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慧
摘要:以對中國現代詩壇卓有建樹而又長期被埋沒的詩人羅泅為討論對象,本文主要探析了羅泅詩中所體現出來的現實主義向度,包括解放前夕川東地區的苦難現實生活描繪與不屈不撓的抗爭圖景兩個方面。最后深入探討了羅泅現實主義詩風產生之緣由。
關鍵詞:羅泅;新詩;現實主義
羅泅(1922-1991),原名孫音,“曾用筆名孫欽平、沈金萍、孫暮雪、羅蘇、蘇柳等”,[1]籍貫四川萬縣(今重慶萬州區)。早年就讀于萬縣金陵大學附中,1943年考入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大學畢業后便長期從事進步的新聞宣傳工作,歷任《重慶日報》《川東日報》《中國學生導報》《新民報》《紅巖》編輯、記者等職。80年代又投身教育事業,曾任萬縣師專中文系(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前身)系主任,并主編名重一時、聞名遐邇的學術刊物《何其芳研究》。此外,羅泅念茲在茲、用力甚勤的領域便是詩歌創作。其人生造像由是彰顯:以“傳播”為中軸,新聞宣傳、教書育人和詩歌創作共同建構起一個三維立體空間。就羅泅的文學奉獻而言,最為值得關注的便是詩歌創作。羅泅作詩近千首,出版過《星空集》《播種》《夜霧與陽光》等詩集。解放前的《玫瑰花為誰開》曾被譜成歌曲傳唱大江南北、影響甚巨;其詩也曾入編謝冕主編的《百年新詩》,而成一時之選。不僅寫詩,他也鐘情于民歌搜集與整理,出版了《四川歌謠選》。與之相關,最值一提的便是羅泅對鄉梓何其芳的傾心關注,除編輯《何其芳研究》刊物而外,還出版了《何其芳佚詩三十首》、何其芳佚文集《早落的黃葉》以及“史料性散文”集《詩人的足跡》等,俱為何其芳研究領域的重大創獲。可以說,羅泅留給后世最大的精神財富便是新詩創作與何其芳研究,然而一直以來乏人問津,成為中國文壇的“失蹤者”。為告慰鄉賢、本文擬就前者略作探討,以就教方家。
羅泅新詩創作的起始時間是在1940年,“解放前曾寫了七百多首詩”[2],解放后也一直筆耕不輟,其數量應不在少數。但如今僅能見到《夜霧與陽光》所輯30余首以及民國期刊上的零星詩篇。難以對抗時間的無情流逝,許多佳作均已散佚,渺茫難稽矣,更多的發現需假以時日。由羅泅現存詩作觀之,其詩往往富于強烈的現實情懷、政治關切以及濃郁的峽江地域風情。他在眾多思潮中選擇了現實主義一路,主要通過詩歌來反映解放前夕川東地區的苦難現實生活與不屈不撓的斗爭面貌。
一、苦難現實生活的描繪
《夜霧與陽光》是羅泅的自選詩集,所選詩作縱貫解放前后。“夜霧”自然是舊社會的象征,而“陽光”則象征著新中國,分別對應兩個截然不同的時代。其間的“夜霧詩”不乏底層苦難生活的描繪與同情。《旱災小景》表面是寫自然災害,但在莊稼人與馬大老爺、陳三老爺,場口與茶館的對比中,讀者分明能感受到社會兩極分化的嚴重、階級剝削的殘酷。莊稼人通過特有的民間儀式“敲鑼打鼓地從這個場口玩到那個場口”,眉毛緊鎖地向老天祈雨,然而地主們卻在茶館里含著煙桿笑逐顏開、若無其事地走進走出。他們的生活依舊安然自得,毫發無損,而且“又在滴答答地敲算盤”,準備盤剝百姓。因此,詩人禁不住在末尾憤怒地寫下如是詩行:“這世道,有的人在用人腸子打秋千,有的人十指血淋淋的在爬萬丈懸巖呵!”那不公道的世界、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是逼人做賊、逼良為娼的罪魁禍首。在《死了一個“賊”》中記載的便是這樣一件慘案。“老駝了背的佃客——何老三”因生計所迫,走投無路,偷了一點地主家的高粱便被活活打死在地里,“頭上張開指拇寬的口/嘴角還在滴血……”,百姓生命在統治者眼中賤若螻蟻。羅泅的同情心是廣博的,他又用其如椽詩筆為讀者勾勒了一個“老妓女”形象:“皺紋擠滿了她的額前和眼角,/每天仍倚著門象在守望什么”。然而“舊相識卻已摟著年輕女人的腰”,人老珠黃的她已徹底失去生活來源。詩的第二節細膩刻畫了老妓女的內心活動,包括夢境。孤苦無依的她在這秋夜里輾轉難眠,“在夢中遇見當兵的丈夫”,然而“這人兒五年前已死在遠方”。在舊社會,底層婦女的命運相對更為悲苦,《織女吟》描繪的是一個靠織布謀生的底層年輕女性形象:“爹爹搖著貨郎鼓去到了遠方,/床上睡著久病的爹娘,/哥哥當兵無音信嫂嫂改嫁了,/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全擔在自己的肩頭上”。在這不幸的家庭中,織布女以其柔弱的雙肩承擔著全部生活的重量。在惡劣的居住環境里度著艱辛無比的歲月,“這日子象喝黃連水一樣”。即便已是寒冬臘月,她卻只能穿著兩層單衫,而“富家的姑娘們又添了新衣”,真可謂“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的現代翻版,社會貧富差距懸殊于此可見一斑。
