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場沒有歸期的遠行

崔平川：浙江省金華市第八中學專職心理教師。金華市8890青少年快樂成長熱線和金華市未成年人心理輔導中心志愿教師。擅長青少年心理輔導，在多年心理助人過程中堅持人文關懷、心靈疏導！助人自助，讓我們一起努力！

沙盤游戲，由瑞士精神分析學家卡爾夫創立，是現在國內外很流行的心理治療方法。在咨詢師的陪伴下，來訪者自由挑選沙具，擺在盛有細沙的箱子里，創造屬于他的世界。制作和討論的過程，促進了來訪者的自我療愈和成長。

2018年4月的一天，高二某班班主任找到了我，臉色凝重地說，在他們班一位同學身上發生了危機事件，需要學校心理輔導室的介入。該男生叫小文，17歲，是家中獨子，父母都在金華下轄的縣城打工。兩天前，父親突遭意外，在小文趕往醫院的途中，已經去世。后來，媽媽要處理爸爸的身后事，讓小文先回了學校。班主任非常擔心，求助于心理輔導室。征得小文的同意后，我們約好了面談時間。

那天，走進心理咨詢室的是一個個子很高、靦腆的大男孩。我親切地讓他坐下來，和他聊了最近一周的校園生活，他話不多，很多時候不知道如何表達。當我察覺小文有所放松時，向他簡單介紹了沙盤游戲療法，詢問他是否愿意體驗一次。他同意后，我介紹了沙箱、沙具和制作沙盤作品的方法。

我先請小文用手觸摸沙子，感受沙子帶來的感覺。他說：“感覺涼涼、細細的。”我讓他用手把沙子撥開，露出沙箱底部來，問看到了什么。他說：“看到了藍色，是平靜的感覺。”我說：“等會兒在制作沙盤作品時，你想用手把沙子堆成什么形狀就堆成什么形狀。選擇沙具時，看到哪個喜歡，甚至感覺哪個沙具在閃閃發光，你都可以把它擺到沙盤中來。也可以什么都不選，只用沙子堆成你想要的形狀。如果沙具架上沒有你想要的沙具，可以用別的沙具替代。一次只能拿一個或一組沙具，沒有時間限制，如果你覺得作品完成了，告訴我。我就坐在邊上，如果你有疑問，可以問我，明白了嗎？”

小文點頭表示理解，然后開始制作沙盤作品，依次擺放的沙具有：房子1、小柵欄、老婆婆、茶幾茶具椅子、男人、男孩、戴博士帽的男孩、兩棵樹、柵欄、黑衣人、白衣人、房子2、大白、哆啦A夢、飛機、坦克、房子3，沒有用沙子塑形。當小文表示作品完成后，我讓他圍著自己的作品繞一圈，注視著它，看看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他移動了房子2、哆啦A夢、樹的位置。

在整個過程中，我都沒有說話，記錄下每一輪的沙具或動作，安靜陪伴，創造一個自由和受保護的空間，讓他充分把內心的想法和感受表達出來。

沙盤作品完成后，我對他說：“這是你獨自創造的，屬于你的獨一無二的沙盤作品，你可以給它取個名字。”他想了想，取名為《快樂》。接著，我請他按順序說說擺放的東西，選它的時候想了什么、有什么感受。他默默地看著沙盤，眼睛紅了。過了一會兒，他慢慢說起來：老奶奶是年老時的媽媽，她悠閑地坐在茶幾邊喝茶，很滿足;房子1前面是爸爸，他站在那里;他們倆都看著房子1外的小男孩（本來站在房子1外面），希望小男孩學有所成，成為戴著博士帽的男孩;外面的黑衣人和白衣人是來抓爸爸的;大白、哆啦A夢保護著爸爸;飛機、坦克抵抗黑衣人和白衣人，不讓他們把爸爸帶走;取名為《快樂》，是希望家人能在一起，開開心心。

在小文敘述的過程中，我注意沙盤作品中的父母都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著小男孩，而小男孩卻是站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背對著他們，這與他不愿接受現實、將自己隔離開來有關系。于是，我引導小文把小男孩移到房子里去，站在爸爸邊上，把媽媽也移到爸爸邊上，三個人站在一起。我問他：“他們會說些什么呢？”小文說：“他們會聊些日常瑣事。爸媽會問小男孩在學校里的生活。爸爸會讓他認真學習。”“現在黑衣人和白衣人就在外面等著，想要帶走爸爸，該怎么辦呢？”他哭了：“不想爸爸走……”“大白、哆啦A夢、飛機、坦克能不能跟著爸爸走，一路保護他？”他沉默了。“讓他們一家人擁抱，作個告別吧！”他含著眼淚，讓三個人抱在了一起。我問：“他們要分離了，會說些什么話道別？” 他說：“爸爸會對媽媽說：‘以后要靠你一個人照顧兒子了，注意身體，不要太辛苦。媽媽會說：‘你也要好好的。爸爸會對小男孩說：‘你是男孩子，要懂事一點兒，體諒媽媽的辛苦，讀書也要認真一點兒。小男孩會對爸爸說：‘爸爸，你放心，我也會照顧媽媽的，大白它們跟著你，去保護你，你在那邊也要開心。”告別的話說完之后，他提出還想讓一家三口再呆一會兒，他們就這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過了5分鐘左右，他還是不愿意讓爸爸跟著黑衣人和白衣人走。我說：“沒事兒，一家人還可以再呆一段時間。而且即使以后爸爸跟著黑衣人和白衣人走了，但他們一家人的心還是在一起的，他們還在一起。”他點點頭，露出了來心理咨詢室后的第一個笑臉。接著，我們討論了遇到困難時可以向哪些人求助，幫助他完善了社會支持系統。

最后，我幫小文和沙盤作品合影，當問及自己拆除作品還是我們一起拆，小文表示自己拆。拆完之后，他的表情平靜了一些。咨詢結束時，我告訴小文，如果心里還是很難受、不舒服，可以再過來聊聊，他同意了。

在咨詢的過程中，當小文制作完成《快樂》時，我看著它，感受到濃郁的悲傷氣息撲面而來，忍不住紅了眼眶。如此悲傷的作品，他卻取名為《快樂》，很矛盾，卻反映了他希望一家人團團圓圓的美好愿望。他不希望爸爸離開他們，卻明白留不住爸爸了。他希望自己有強大的力量保護爸爸，抵抗死亡。但作品中的小男孩一開始站在角落，在離家很遠的地方，其實旁觀者的角色是一種自我保護，將他隔絕在悲傷之外，是情感麻木的表現。經過引導，他慢慢走到家里，走到爸爸邊上，開始正視爸爸將要離開他們的事實。引導他移動沙具，讓一家三口擁抱、話別，這個儀式使他宣泄出內心的情感，說出來不及對爸爸說的話，把“未完成事件”完成，從而自我療愈，得到成長。

咨詢結束后，我和班主任說，后續有什么情況可以多聯系。那天晚上，班主任聯系我，說小文提出想請假回家。說明通過沙盤游戲治療，小文重獲了面對現實的勇氣，也開始慢慢接受父親去世的事實。一個月后，我再次聯系班主任詢問小文的情況，班主任說他情況還好，情緒平穩，學習比以前認真了，和同學相處良好。看來，小文已經慢慢從悲傷中走出來了，希望他能走出父親去世的陰影，重獲快樂！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