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赟 劉澤源
摘要:政黨規模的調整變動會對政黨生命力產生積極或消極影響,從而使兩者呈現正相關或負相關效應。經濟行為邏輯與社會行為邏輯是引導兩者變化發展的邏輯主線:一方面,政黨是由追求利益的經濟人組成的,其目的就是為了增進成員利益。規模化固然能夠產生規模效益、增強政黨力量,然而過度發展同樣會造成規模不經濟,損害成員利益,并由此引起組織運行困境,削弱政黨生命力;另一方面,圍繞共享觀念塑造的“機械團結”是傳統社會組織通過規模化增強組織力量的群體結合模式,但隨著現代社會分工程度的日益加深,共享觀念的調控效用被逐步消解,過度規模化反而加速了集體意識分裂,最終導致“機械穩定”的全面瓦解,造成政黨生命力衰減。
關鍵詞:政黨規模;政黨生命力;經濟行為邏輯;社會行為邏輯
中圖分類號:D62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19)05-0088-010
政黨是維持政治系統運轉的基礎部件,處于現代化之中的政治體制的穩定取決于政黨的力量,而政黨力量的強大與否的重要依據在于政黨的規模。美國管理學家托馬斯認為,對于組織而言,規模事關重大。①規模作為衡量組織大小的顯性指標,主要與數量、空間等概念相聯系。評價一個組織的強弱會首先從成員數量的多寡、組織結構的龐雜程度等方面進行初步判斷,尤其是組織人數的變動往往影響著組織在成長過程中的強弱變化。②在現實政治生活中,隨著黨員人數的不斷增加,政黨的整體實力也會相應得到增強,主要體現在政黨對于社會各階層影響力的擴大,以及在國家政治體系中實際地位的提高,因此黨員人數眾多的大型政黨比之于小型政黨往往更加具備優勢。由數量上的優勢取得實力上的提升,使得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之間呈現出正相關效應。
然而,隨著20世紀蘇聯共產黨、墨西哥革命制度黨、日本自民黨等一些傳統大黨失去長期執政地位從而相繼衰落后,研究者們又開始思索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之間似乎并不是絕對的正相關關系,規模的擴增可能會導致生命力的衰減,從而產生負相關現象。從根本上說,影響政黨生命力的黨員數量是一方面,同樣由數量增加所帶來的質量問題也發揮著重要作用,能否在數量最優情況下保證質量從而發揮力量的最大化效應,是每個政黨在制定發展策略時必須要予以考慮的。關鍵在于規模是否適度、數量是否超標。因此科學地認知與理性地思考關于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之間的問題對于任何一個現代國家政黨尤其是像中國共產黨這樣的大國大黨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
一般而言,影響政黨規模發展進而造成政黨生命力發生改變的內在邏輯可以分為兩類:經濟行為邏輯與社會行為邏輯。可以說,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之間彼此影響從而產生變化,主要就是由經濟行為邏輯和社會行為邏輯來主導的。
一、經濟行為邏輯
(一)規模不經濟現象
任何組織都有一個固定且長期的共同目標——獲得某種利益:作為非公共組織的企業在市場活動中追求利潤,在盡可能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生產收益的基礎上追求企業利益的最大化;作為公共組織的政黨則期望在政治活動中以最低限度的組織成本來推動政黨活動,并獲得最大程度的收益——在政治斗爭中獲得優勢從而盡可能長期執政,以此牢牢掌控政權或最大限度地參與執掌國家政權。政黨的個體成員參與組織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獲取這種利益,因而政黨的存在意義就是為了增進政黨成員的利益。
亞里士多德認為“人類在本性上,也正是一個政治的動物”,[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政治學》,吳壽彭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7頁。隨后他指出,“人們為了獲得特別的好處,通過為生活的目的提供某些特別的東西而聚到一處;同樣,政治社團看來是為它所帶來的總的好處而自發地聚到一處并繼續存在下去。”[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廖申白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12頁。正是由于所有黨員在擁有集體利益的意識時——當分享一個意圖或目的——所采取的統一行動,才推動著政黨機構的有效運轉,從而有力增進由黨員個人組成的政黨整體的共同利益。可以說,利益的實現是政黨活動得以開展的基本動力,利益能在多大程度上得以實現決定了政黨生命力能否得以長久維持,所以如何不斷擴大收益是每個政黨在制訂發展規劃時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一般來說,在一定的市場容量下,企業擴大經營規模可以獲得更多經營效益,這就是所謂的“規模經濟”,即以規模的擴大促使平均成本降低、利潤收益提升。如同企業一樣,政黨規模的擴大、政黨成員的增多,容易使政黨在獲得與鞏固執政權力的過程中產生規模效益。然而隨著規模不斷地擴張,并不能夠絕對實現“規模經濟”,規模擴張超過一定程度就會產生“逆向經濟學現象”,即隨著群體規模的擴大將會產生相反的效果,包括:無效率、出現錯誤的可能性、喪失創新性、異化、交流不暢、不負責任、懷疑和沖突。[美]肯尼思·克洛克、瓊·戈德史密斯:《管理的終結》,王宏偉譯,中信出版社2004年版,第150頁。
