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洋洋
常偉一輩子都在談戀愛,到了65歲依舊如此。
豬年春節(jié)前后,這位生活在重慶萬州的單身漢已交往過3任女友:一位“地主家”的女兒,51歲;一位父母離異的退休工人,每月有1600元的退休金;第三位55歲,在重慶做家庭保姆。
另外還有一位在武漢輪船上當炊事員的也是55歲,不過沒談成,常偉稱她為“紅顏知己”。其他沒真正交往過但相互了解過的就更多了,他最遠的相親對象人在甘肅。
這些散落在各地的女友或曖昧對象都是常偉在社交軟件探探上找的。他去年在這個社交軟件上開了賬號,看到年齡在55至65歲之間的單身女性,他就會主動前去自我介紹:離異、單身、退休、獨居,要找一個真心過日子,以結婚為目的,相依相偎相靠到老的伴侶。
另一部分常偉沒說出口,但存在于他心里小本本上的標準是:女方要有退休金,不過最好比自己少一點,這樣她在自己面前就不會擺高姿態(tài)。
豬年春節(jié)的時候,常偉開始頻繁在探探上線,也開始頻繁使用微信的“附近的人”功能。他準備2020年的2月正式退休。但是缺一個老伴兒。
3個月前,他碰上一位很不錯的,說是人漂亮,唱歌也好聽,60歲,比他小,也是退休工人,有養(yǎng)老金。唯一不好的是人在武漢。
常偉不介意,他主動表示可以搬過去。反正他出生在重慶巫溪縣,目前生活的萬州也只是第二故鄉(xiāng)——在愛情面前,住了幾十年也不算什么。
但是對方婉拒了。“你不是我的菜。我喜歡大長腿。”女方說。
常偉不是大長腿。他只有1米65。不過他并不氣餒,他感覺女方拒絕得并不徹底,而且兩人還繼續(xù)隔三差五地視頻。任正非的女兒在加拿大被抓起來的時候,英國大貨車中發(fā)現(xiàn)39具尸體的時候,他們都會就題討論一番。
“她的社會知識、文化知識在我之上。”常偉說。他覺得兩人精神上很搭。認識第一個月的時候,他一度想要坐火車到武漢去跟女方見面。這是他決定要不要跟一個人繼續(xù)交往下去的標準流程:先網(wǎng)聊,有的聊,就安排見面。如果人在萬州,常偉就會帶對方去當?shù)亍白詈玫娘埖辍背燥垼粲醒劬墸土粝挛⑿牛缓髠z人在濱江路的兩江廣場走上一圈,邊走邊聊天。如果又聊得好,就可以約第二次見面了。
這位尚未謀面的武漢女友已經(jīng)是常偉眼中“有眼緣”的那一種。他盤算了很久如何去武漢。之前,他已經(jīng)為見“網(wǎng)友”去過大足和重慶。但是不久,他就不確定了。
又一次視頻連線的時候,武漢網(wǎng)友讓常偉再等她一年,說是還有欠款沒還清。“總共有多少錢?”常偉問。“有十多萬。”對方說。“原先我給她發(fā)小紅包她不要,是放長線釣大魚啊。”常偉心里想。

他立刻回想起兩位分別同居過3個月的前女友,一個是去年下半年交往過的那位“地主家”的女兒A,另一個是今年上半年才交往的父母離異的女友B。
和A在一起時,常偉會把3100元養(yǎng)老金中的2500元交給A,作為家用,自己留500元充話費、上下班坐公交,以及早上和中午在外面吃飯。這種模式進展到第三個月的第20天,A就跑來跟常偉要錢。“怎么那么快就花光了?”常偉詫異,但其實他也知道,A的生日要買禮物,A的父母親、哥哥姐姐生日要送禮,要換季了,A也需要買新衣服。
20多歲的時候,常偉的老年愿望是兒孫繞膝。但傳統(tǒng)家庭在“單位”解體的時候也開始消逝了。
豬年春節(jié)過后,常偉換了女友B,一個同在萬州的退休工人。B比A還愛玩,白天喜歡和其他男士出門釣魚,等到天黑,一群人拎著魚一起回到常偉一室一廳的房子煮魚吃。常偉家因此常常擠得下不了腳。
除了釣魚,B還喜歡參加生日會——一種每次都有三四十個人參加,誰生日誰在飯店買單請客的宴會。參與者相互之間有的是同學、前同事、同小區(qū)住戶,還有的是網(wǎng)友,所有人在同一個群里。吃的東西也不重復,今天是火鍋,明天是家常菜,后天就吃海參館。如果場場都參加,一年就可以有40天都在“慶生”。
20多歲的時候,常偉的老年愿望是兒孫繞膝。但傳統(tǒng)家庭在“單位”解體的時候也開始消逝了。
常偉一開始也覺得生活熱鬧了起來,直到被B帶進這個小團隊之后,他剛好過了一次生日:40個人,分4桌,每桌800元,一個生日吃掉3200元,把當月的全部養(yǎng)老金貼進去還差100元。
常偉和B的關系也沒能持續(xù)下去。到兩人同居到第三個月的時候,B偷偷從常偉的銀行卡里取走了2萬元錢,說是萬州某地土地計劃修飛機場,她計劃提前在那里買套房子做投資。“房子買了以后,我會盡快找錢給你填上的。”B說。
哪怕常偉愿意原諒她,形勢可能也不允許了。還和A在一起時,豬肉還沒漲價,和B在一起時,萬州當?shù)氐呢i肉價格漲到了30多元錢一斤,他的退休金已不夠每天都吃上一頓豬肉。
常偉沒什么存款。
他職業(yè)生涯的大半是在“單位”里度過的。自1970年代末在重慶市萬州區(qū)參加工作,進過化肥廠,也在機修廠做過。后來進了絲綢廠,40歲時成為這家地方國企的常務副廠長,管1800多人的生產(chǎn)技術和質量安全。那是他職業(yè)生涯的巔峰,廠里每個月開職工大會,他都要上臺講話。常偉說,只要話筒傳到他手里,臺下就立刻從亂糟糟變得鴉雀無聲。他那會兒也拿到了“單位”生涯里的最高薪——每月1000多元錢。
2004年前后,除了電力公司、天然氣公司和自來水公司,全國二三線城市的其他地方國營企業(yè)都要改為私有制企業(yè),常偉最后工作的萬州某廠也改了制,按照每年1000元的標準買斷工齡。常偉把20多年工齡兌換成2萬多元錢后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