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

胡季玫

摘? ? 要： 本文根據語法意義上的“復數”表示多個同類個體，離析出丹棱方言中有三個復數標記，即：些、們、伙，但這三者的分布不同。其中“些”的分布最廣，可以附加在一般名詞后，并且“些”在丹棱話中表復數是非強制性的。“們”的分布最窄，除附加在人稱代詞后外，還可以附加在少數幾個表親密關系的名詞后?！盎铩钡氖褂梅秶笥凇皞儭?，小于“些”，主要用于表人的名詞后。

關鍵詞： 丹棱方言? ? 復數標記? ? 些? ? 們? ? 伙

一、引言

1.四川省丹棱縣地處四川省會成都西南方向，隸屬眉山市。黃雪貞（1986）根據“古入聲字的今讀和韻母的某些特點”這一標準將丹棱方言劃為灌赤片岷江小片。

2.本文根據語法意義上的“復數”表示多個同類個體，離析出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共有三個，分別是“些”“們”“伙”。

3.本文的研究對象是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較豐富，且用法各異。到目前為止，關于丹棱方言的研究很少，四川方言中的復數標記只有張一舟（2001）研究過。他主要介紹了成都話中名詞的復數形式“些”“們”“伙”的分布范圍，認為“們”“伙”分布范圍小，只用于某些表人的名詞之后，“些”分別最廣，可以附加在一般名詞后。盡管這本書中提到的成都話中名詞的復數形式的分布范圍比較全面，但其中有很多說法不太準確，比如“‘些附加在專有名詞后表連類復數”“‘們附加在名詞后表說話人自己”等。本文將在介紹丹棱方言復數標記的分布范圍中厘清上述說法。

二、些[？揶i]

1.通過表人名詞“老師”確定“些”。

（1）我的小學老師些快60歲了。

語法意義上的“復數”表示多個同類個體。例（1）中的“小學老師些”表示數量多，意思是至少有兩位小學老師快60歲了。這與“復數”的語法意義不謀而合，據此離析出“些”是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

2.“些”作為丹棱話的復數標記，一般附加在名詞性成分后。為方便論述，我們將名詞性成分記為“X”。下面探討“X”的主要性質。

第一，X是表人的普通名詞，如：

（2）現在的年輕人些都好懶哦。

（3）小伙子些，過來幫個忙。

（4）他的學生些都考上了重本。

（5）現在的商家些都精得很。（現在的商家都很有頭腦。）

第二，X是表物名詞，如：

（6）他喂的豬些長得好壯哦。

（7）地頭的辣椒些長得好好哦。（田里的辣椒長得很好。）

（8）十年前栽的樹子些都長大了。

（9）出太陽了，把你的衣裳些拿出來曬一下。

（10）我打算畢業的時候把書些都賣了。

第三，X是抽象名詞，如：

（11）你說的道理些我都曉得。

（12）你闖的禍些還少了哇？

（13）經過今天這件事，他以前的觀念些該變下子了。

例（11）中的“道理些”表示至少有兩種道理，例（12）中的“禍些”表示至少有兩場禍，例（13）中的“觀念些”表示至少有兩種觀念。表明在丹棱話中“些”附加在抽象名詞后也能表達復數意義。

第四，X是人名?！靶庇糜谌嗣蟊硎尽熬哂懈衬橙艘粯犹卣鞯囊恍┤恕?。如：

（14）他很想曉得（知道）現在社會上到底有多少雷鋒些。

（15）他不曉得（知道）中國作家中有多少莫言些。

楊炎華（2015）指出普通話中專有名詞加“們”的結構，有真正的專有名詞加“們”（集合標記）和已用作普通名詞的專有名詞加“們”（復數標記）這兩種可能的情況。丹棱話中專有名詞加“些”的結構與之類似。例（14）中的“雷鋒”，例（15）中的“莫言”都被當作普通可數名詞（如受到問數量的“多少”的修飾），重新被個體化了。因此，例（14）中的“雷鋒些”表示跟雷鋒一樣具有助人為樂精神的一批人，例（15）中的“莫言些”表示跟莫言一樣擅長魔幻現實主義寫作的一批作家。

