。他在《巴黎的書攤》中描寫了舊書攤前的流連,“就是摩娑觀賞一回空手而返,私心也是很滿足的”。
這些舊書攤停留在塞納河左岸,數百年如一日,吸引著往來的人們。
離開舊書攤,沿著塞納河左岸再走幾步,就會看到久負盛名的莎士比亞書店。它被稱為“書店里的烏托邦”。
莎士比亞書店最早于1919年由美國人西爾維亞·畢奇開設,剛開始以出售英文書籍為主,是當時在巴黎的海明威、菲茲杰拉德、斯坦因等“一戰”到“二戰”期間“迷惘一代”的聚集地。書店于1940年德國占領巴黎后被迫關閉。
1951年,美國人喬治·惠普曼在巴黎圣母院對面開了一間名為Le Mistral的書店。1962年西爾維亞去世,喬治買下了她原來書店內的藏書,并在1964年將他的書店更名為“莎士比亞書店”(Shakespeare and Company)。
步入莎士比亞書店,不大的店面卻有層層疊疊的藏書。一層中間有個木制樓梯,階梯上寫著一些英文單詞,連在一起的意思是:“當你深陷孤獨或黑暗之時,我希望我可以讓你看見,你自己生命的驚人之光。”
走上吱呀作響的木階梯,二樓是個略顯寬闊的通透房間,角落有一架鋼琴。這里有時會舉辦朗讀會,還設有床鋪,收留那些視文字為生命的年輕人過夜,偶爾也會有 “流浪”作家來這里生活和創作。

蓬皮杜藝術中心
海明威在散文集《流動的盛宴》中曾寫到這家書店:“在一條刮著寒風的街上,這是個溫暖而愜意的去處,冬天生著一只大火爐,桌子上和書架上都擺滿了書,櫥窗里擺的是新書,墻上掛的是已經去世的和當今健在的著名作家的照片。那些照片看起來全像是快照,連那些故世的作家看上去也像還活著似的。”
在海明威的描述里,莎士比亞書店仿佛一個溫馨又歡樂的精神庇護所,在他沒錢借書的情況下以賒賬的方式默默支持他;喬伊斯當初不被看好,但后來熱銷歐洲的小說《尤利西斯》,也是在西爾維亞的支持下于這里出版。也許正因為有這些庇護,莎士比亞書店同法蘭西的人文精神一道,造就了一眾偉大的作家。
其實,不僅庇護作家,在2015年巴黎遭遇恐怖襲擊的時候,莎士比亞書店同樣庇護了逃難的游客。它為20多名游客提供了臨時避難所,守護他們直到恐襲過去,平靜歸來。
結束莎士比亞書店的洗禮,繼續漫步于塞納河左岸,映入眼簾的是一棟尺度突然放大的建筑,這是法國建筑師Jean Nouvel于1981年設計的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簡稱IMA)。
Jean Nouvel認為阿拉伯建筑的特點,在于“將光線視為一種建筑材料”。因此,IMA的墻上設計了3萬個金屬瓣片,其作用相當于相機光圈的調節。每當天空陰晴變化時,這些金屬瓣片便會根據戶外光線調節,創造出星形、圓形或多邊形的阿拉伯圖案光影。Jean Nouvel巧妙地將伊斯蘭文化植入西方建筑,并呈現于西方世界。
IMA雖然不是一座傳統阿拉伯建筑而是西方建筑樣式,但它本身的公共性質、功能和概念,都體現了近代法蘭西社會重視多元文化與人文精神的一面。建筑彰顯出法國不同種族之間的文化融合,并讓生存其中的阿拉伯民族與伊斯蘭文化,都有機會被社會整體“看見”。
IMA的空間功能,包括展覽、競賽、表演、會議和講座。與IMA隔著塞納河相望的蓬皮杜藝術中心,也是這種建筑類型的杰出代表。
蓬皮杜藝術中心由英國建筑師Richard Rogers和意大利建筑師Renzo Piano合作設計,建于1972—1977年。它外貌奇特,結構梁、柱、桁架、拉桿,甚至涂上顏色的各種管線,都不加遮掩地暴露在外立面上。
其實,將鋼骨結構、電梯與管線移出室外,是為了讓內部空間能夠徹底釋放;而略微傾斜、低于一般路面地基的大廳,則是為了讓建筑前側形成廣場,以納入街頭表演、音樂會、藝術市集等各式藝文活動。
這些希望貼近一般民眾的重要功能,卻在當時飽受批評—人們認為該建筑與四周的古典建筑格格不入。然而,嘩眾取寵的造型從來不是蓬皮杜藝術中心的設計重點,建筑師們更希望有效地聚集群眾欣賞當代藝術作品,并形塑一個城市的文化休憩場所。
從人文精神出發,亦結合了實用性、科技感與建筑的藝術表現,使蓬皮杜藝術中心和IMA都不只是“裝載物件”的量體,空間本身也能持續與人群發生互動。
經過時間的淬煉,巴黎的人文精神體現在日常生活中。如果高不可攀的宮殿讓人感到優雅美麗卻充滿距離感,試試去感受這些巷弄文化的細膩,以及它四周的建筑意涵。咖啡店、書店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