二、不屈不撓的抗爭畫卷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羅泅既有直面現實、揭露真相的勇氣,更有抨擊黑暗社會的過人膽識。他的許多詩歌總能令人感受到抗爭的力量,這類作品大多寫于解放戰爭時期,姑且謂之“抗爭詩”。他曾說:“是人,就不該做蜷伏著的蛹子/……是勇士就敢于在風雨中立馬高崗。”(《給蛹樣的人》)雖然呼吁民眾與舊社會展開殊死搏斗,但他又竭力規避了個人英雄主義,轉而訴諸集體與組織的力量。于是有了《召喚》:“聽我們大聲的召喚:‘同志,/我們在這里/快向這舉火把的地方走來。”并欣喜于:“只要聽見那一聲粗壯的叫喊,/四面便響起暴風雨般的戰歌。”(《終于要來》)。至于氣勢恢宏的群眾運動場面在他筆下也有壯偉呈現:“旗幟在前面招展,/黑麻麻的人頭在向前涌,/反抗的口號和歌聲在滾動。//是千百支細流匯成了江河,/是火山,在尋找噴口,/只要有人用手向那里一指,/人流就會浩浩蕩蕩向前涌去。”(《在找尋噴口》)
然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負隅頑抗的反動派兇相畢露,變本加厲地對民眾展開了血腥鎮壓與瘋狂屠戮。得名于魯迅“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的《刀叢小詩》(包括《苦痛》、《記憶》和《槍聲》三首)揭露的便是國民黨反動派的政治高壓與白色恐怖政策。其中的《苦痛》寫道:“一個風雨的夜里我對燈獨坐,/燈下放著一封信和一首小詩,/這個寫詩的朋友的遭遇使我咬緊牙齒,/那帶血的鋼刀仍不許我提起他的名字。”想必這位秉筆直書、為生民請明的詩人卻因文得禍,慘死于反動派屠刀之下。在那風聲鶴唳的年代,作為朋友的“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及,足見內心的悲憤與難以抑制的痛楚,那孤燈獨坐的風雨之夜恰是現實環境的最好象征。至于《記憶》中那株于雷鳴電閃中轟然倒下的老榕樹又何嘗不是正義人士被迫害的見證?那正是“三年前,一個友人流血的記憶”。《被押走的人》同樣是在控訴反動派的滔天罪行:“你們的手/為一群子弟已經光榮戰死的征屬,/寫過控告鄉長吞沒恤金的狀詞;/為一群每天只吃兩頓包谷羹的農民,/打死過逼繳租谷的地主;/為一群被活埋的年輕人,/憤怒地舉起過刀槍。”但如“沙皇”般專制而腐朽的統治很快就會被推翻,詩人堅信“明天就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上述分析約已表明:羅泅總是站在人民的立場、秉持明確的階級意識,深深扎根于生活的土壤、時刻關切著國計民生與國家民族的命運,以頗富寫實性的筆法描繪了解放前夕川東地區苦難深重的現實生活、國民黨反動派的窮兇極惡以及風起云涌的斗爭態勢,為中國革命斗爭史留下了一頁生動剪影。
羅泅詩歌的這種現實主義取向自然與其進步的政治思想分不開,比如在中學期間“便與進步同學組織金戈文藝社……隨后又與川東文藝青年組成朝暾文藝社”[3],但也與其從事的職業存在一定的關聯。羅泅自大學畢業后便長期從事進步的新聞工作,擔任過多家報社的記者和編輯職務,比如他曾執掌《涪陵通訊周報》,出任總編,也曾擔任涪陵記者協會副會長。記者與編輯的職務之便,使他因此而具備廣泛接觸民眾、深入了解民情的得天獨厚優勢。正是因為有了對于底層社會的深入透徹了解,他的詩歌方才顯得如此憂憤深廣、峻切凌厲。
參考文獻:
[1]胡德才主編.三峽文學史[M].成都:巴蜀書社,2011,423.
[2]羅泅.夜霧與陽光[M].萬縣:三峽詩叢發行組,1988:61.
[3]《詩人羅泅》,《萬州旅游》編輯委員會編.萬州旅游[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