第五，X是名詞性短語，如：

（16）老師學生些都安排好了。

（17）得了這個病，海椒花椒些吃不得。

（18）青菜蘿卜些煮了一鍋。

上例中的“些”附加在短語“老師學生”“海椒花椒”“青菜蘿卜”后面。

3.“些”表復數有以下兩點值得注意：

第一，丹棱話中的“些”除了能附加在上述五類名詞性成分后面外，還能附加在指示代詞和數詞后面，如“這些、那些、一些”，但此時的“些”不再是復數標記，而是表概數的量詞。在丹棱話中復數標記“些”和量詞“些”可以在一個句子中共現。請看：

（19）這些農民工些都是臨時工。

（20）田頭的那些樹子些長得好好哦。（田里的那些樹長得很好。）

以上兩例都出現了兩個“些”，第一個“些”是量詞，一般位于名詞前，第二個“些”是復數標記，一般位于名詞后。

第二，“X些”之前不能出現精確的數量短語。如：

（21）*兩只貓些在地上打滾。

（22）*四盞燈些咋個（怎么）不亮了呢？

由此可見，丹棱話中的復數標記“些”在語義上只表概數，而不表確數。

第三，復數標記“些”在丹棱話中是非強制性的。因此，前面例子中的“些”都可以去掉。不過，加了“些”能突出、強調“X”所指不是單獨一個的性質。試比較：

（23）a.年輕人，過來搭把手。b.年輕人些，過來搭把手。

例（23）a中的“年輕人”，可以理解為“年輕人們”，也可以理解為只是對某一個年輕人說的;b中的“年輕人些”則一定指至少兩個年輕人。

三、們[m？藜n]

1.我們通過名詞“兄弟”確定“們”。

（24）我的兄弟們在成都上班。

語法意義上的“復數”表示多個同類個體。例（25）中的“兄弟們”表示數量多，意思是至少有兩個兄弟在成都上班。這與“復數”的語法意義不謀而合，我們據此離析出“們”是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

2.“們”作為丹棱話的復數標記，一般附加在下面兩類成分后：

第一，單數人稱代詞。丹棱話的單數人稱代詞主要有：我、你、他，“們”附加在后面，構成人稱代詞的復數形式。這一點和普通話相同。

單數? ? 我? ? ? 你? ? ? 他

復數? ? ?我們? ? 你們? ? 他們

“們”是人稱代詞復數的構形語素，不能省略，具有強制性。“人稱代詞+們”能夠作主語、賓語、定語。如：

（25）他們在北京上大學。

（26）天已經黑了，你們就留下來吃晚飯嘛。

（27）前面那個穿紅衣服的是我們的數學老師。

第二，少數幾個表親密關系的名詞。這一點和普通話不同。丹棱話中的“們”使用范圍較窄，一般沒有“工人們”“老師們”“同學們”的說法。如：

（28）兄弟們，再堅持會兒，我們馬上就把這條路修通了。

（29）小弟們，不要怕，只要你們踏踏實實地跟倒我干，我保證你們半年后賺大錢。

例（28）中的“兄弟們”指所有修路工人，并且表明大家的關系很好。例（29）中的“小弟們”指所有和我一起共事的人，并且表明大家很親密。

3.“們”表復數有以下幾點值得注意：

第一，根據楊炎華（2015）的觀點，過去認為“N們還常用來表說話人自己”中的“們”根本不是復數標記，而是集合標記。因為一個集合中可以只有一個成員，而復數標記則不能標識一個成員，必須標識兩個及兩個以上成員。以下三例中的“們”都不是復數標記，而是集合標記，并且該集合中只有一個成員存在，例如：

（30）老娘們跟你單挑，你敢不嘛？

（31）他對他大哥吼道：“你不要做起那樣子，兄弟們不得求你?！?/p>

（32）他腦殼（腦袋）一昂（一揚）說：“你老哥太小看人了，小弟們這點兒錢還是有的。”

例（30）中的“老娘們”，例（31）中的“兄弟們”，例（32）中的“小弟們”指的都是說話人自己，而不是多個人。因此，這三例中的“們”都是集合標記表單數意義。我們應該注意區分復數標記“們”和集合標記“們”。根據句法語義推斷出只指說話人自己時，“們”是集合標記，當表示多個同類個體時，“們”是復數標記。

第二，“們”不能用在并列的名詞短語之后，即使是單獨用時可加“們”的名詞，并列后也不能加“們”。因此，沒有“兄弟小弟們”之類的說法。

第三，“N們”之前不能受任何詞語修飾，這一點同“N些”不同。因此，沒有“那些小弟們”“這些兄弟們”之類的說法。

第四，“N們”之后還可加復數標記“些”，構成“N們些”表復數。例如：

（33）小弟們些才不怕他呢！

（34）兄弟們些啥子陣仗沒見過，還怕你？

以上兩例表明“們”表復數的功能弱化，可以在“N們”后再加復數標記“些”，突出、強調復數意義。

第五，丹棱話中能用“們”的地方，除了單數人稱代詞外絕大多數可以用“些”。能用“些”的地方，卻絕大多數不能用“們”。

四、伙[xu]