同理,規模不經濟會導致在獲取利益的具體活動中沒有效率,行動難以充分展開,進而導致政黨利益的嚴重萎縮,最終危及政黨生命力。出現“規模不經濟”的原因就在于,隨著政黨規模擴大、黨員人數增加,黨員成分變得愈加復雜,整體隊伍的異質化程度提升,導致政黨文化對于黨員的內在規約效果將被減弱,成員意識難以統一,政治認同難以達成,最終影響到集體行動的統一性。為了增強政黨的內部控制、穩定異質化的成員關系,促使成員能夠為了增進集體利益而共同協作,不得不在成員管理方面加大協調成本的投入,從而導致組織結構的設計、管理制度的設置變得愈加龐大復雜。由于大量本來被用于開展外部活動的組織資源、注意力被耗費在復雜的內部管理過程上,不僅導致協調成本逐步加大,從而極大削減了由規模效益而帶來的利益增量,而且容易造成程序龐雜、機構臃腫、管理效率低下等組織問題。
蘇聯共產黨作為反面典型,清晰展示了片面注重發展規模的政黨如何從“規模經濟”到“規模不經濟”的變化過程。蘇聯共產黨脫胎于1898年成立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在建黨之初只有幾十人,政黨較為弱小。為了增加政黨的社會影響力,蘇共在以工人階級為主的人民群體中大量發展黨員,不斷壯大政黨實力,于1917年憑借20多萬黨員成功建立蘇維埃政權,在200萬黨員時擊敗了法西斯。但隨著黨員數量的繼續擴增反而為蘇共垮臺埋下隱患。其實早在蘇共成立初期,列寧就一再強調“不追求黨員的數量,而注意提高黨的質量”,《列寧全集》第33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5-46頁。然而在蘇共成為執政黨后這種理念并沒有貫徹下去,從斯大林時期開始逐漸放松了入黨標準,將重心放在“數量立黨”而非“質量建黨”之上,許多人員并非對實現共產主義有著共同的奮斗目標,只是出于利益的考慮而混入黨內,最終造成黨員純潔性嚴重下降、黨內凝聚力被極大削弱。與此同時,由于整體人數急速增加,使得組織機構變得龐大而臃腫,黨內部門林立、程序冗繁、協調不暢,嚴重妨礙了行動力、執行力與動員力的發揮,“規模不經濟”現象變得愈加嚴重,最終造成1991年在黨員人數2000萬時蘇共的倒臺。蘇共20萬時建國、200萬時衛國、2000萬時亡黨亡國的事例,深刻說明了政黨持續的規模擴張并不一定都是有利的,超過一定限度、忽視質量之時就會對政黨生命力產生負面作用。
(二)理性選擇的目標背離
是否將一名符合黨員基本資格且具有入黨意愿的人員發展為黨員,使其在黨內為政黨目標的達成而作出貢獻,或是以友好人士的身份將其留在黨外,借助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平等合作等方式來為政黨對外活動的順利開展而付出努力,對于政黨來說,都是一個需要謹慎考慮的理性選擇過程。
按照交易成本學派的分析思路,如果將社會人員發展為黨員放在黨內,則需要在政黨文化的教育、規章制度的培訓、組織結構的調整等管理活動方面投入大量精力,從而使得協調成本相應增加,因為每當一個成員加入團體組織,就需要進行多方面協調才能產生效率。但是這樣做卻可以降低其他成本,例如了解黨外合作人士的信息成本、調整協商計劃的成本。另一方面,如果將人員放在黨外,則可以降低組織內部的協調成本,但為此可能會增加其他成本,例如制訂合作協議的成本、采取協商措施的成本等。不管是將人員發展為黨員還是將其留在黨外,只要是為了增進政黨利益,都會產生不同的行動成本(前者屬于管理成本,而后者屬于統戰成本劉筱勤、程建軍:《關于黨員隊伍規模的考察與反思》,《理論視野》,2014年第5期。)。
如果從切實為政黨謀取利益的角度考慮,政黨很難實時掌握作為外部人的黨外人士的全部信息(存在隱蔽信息的潛在隱患),也很難保證黨外人士能竭盡全力為政黨出謀劃策,即使有基于合作關系的協商機制的存在,組織外部的合作行動也容易遭到外部環境不穩定性的影響從而具有市場風險。因此,對政黨利益的增進與否來說,選擇將其作為外部人的決定似乎面臨著高風險。與此相反,在將其發展成作為內部人的黨員后,政黨與人員的關系就從合作關系變成組織內部的協調關系,受到政黨內部規章制度、黨綱紀律、人員關系的有效制約,極大減弱了投機行為、刻意隱瞞等潛在威脅,同時使其擁有共同利益的追求作為自身的利益驅動,以此保證成員的行動目的能與集體目標相靠攏。因此,政黨更傾向于將符合黨章要求的社會人員發展成更為值得信任的黨內人員,以此切實保障其能為政黨的利益增進而服務。