1.我們通過表人名詞“學生”來確定“伙”。

（35）他的學生伙調皮得很。（他的學生們很調皮。）

語法意義上的“復數”表示多個同類個體。例（35）中的“學生伙”表示數量多，意思是至少有兩個學生很調皮。這與“復數”的語法意義不謀而合，據此離析出“伙”是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

2.“伙”作為丹棱話的復數標記，一般附加在名詞性成分后。為方便論述，我們將名詞性成分記為“X”。下面探討“X”的主要性質。

第一，X是表人的普通名詞。如：

（36）那個姓方的肯定不對，但是學生伙也太胡搞了。

（37）這種事哪里像一般娃兒伙做的喲。（這種事怎么像一般孩子們做的呢？）

（38）都是些老頭伙了，還提啥子勁兒嘛。

第二，X是表稱謂的名詞。如：

（39）走，兄弟伙，今天晚上老地方打牌。

（40）為了經佑（照顧）屋頭（家里）的老母親，嫁出去的姊妹伙盡多（全部）回來了，她們輪流做飯，一塊人（一個人）做一個星期。

第三，X可以是名詞性短語。如：

（41）跳健身操的老頭兒老娘兒伙積極得很。

（42）剛才來的是她娘家的兄弟姊妹伙。

3.“伙”表復數有以下三點值得注意：

第一，“伙”的附著對象表人名詞只限于口語中常用的表達，而口語中難得一用的表達則通常不帶“伙”，如可以說“老娘兒伙”“娃兒伙”“婆娘伙”，不說“老太太伙”“孩子伙”“老婆伙”。

第二，“N伙”還可同“些”連用，構成“N伙些”的格式。前舉諸例中的“N伙”，都可以說成“N伙些”。如：

（43）都是些老頭伙些了，還提啥子勁兒嘛。

（44）跳健身操的老頭兒老娘兒伙些積極得很。

以上兩例表明“伙”表復數的功能弱化，可以在“N伙”后再加復數標記“些”，突出、強調復數意義。

第三，丹棱話中能用“伙”的地方，通常都可換為“些”。能用“些”的地方，卻大多數不能用“伙”。

五、丹棱話復數標記的分布格局

丹棱話的復數標記不是一個而是多個，有“些”“們”“伙”。根據前面的描寫比較，“些”可以用來表示人類名詞和非人類名詞的復數;“們”可以用來表示人稱代詞及少數幾個人類名詞的復數;“伙”主要用來表示人類名詞的復數。這三個復數標記雖有分工，但同時有交叉、重疊?？梢粤斜砣缦拢?/p>

由上表可知，丹棱話的復數標記都能用來表示人類名詞的復數，體現了這些復數標記的共性。但又有一定的個性，人稱代詞的復數只能用“們”表示，非人類名詞傾向于用“些”表示復數。這些復數標記形成的網絡關系構成了丹棱話復數表達的格局。

六、結語

四川丹棱方言中的復數標記很豐富。本文根據“復數”的語法意義，離析出丹棱方言中有三個復數標記，即：些、們、伙。這三者的分布不同。其中，“些”的分布最廣，一般的名詞都可以加“些”表示復數。它在丹棱話中表復數是非強制性的。“們”可以附加在人稱代詞和少數幾個表親密關系的名詞后表復數?！盎铩笨梢愿郊釉谌祟惷~后表復數。此外，“們”和“伙”能分別與“些”連用，構成疊加式復數標記“們些”“伙些”，而帶“些”的名詞則不能再加“們”或“伙”。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詳盡地向讀者介紹丹棱方言的復數標記在共時層面上的分布情況，因此對這些復數標記的歷史來源及疊加式復數標記“們些”“伙些”的形成機制并未提及。這些問題需要以后進一步研究。

參考文獻：

[1]黃雪貞.西南官話的分區（稿）[J].方言，1986（4）.

[2]楊炎華.復數標記“們”和集合標記“們”[J].語言教學與研究，2015（6）.

[3]張一舟.成都方言語法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1.

[4]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