然而隨著政黨規模的持續擴大、入黨人員的數量增多,黨員成分異質化程度也必然隨之加大,導致與理性選擇的初衷相違背的結果——政黨利益最大化的目標難以實現。一方面,由于政黨必須以組織結構上的縱橫分化來逐漸適應愈加增多的成員間基于學歷、能力、年齡等方面的差異格局,使得政黨內部的縱向分層與橫向分工日趨復雜,不斷抬高了協調成本并最終致使收益增長的那部分被抵消。另一方面,由于政黨越來越難以調和同質化程度日趨下降的黨員隊伍在利益需求方面的差異性矛盾,從而無法調動每個成員都能為共同利益的增進而貢獻力量的積極性。
究其原因在于,雖然人們參與政黨是基于同一政治目標的利益追求,通過開展統一協作的集體行動來增進共同利益。但是,除了擁有共同利益之外,黨員個人在為政黨服務的同時也會為其純粹的私人利益而采取行動。雖然黨內人員比起黨外人員在利益需求方面與政黨行動的目標更為接近,但依然不是完全重合的。從經濟人角度考慮,每個政黨成員都有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逐利傾向,只有當個人目標與集體利益完全趨于一致時,黨員才能竭盡全力為集團目標的實現而采取積極行動,促使政黨能以更為協調統一的集體行動,最大限度地增進共同利益。
但這只是理想狀態。對于規模越加龐大的政黨來說,越是難以開展統一的集體行動:其一,隨著黨員人數的增多,利益越加難以協調統一,不可能兼顧所有成員的特殊私利,而只能憑借最大公約數的辦法來盡可能地實現大部分成員利益,這就導致每個成員的個人利益不會時時刻刻與集體利益高度保持一致,就此造成政黨內部需要依靠協議條規、管理制度來開展協調的難度加大。其二,集體總收益的獲得是以付出集體總成本作為代價的,需要每一名成員采取行動作為成本投入來推動彼此協作與共同努力。然而,隨著人數愈加增多造成單個成員所做出的努力則愈加微不足道,同時由于平均成本被極大分攤,導致即使個別成員不采取行動,也不會對總收益造成巨大影響。所以盡管集團的全體成員對獲得這一集團利益有著共同興趣,但他們對承擔為獲得這一集體利益而要付出的成本卻沒有共同興趣。[美]曼瑟爾·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陳郁、郭宇峰、李崇新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8頁。而當政黨規模愈加擴大,黨內出現此類現象的頻率亦會愈加增多,從而導致政黨最大程度地獲取利益成為不可能。其三,當政黨通過集體行動獲取共同利益后,必然面臨利益分配的問題,而共同利益對于所有成員來說,可以看作是能夠共同參與分享的公共物品。就如黑德所說,公共物品具有兩個根本特點:排外的不現實性和供給的相關聯性。也就是說,某一集團成員對于公共物品的獲取不能夠排斥其他成員的享有。除此之外,公共物品具有相當程度的供給相關聯性,即每當增加一名需提供物品供給的成員,那么必然會導致減少其他成員對于公共物品的消費。因此政黨規模的不斷增大,會逐漸削弱每個成員對于共同利益的分享水平,從而導致成員缺乏足夠的利益驅動來為集體服務,最終造成政黨利益的最優目標難以達成。
歐洲社會民主黨的轉型發展,也反映出政黨通過擴大規模意圖提升政黨實力的理性目標會與最終呈現的現實結果完全相悖。隨著歐洲進入后工業時代,社會結構發生大變革,工人階級數量明顯下降,社會民主黨黨員流失嚴重。為了扭轉困局、贏得大選,社會民主黨放棄了以工人階級為基礎的原則,將政黨轉型為“包括一切人”的群眾黨、大眾黨,主要目的就是從數量不斷激增且逐漸成為西歐社會主體的中產階級中吸收黨員,通過淡化黨的階級色彩,為吸引更多不同階層的人員入黨做好鋪墊。的確在轉型初期,黨員人數的增加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政黨影響力,但隨后出現的一系列問題卻嚴重削弱了政黨生命力。
首先,黨員利益難以協調,黨內無法形成統一的政治認同。社會民主黨在轉型成為“包括一切人”的群眾黨后,來自不同社會群體的黨員將不同的利益要求帶入黨內,然而彼此利益千差萬別、難以統一協調,黨內缺乏高度一致的政治認同,黨員之間的利益差別遠遠大于他們的利益重合,導致用于提高成員合作效率、降低合作風險的協調成本急劇增加,組織全黨活動的難度也隨之加大。
其次,黨員活動積極性下降,無法促成統一的集體行動。由于把大量中產階級納入黨內,而中產階級大多對于集體行動缺乏興趣,他們更偏愛個人奮斗、更注重個人得失。在政黨活動中,人數龐大的中產階級黨員表現出極其消極的態度,尤其對為促成集體行動而需要的個人付出根本毫無興趣,他們不愿意參加共同承擔行動成本的活動,成員普遍存在“搭便車”的心理,導致黨內存在一大批所謂的“休眠黨員”。
最后,政黨活動呈現個人化特點,黨內規矩的約束力減弱。由于休眠黨員普遍存在,在政黨獲利隨后進行利益分配時又無法將他們排除在外,隨著類似成員增多,每個黨員的獲利水平逐漸下降。為此一些有實力的黨員,開始繞開政黨訂立的規矩,以獨立身份我行我素地開展活動,以此避免在個人付出后應得的那部分利益被其他沒有參與行動的成員平分而被稀釋,所以黨內活動個人化傾向愈加明顯。可以說,社會民主黨的轉型不但沒有吸引“一切人”,反而造成了政黨衰弱。
由此可見,發展黨員、擴大規模原本是理性選擇的結果,最后卻與利益最大化的目標相背離。
(三)規模化的行動困境
鑒于以上對組織現象的觀察,奧爾森做出了合理的解釋,“集團越是大,分享收益的人越是多,為實現集體利益而進行活動的個人分享的份額就越小。同時,由于共同利益的非排他性,這就造成集團成員‘搭便車的現象:每個人都希望別人付出全部成本,而且不管他自己是否分擔了成本,一般總能得到提供的利益。”[美]曼瑟爾·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陳郁、郭宇峰、李崇新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這必然導致大型規模的集團組織容易陷入集體行動的困境之中:一方面,隨著集團規模的逐漸擴大,導致公共利益的總供給量逐漸低于最優供應水平,成員可獲得的個人報酬就越來越偏離個人期望值,致使沒有一個成員有足夠的動力單獨采取行動。另一方面,隨著集團成員人數的逐漸增多,每個成員所能獲得的最終收益將愈加小于他付出的成本,導致沒有一個成員愿意采取縱使是最小程度的行動。因此,規模龐大的政黨若不能夠保證有效地開展集體行動,其行動能力可能反而不如小型政黨更加具有創造力、凝聚力與活力,那么大型政黨就會難以維持生命力繼而走向衰落。
雖然通過壓力措施與“有選擇性的激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集體行動的困境,但對于大型政黨來說,最終所能取得的效果也會被愈加擴張的規模化程度而逐漸抵消:一方面,壓力措施的強制性效果會隨著黨員人數的增多而愈加失去作用。在小型政黨中由于成員之間互相熟識,能夠直接觀察到彼此是否為增進集體利益而承擔責任,通過熟稔的關系網絡可以迫使每個成員都不得不重視自身的名譽與地位,從而保證其能夠切實采取實際行動。然而在規模龐大的政黨中,由于成員數量龐大、彼此關系疏遠導致社會壓力被稀釋,即使沒有付出行動成本去增進共同利益,彼此的陌生也使得個人名譽不會受到過多損害。另一方面,有選擇性的激勵是依據個人偏好而對成員加以有區別的對待——對作出貢獻的成員提供不同于公共利益的額外利益以資鼓勵,而對沒有付出努力的成員施加剝奪性的懲罰措施(比如減少或停止提供本應給予的利益配額),通過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來驅使成員積極為政黨提供服務,促使個人利益與集體目標趨于一致。也就是說,借助“賞罰分明”的獎懲措施來迫使成員行動的目標函數與政黨發展的期望函數相一致。但由于黨內同樣存在信息不對稱的隱蔽行為,所以要做到有效地甄別其他成員有無按照相應的要求而行動,從而保證激勵能夠有的放矢,那么就必須遵守有效信息原則、激勵強度原則、監督強度原則、平衡激勵原則,[美]曼瑟爾·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陳郁、郭宇峰、李崇新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98-202頁。那么在信息的搜集、度量的確定、獎懲的實施等行動環節就需要投入高額的成本——激勵成本。而且,規模越大,人數越多,“有選擇的激勵”會越加難以準確而高效地執行。所以規模愈加擴大的政黨,無論借助什么樣的手段,都愈加難以有效地開展統一的集體行動,政黨必然陷入規模化的行動困境中,進而愈加造成政黨生命力的不斷減損。
日本自民黨就是最為鮮明的例子。日本實行多黨制,加之政治發展的特殊性,黨派競爭的程度較為激烈。為了盡可能獲得更多的選票支持、擴大政黨的社會影響、快速增強政黨的實力,日本自民黨在遴選成員方面實行“多方吸納黨員,擴大自身影響”的政策,通過大量發展黨員以此借助數量優勢實現政黨執政。由此導致自民黨的入口管理相當寬松(包括遴選標準矮化、遴選程序簡化、遴選功能弱化等),甚至為了大規模發展黨員,遴選黨員顯得過于隨意,比如自民黨規定,“凡是認可自民黨黨章、由兩名黨員推薦、資源注冊并暗示繳納黨費的本國守法公民都可以成為自民黨黨員。”齊忠成:《一些國家政黨處理黨員數量與質量關系的做法與啟示》,《上海黨史與黨建》,2013年第7期。通過降低入黨標準的方式,20世紀60、70年代自民黨的政黨規模急速擴大,黨員數量急劇增加,但也導致黨內異質性程度不斷上升,全黨缺乏高度統一的政治認同。同時,由于黨員數量龐大、全黨利益極不統一,黨內逐漸形成派閥政治,各派閥之間圍繞利益互相爭斗,激勵機制的具體運作被嚴重干擾、扭曲,因而無法有效地組織起統一的集體行動。所以自民黨表現出極其嚴重的執政無力現象,逐漸在多黨競選中處于弱勢,最終發生90年代的大量黨員退黨、黨組織發展陷入困境的局面,自民黨自此衰落。
二、社會行為邏輯
(一)“機械團結”的規模化結合
從某種意義上說,政黨是成員為了實現共同目的而聚集形成的心理群體,受到高遠的政治理念、鮮明的意識形態與崇高的政治信仰等方面的激勵而驅使其行動,成員甚至有時表現出不計名利的舉動與無私的奉獻精神。究其原因在于,每個成員能夠強烈意識到彼此具有相同的觀念思維,并且依靠交流互動與情感傳染不斷強化高度同質化的共享心理基礎,逐漸形成極強的集體心理意識來磨合個體性格、融合個體差異、聚合個體觀點,從而以更為統一協調的集體行動來追求共同目標,最終使政黨成為具有組織力、戰斗力與行動力的持久性群體。可以說,共享觀念促成了統一、無差別的集體心理,借此把原子式、零散化的個體從心理意識方面結合起來,消除由于個體盲動所造成的內耗與摩擦或是不作為所引起的內部動力缺失,保證群體內部具有高度的凝聚力,以更為有效的集體行動推動政黨的興盛發展。所以正是由于共享觀念的存在,由它催生出了為群體成員從主觀意愿上都能遵從的共同規則,周雪光:《組織社會學十講》,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80頁。由此,一個組織中個體之間的關系可以加以牢固地維系,從而保證組織的正常運轉。涂爾干認為,這就是傳統社會群體結合的一種典型方式,通過共享觀念去構建社會關系,并以此維護社會規則從而推動社會的生產發展,他將這種團結方式稱為“機械團結”。
通過“機械團結”聚合而成的社會群體講究權力的集中,強調服從與執行以及注重共同利益優先于個人目標,因而使得社會活動呈現出極強的一致性、整體性與規模化的特點。社會各類群體通過高效的行動、高度的協調、高頻的產出來實現行動目標的最大優化,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大工業時代機器規模化生產的需要。“機械團結”通過共享觀念造就了高度同質性的規模化群體組織,以一個凌駕于一切的共同目標取代了可能導致內部分裂的利益紛爭,從而發揮集體合力作用。勒龐認為,以這樣的方式“聚集成群的人,他們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轉移到同一個方向,他們自覺的個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種集體心理。”[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馮克利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2頁。憑借這種穩定且純粹的集體心理抹平了復雜易變、躁動不安的個性化情感波動,以共享的思維極大程度統一了個體成員的心理差異,使得社會群體長期維持在“機械穩定”狀態,以此聚集起所有成員原本作為個體存在時零散、孤弱的力量,最終形成一股勢不可擋、規模強大的合力來推動行動目標的達成。
傳統大型政黨正是憑借“機械團結”的結合方式來聚攏數量龐大的黨員,在政黨文化的建設、組織結構的規劃、規章制度的設置、黨員隊伍的構成等方面,以符合大規模機械化管理模式來進行具體地建構:首先,在政黨文化建設方面強調整齊劃一的價值理想、高度統一的政治認同、協調一致的行事風貌,將個人價值進行整合進而熔鑄于集體目標的實現之中,以此消除由紛繁復雜的個體目標意識所帶來的不穩定。通過整合組織價值、塑造整體形象、培育共享情感形成基于共享觀念的組織氛圍,以強有力的文化力量作為內在規約推動成員行為的一致性、穩定性與秩序性,由此彌補從外在制度化、形式化等方面約束成員行為的不足之處,確保在共同的價值觀體系驅使之下,每個成員都能朝著同一個方向努力。
其次,構建以縱向分層與橫向分工為主的復雜而龐大的組織結構,以此為群體規模化的發展奠定基礎。在設置可容納大量成員的框架體系下,將他們安排在相對應的工作崗位,充分發揮每名成員作為基礎部件的作用,督促各自依據崗位職責而采取彼此統一、相互協調的行動來維持整個政黨系統的有效運轉。結構設計尤其強調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上級領導權力的絕對權威,由此在以權力集中為核心的科層制管理結構中,保證由最高決策中心逐級下達的指令能夠得到有效地貫徹執行,提高規模化行動的執行效率。
再次,在規章制度的設置方面注重嚴格的紀律性與明確的程序性,確保在規章管理條例的制度化規約之下,每名成員都能切實履行自己的職責義務,每項工作能夠切實遵照相關的管理辦法,以制度化的管理方式來極大地統一數量龐大的成員之間行為的指向性,提升協調程度,保證政黨系統始終不偏離規模化管理協作模式的正常運轉軌道,最大限度實現內部管理的實效性。
最后,在黨員隊伍的構成方面,注重以高度同質化為方向來建設黨員隊伍。在發展黨員時優先從那些與政黨階級基礎相一致的群體中選拔優秀骨干分子,或是從其他階級群體中挑選能夠高度認同政黨綱領,并愿意為政黨及其代表階級作出貢獻的社會精英,以此保證入黨動機的純潔性。同時在黨員的培訓、教育、考評等管理工作中不斷強化黨員意識,以此確保全黨能夠形成最大程度的共識,提升黨員隊伍在思想、情感、利益等方面的一體化、一致化程度,以凸顯黨員間的相似性來為開展統一協作的集體行動奠定基礎。
通過以上基于“機械團結”的具體措施來為大型政黨發展進行規劃,以此促使每個成員都能將自身作為一個組成政黨的不可或缺的要件來看待,依靠切實履行各自職責、發揮各自作用來聚合產生同向度的合力效應,進而在達成“機械穩定”的狀態之中維持政黨這部龐大機器的正常運轉,最終實現傳統大黨的規模化行動效益。
雖然“機械團結”有助于使每個成員意識到自己是在為一個更崇高的集體事業負責而不去計較個人得失,共同推動大型行動目標的達成(且達成的程度是任何小型群體絕對望塵莫及的),從而為群體帶來規模化效益。但是同樣,“機械團結”將導致個體之間差異性被過分忽視而只重視相似性,以純粹機械的排列組合方式將人們聚攏起來,導致個人的行為意識過分追隨群體的行動意向,就像一部機器的零部件會隨著整個機器的啟動而自動運轉起來一樣,在一定程度上會造成個體意識被弱化并由群體意識所操控,最終在機械化的組織模式下形成這種“機械穩定”的心理狀態。
在“機械穩定”狀態中依靠持續散播的情感傳遞與不斷動員的協作行動,來反復強化共同目標的唯一性、共同理念的崇高性,“每種感情和行動都有傳染性,其程度足以使個人隨時準備為集體利益犧牲他的個人利益”,[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馮克利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最終使得集體利益成為了每個人構建彼此關系紐帶的唯一目標。涂爾干對此認為,“個人維系于社會的紐帶與物維系于人的紐帶是完全相似的。”[法]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東譯,三聯書店2000年版,第89頁。也就是說,個體依賴于群體的心理傾向較為明顯,自我成為了一件被主宰、被占有的物品,而個體之間基于獨立自主前提下相互依賴的基礎被削弱,王萍、姜崇輝:《政黨治理中的“軟件”要素分析》,《浙江學刊》,2009年第3期。造成個體與個體之間、個體與群體之間關系構建被無差別地同化。然而,這在一定程度上極易導致自主意識的薄弱、民主氛圍的淡化等弊端,致使個體成員的創造力、積極性、主動性與責任心的發揮受阻,為引發內部行動危機埋下潛在隱患。一旦社會環境發生變化進而打破“機械穩定”狀態,群體規模化的結合方式就會反向造成集體行動的無效率、對外界反應的遲緩與成員無責任的冷漠,有可能導致群體陷入規模化困境,而且規模越是龐大的群體,這種困境所產生的負面影響也就越為凸顯。
英國傳統三大政黨(英國保守黨、英國工黨、英國自由民主黨)如今正面臨此類困境。英國作為工業革命的發源地,工業時代的到來加速了近代政黨制度在英國的首先確立。通過借鑒大規模工業化生產方式,構建出一套標準化的政黨組織結構與權力配置,促使政黨能夠如同機器一般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由此推動英國政黨模式逐漸趨于成熟。在這種模式之下,三大黨派內部的權力結構與組織結構呈現出金字塔型:一方面通過等級有序的縱向分層確保由上層權力中心發布的指令能夠得到逐級貫徹執行,并以此提高執行效率;另一方面通過職能分化的橫向分工確保各個部門能夠各司其職,并以此發揮各自作用。通過金字塔型的結構設計與權力配置,并輔之以嚴格執行的規章制度、獎罰分明的激勵機制,確保政黨每個成員具備極其強烈的集體意識,遵守共同的行為規范,規模化行動得以協調統一地實施與開展,政黨規模不斷擴大,社會影響力逐步提升,推動了三大政黨的快速發展。然而隨著英國步入后工業時代,“機械團結”的規模化結合受到了現代社會諸如人本主義、民主主義等思潮的挑戰,內在弊端逐漸顯現(比如金字塔型結構造成權力過于集中在政黨上層,下層黨員的民主權利被忽視且難以得到有效保障;政黨紀律難以對上層黨員形成有效約束,反倒成為上層謀取私利進而支配政黨行為的慣例;官僚化的科層制等級結構造成上層黨員與下層黨員的脫離,無法充分代表下層的利益訴求等等),因此共同利益逐漸分化、集體意識逐步瓦解、內部凝聚力漸漸削弱,英國傳統政黨都相繼呈現衰弱態勢。三大政黨由于規模龐大,衰退跡象尤為明顯,出現大規模退黨現象。英國三大政黨在規模頂峰時期黨員人數總和高達900萬,占英國總人口的15%,而如今三大政黨的黨員總數還不到英國總人口的1%。劉長江:《政黨的轉型還是政黨的衰落》,《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08年第6期。
(二)“機械穩定”的崩潰與規模化困境
隨著步入后工業時代,社會轉型速度的加快,傳統社會的群體結合手段日益被新型的群體聚合模式所取代:以個體差異性為基礎,個人擁有絕對的自主意識與一定程度的自由領域,不再僅僅重視集體目標,更重要的是滿足每名成員的個體需要,群體結合的真正價值在于組成它的每個人的價值能夠得以真正地實現——涂爾干將之成為“有機團結”。“有機團結”的產生得益于社會分工程度的逐漸加深,群體結合的原因由此轉變為高度分工后的社會基于某些需要的功能耦合。因此社會群體出現了極大程度的分化,原本將諸多個人聚合成為高度同質化群體單位的共享觀念也隨之受到沖擊,“個人之所以依賴于社會,是因為它依賴于構成社會的各個部分”,[法]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東譯,三聯書店2000年版,第90頁。人們因為在利益上的彼此依賴而聯系在一起,個人之間基于獨立性的相互依賴程度被逐漸強化,個人自由發展的空間被極大拓寬,最終構建成了個人才智能夠充分發揮、個性化意識能夠充分彰顯的極具創造力與活力的現代社會。
當今時代大工業生產浪潮早已退去,以強調集中、統一與規模化的生產方式為主的局勢已然發生變革,社會結構出現深度分化與調整,社會不再是一個完全同質化的單元,而是從內部分化出越來越多具有特殊利益需求的新興社會勢力,呈現出異質力量不斷增強、異質思維不斷衍生的多元化格局。同時隨著市場經濟發展水平、文化教育水平、信息技術水平的不斷提升,倡導多元并存、主張個體價值、強調民主訴求的思維理念不斷在全社會得到快速傳播、廣泛認同與多方位強化,從而導致個體倚賴于集體、個體服從上級的依附程度日益降低,就此也影響著政治生活,推動政治心理由不成熟的感性盲從向著成熟的理性自主進行完善。在注重獨立自主以及創造精神的現代社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以往群體結合強調高度同質化、缺乏濃厚民主氛圍的“個體無意識”狀態,轉而向著凸顯個性化發展、擁有極強民主韻味的多元化有機結合模式為目標發生轉變,比如在現代組織的管理技術方面提倡從“管理”模式向“治理”模式進行過渡,從而使得群體結合有充足的民主供給作為保障。姜崇輝:《政黨組織的幾個構成要素及其關系探究》,《湖南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2年第5期。
社會環境的深刻變化亦使得政黨規模化發展產生了負面作用,這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是受到現代化各種社會思潮的影響,黨內原本由共享觀念主導的高度統一的思維格局發生微妙變化,個體成員基于多元化需求的民主意愿不斷在增強,而絕對服從與權力集中的意識則在減弱,導致具有龐大黨員數量的政黨自身的同質化程度難以像以往一樣維持在較高水平;另一方面,作為政黨階級基礎的社會群體本身也在發生劇烈的內部變化,在多元主義的影響之下,意識分化的程度逐漸拉大,難以形成高度認同的共享觀念,引起政黨在制定發展戰略時(尤其是人力資源宏觀規劃方面)目標定位的不清晰,致使政黨在同化社會勢力、擴大政治參與的同時,造成了黨內異質成分的增多。
所以在社會轉變的大潮沖擊下,政黨規模化發展所倚靠的“機械穩定”狀態開始出現松動,進而隱匿在“機械團結”運作模式下的潛在危機集中爆發:首先,隨著個體意識的強化,成員越來越期望擺脫集體對于目標追求的個體控制,轉而以獲得更多特殊的私人利益為奮斗目標進而與集體行動的方向發生背離。規模越是龐大,行動背離的總量越是巨大,最終形成的反向沖量也越大。其次,傳統大黨面對外界興起民主化、個性化管理方式的變革沒有及時作出反應,依然受到長期沿用傳統“機械團結”模式的慣性影響,遲遲未通過重構組織結構、重設規章制度等方法,積極滿足成員對于權利下放、平等參與等民主訴求的渴望,最終引起人員流失。最后,隨著社會發展從共享觀念到社會分化過渡,導致維系個體與集體之間關系的重要紐帶被極大削弱,黨員責任感逐漸淡化,且政黨規模越是龐大,責任感也就越淡薄。由此,隨著潛藏在“機械團結”內部危機的爆發,傳統大黨所竭力維持的“機械穩定”狀態必然全面崩潰。
歸根結底,正是由于外部的社會分化削弱了共享觀念(“機械穩定”賴以存在的根基),進而引起了傳統大黨內部同質化的減弱、異質性的提升,就此促使政黨從一個由內部思想高度統一、成員責任感強烈的同質化群體,變成一個黨員意識淡薄、思維觀念混亂、利益紛爭不斷的異質化群體,最終導致傳統大黨在內在危機的全面爆發中迅速衰敗。可以說,社會發展中的結構分化是傳統大黨長期維持的“機械穩定”狀態發生崩潰的根源。
由社會分化所帶來的異質性在導致政黨陷入規模化困境從而發生全面衰敗方面發揮了關鍵作用。異質性源于個體成員的思維、利益與行為無法被協調、統一與融合,是成員個性化需求超過了共性化發展所顯示出的特征。勒龐認為,“個人的個體和智力可以增長,但是這個集體的自我意識卻會被個人自我意識的過度發展所取代,同時伴隨著性格的弱化和行動能力的減少。本來是一個民族、一個聯合體、一個整體的人群,最終會變成一群缺乏凝聚力的個人,他們在一段時間里,僅僅因為傳統和制度而被人為地聚集在一起。”[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馮克利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5年版,第176頁。所以當大型政黨成為一個異質性群體,會很大程度削弱黨內的凝聚力,妨礙政黨行動力及其政治目標的實現,最終導致所謂的“大黨”只是空有碩大軀殼的“龐然巨獸”。
由于異質化群體偏執于差異的共存而不是相融的共享,造成了集體行動完全處于一種沒有共享觀念引導的無意識狀態,導致群體意識在被分散獨立、彼此沖突的個體意識所分割肢解、輪流操控的情境之中變得浮躁易變、盲目沖動、缺乏方向感進而逐漸自我喪失。而且隨著規模化程度的提升,在異質化群體中約束成員的責任感會徹底消失,致使引導集體行動的決策可能只是一個短暫多變、隨意性較大的偶然意見,不受到理性支配而只受情緒控制,這就進一步使得群體將會跌入“集體無意識”的陷阱之中,由此造成集體行動的低效無能、集體利益的喪失殆盡、集體發展的窮途末路。所以由社會的結構分化所引發的群體異質化,不僅會導致政黨將失去最初所渴望的規模效益,而且還使其缺乏理性的集體意識與統一的行動能力從而陷入規模化困境,最終削弱政黨生命力。
與依靠“機械團結”的規模化結合模式推進政黨發展的傳統思路不同,歐洲綠黨圍繞現代社會倡導的“有機團結”,開辟了一條擺脫規模化困境的政黨發展新路徑。作為20世紀60、70年代在綠色政治運動的推動下才興起的政黨,綠黨發展勢頭極為迅猛,逐漸成為歐洲政壇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究其原因,綠黨秉持適度發展原則,尤其是堅持分散化、小型化與權利下放的政治主張,這完全與現代社會奉行的“有機團結”理念相符,尤其反對官僚等級化、反對權力集中化,強調以個體自愿為基本準則、追求徹底的民主主義,創建采用適應現代社會發展的新型組織結構——扁平化的網絡型結構。這種基于人本主義的新型組織結構充分彰顯了“小即美”的價值觀念,通過減少組織結構的縱向層級來嚴格控制政黨規模,推動政黨向著“小而精”的方向發展。同時,針對大規模組織無法保障普通黨員權利、權力過分集中于上層、基層民主供給不充分等所造成的廣大黨員積極性與創造性無法發揮的固有弊端,綠黨提出只有更加突出黨員個體的重要性、并滿足其個性化需求,更加關注基層黨組織的關鍵作用,才能喚起每一個黨員的責任意識及主人翁意識,以此提升他們的參與度與自覺性。為此綠黨將決策中心放在基層,使決策圈與普通黨員更為接近,強調通過平等協商的基層民主運作機制,使每一位黨員都能在自由、平等、民主的組織氛圍之中積極參加政黨活動,由此提升了政黨在開展集體行動時的靈活性與戰斗力,從而使得全黨上下都充滿了生命力與活力。由此可見,綠黨依據反規模化的黨建思路,摒棄從工業時代起就沿用的“機械團結”的規模化模式,采用與現代社會“有機團結”理念相適應的組織結構,以適度的政黨規模有效提升了政黨生命力。雖然綠黨在提升政黨生命力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效果,但這種結合模式依然有其局限性,最突出的問題就在于提倡“小而精”的綠黨由于體量較小,無法在人口稠密的大國作為執政黨承擔起國家建設的重任,因此綠黨的組織設計也并非能夠作為政黨建設的通用模式,具體還要依據每個國家與地區的客觀現實來決定。然而總體來看,綠黨與傳統政黨結合方式有所區別的組織結構與權力運作模式,對于中國共產黨搞好黨內基層民主、控制政黨規模同樣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三、結語
隨著國內外對于政黨規模問題的深入研究,保持黨員隊伍的適度規模幾成共識。一定規模的黨員隊伍是政黨存續與發展的前提,然而政黨生命力卻與政黨規模并不始終為正相關,超過一定限度的黨員數量會反向削減政黨生命力。雖然目前已經明晰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之間并不呈現線性關系,但對于主導兩者之間關系變化的內在邏輯是什么仍缺乏相對完整、系統、全面的理論闡述,大多數研究要么從政治性層面探討政黨規模化的發展策略與在具體政治現實中謀求特定政治目標之間的關聯性,要么片面地從經濟人的角度出發解釋集體行動的規模化困境,然而這只揭示了導致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關系變動的政治行為邏輯與經濟行為邏輯,忽視了社會變遷、環境變化同樣會對政黨的規模化發展及其力量提升產生影響。因此本文除了從經濟學角度分析引起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變化發展的內部驅動,而且還基于社會學角度著眼于從工業時代的傳統社會組織方式向后工業時代的現代社會組織方式的調整變動,以此探尋作為外部驅動的社會行為邏輯。通過將經濟行為邏輯與社會行為邏輯進行整合,論證在內外兩種邏輯共同主導的雙重驅動之下,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如何發生復雜而微妙的關系變化。
縱觀在規模適度建設方面成效較好的政黨,大多從經濟行為邏輯與社會行為邏輯出發,在對政黨規模適當調整的基礎上使其與政黨生命力保持正相關關系。以巴西勞工黨為例:一方面,從經濟行為邏輯來看,巴西勞工黨在黨員發展上不追求黨員絕對數量的盲目增加,為了杜絕黨員數量過多而難以消除“搭便車”現象,勞工黨多次實施清黨行動,僅2000年就通過對黨員進行重新登記,清理了相當數量的不合格黨員,使黨員數量始終保持在適當范圍內,避免出現“規模不經濟”現象。與此同時,勞工黨通過提高黨員干部的工資待遇、實施嚴格的獎懲制度并輔之以教育措施,促使黨員追求個人利益能與實現政黨的集體利益相融合,由此在利益驅動之下提升集體行動的效力與政黨活力。另一方面,從社會行為邏輯看,勞工黨充分滿足每一位黨員的個體訴求,突出黨員個體的重要性,在堅持適度規模基礎上著力優化黨員結構,以制度作為保障為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黨員,尤其是為處于話語權弱勢地位的女性、青年黨員提供平等參與的機會,以此培養他們自主管理的個人能力。例如,2011年在勞工黨第四次代表大會特別會議上通過的黨章規定:“各級領導機構中男女比例各占50%,各級領導29歲的青年比例需達20%”。陳文學:《冷戰結束以來拉美中左翼政黨崛起的原因和面臨的挑戰》,《當代世界》,2012年第6期。同時,勞工黨創立的“核心小組”制度確保經過基層黨員充分參與和討論之后才能形成勞工黨決議,由此保證黨內充足的基層民主供給。這樣不僅使上層黨員也使下層黨員都具備強烈的使命感,調動了全黨上下參與政黨事務的積極性,促使政黨充滿生命力與活力。
綜上所述,經濟行為邏輯與社會行為邏輯分別作為內在動力與外在壓力,共同推動著政黨規模的調整變化進而對政黨生命力產生相應的影響,這樣政黨規模與政黨生命力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也得以逐漸清晰起來,從而可以為政黨制訂合理、科學的規模化發展策略,為促進政黨生命力的提升提供了有益的參考。
(責任編輯:楊仙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