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一 圖:受訪者提供
“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第一眼看到蘇錦駒這些瘦削卻遒勁的馬,不由讓人想起李賀這句詩。作為新生代青年雕塑家的蘇錦駒,創作老練到位,常借鑒青銅器、甲骨文、書法、篆刻、山水等藝術類型的某些形式趣味注入到他所要表達物象的造型語言中,并在中國傳統哲學、詩詞、中國畫中尋找所需要的意象。對蘇錦駒而言,雕塑能夠使冰冷的物質產生人性的溫度。“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一個通道—我可以從里面走出去,別人能在外面走進來,也許我們就在這個通道里相遇。”

蘇錦駒工作室
在認識蘇錦駒本人之前,就在拍場上見過他的作品。首次碰面交談后,才發覺他是一個很訥言、內斂的人。樸素的外表;豐富的內在,正如他的作品,總有某種氣質和張力貫穿其中。
2010年本科畢業于廣州美術學院雕塑系后,蘇錦駒選擇繼續深造,研究方向轉向了中國傳統文化在當代雕塑的運用。在雕塑界紛繁復雜的今日,他能靜下心來研究,堅持用雕塑本體語言進行創作。作品曾多次入選全國、省和市級展覽并獲獎,作品也被合美術館、中國美術館、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深圳青年美術家協會等多家機構收藏。
對蘇錦駒來說,形成現在的創作風格,是經歷過長時間探索的。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蘇錦駒受西方文化的影響至深,大學里所接受的藝術培訓也多是從西方流傳過來的,總是容易掉進具象的漩渦。隨著現代雕塑語言不斷豐富,裝置化與創作觀念逐漸出現在雕塑語言中。蘇錦駒也并沒有完全摒棄寫實造型的塑造,而是在此基礎上,通過對現代具象雕塑的特點研究,找到它與中國古代傳統文化和精神傳承的契合點,尋求對藝術物象構成的觀念突破,不斷跳離被物象的駕馭。
2013年,蘇錦駒開始接觸馬的元素,《自度系列》是其研究生畢業創作,也入選了當年的曾竹韶雕塑藝術獎學金。這時,蘇錦駒刀下的馬,氣勢、造型之美獨特,參與性吸引與遠觀的距離排斥感對峙,讓人有種欲擒故縱的感覺。人們憐憫它的枯瘦,同時又敬畏它的力量。這時的物象——馬早已掙脫本體造型。
在往后的創作中,馬更像一個精神容器,蘇錦駒通過它把個人感悟投射進去。
蘇錦駒刀下的馬,沉靜“骨感”的外表下有種力量和氣魄。著名雕塑家吳雅琳教授評價他的作品是“出夏商青銅器冷峻凌厲之形、入宋人山水疏離空曠之境”。很明顯他的雕塑從羅丹等西方大師那里吸取了不少養分,但他的作品中蘊含的那股力道,則明顯是東方的。
蘇錦駒對中國傳統文化有著一種本能的熱愛。在中西文化的對比中,他萌生了在雕塑創作中體現中
蘇錦駒借助人與馬作為造型的起點,通過空間的壓縮來減弱體量感,骨感的造型借鑒青銅器、甲骨文的冷峻凌厲,內里蘊含著某種不可言說的荒寒與滄桑,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捎帶著一股欲說還休的場景故事。如《風的誓言》把“馬與人”設置在仿如蕭瑟秋風的語境中。馬有一種向前的動勢,似乎在這肅殺的氣氛中嘶鳴。《自度·對語》則把空間壓縮得更加強烈些,在意象上強調人與馬在天地中默默相對無語的狀態。

《自度·對語》78cm×20cm×95cm 銅 2014年

《王與馬系列—撫》105cm×14cm×62cm 銅 2018年

《風的誓言》125.5cm×10cm×30.5cm 鑄銅 2017年
物極必反。蘇錦駒塑造過多的冷峻凌厲造形后,偶爾也會走到物的反面——不似瘦削造型的蕭瑟滄桑,卻有“小橋流水”般的恬靜慵懶。作品通過馬和假山石等物件的相結合,用現代的觀念和傳統中代表性的物件相互激發,把人帶到遼闊又充滿人文氣息的美好心靈境界中,感受若隱若現捉摸不定的如詩歌般朦朧、深邃的美意。國傳統文化審美的想法。為了加深對中國傳統文化切身的感受和理解,研究生階段就跟隨導師開始長途跋涉的學術考察,足跡遍及五臺山、大同、蘭州、敦煌、天水、西安等歷史名城,這也為他往后的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問秋》 35cm×10cm×30cm 鑄銅 2015 年

《問道》 44cm×10cm×70cm 鑄銅 2016 年
中國傳統藝術創作中講求“意境”,這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蘇錦駒希望通過傳統藝術所營造的意境導入寫實雕塑的創作中,近幾年的創作也主要圍繞這個開展。他表示:“在創作語言上,我借鑒青銅器、甲骨文等傳統文化的某些趣味,注入到我所要表達的物象造型中。比如《自度1》我就運用了甲骨文及青銅戈的堅硬、銳利的形式趣味;在《自度4》我就模仿龔賢層層積染皴法的感覺。在創作意境傳達上,我會在中國傳統哲學、詩詞、中國畫中尋找所需要的意象,并通過雕塑的方式呈現出來。”的確,在蘇錦駒的作品中,我們讀到了東方古韻,猶似中國書法的美學結構以及筆觸輕重,力量從靜中彰顯。
相比賈科梅蒂的抽象虛無,蘇錦駒強調更多的是人文的訴求,也更加人間煙火一點。“我覺得東方文化有一種神秘感,也有一種感傷氣質。比如悲秋、流水、落花等之類,都表現出時空的永恒性與事物的易逝之間巨大的矛盾。我覺得這是東方文明不同于西方的地方。”
蘇錦駒不喜歡套上表現主義這個詞。因為在他看來無所謂抽象與具象,只有作品所承載的精神指向。蘇錦駒現階段的作品既有抽象的空間結構,也有鮮明的具象造型特征,兩種作品風格又融為一體,化為一種“意向”的審美指向。最主要的是,他這種兼容并蓄的創作手法,為觀者傳達出了古典而彌新的獨特品質。
雕塑創作于蘇錦駒而言,如同呼吸一樣,日常但必不可缺。
“日常雕塑創作中,我沒有刻意地安排時間,但又是無處不在。平常如果沒有非出去不可的事,就呆在工作室一整天,坐在工作臺前,我會讓自己的思緒到處游走或者隨意翻翻書,眼睛不時打量一下正在進行的創作,然后不時往作品上添泥巴。有時我在工作室看一整天正在進行的作品,而未動一下,一整天就過去了,雖如此但內心也會感到踏實。”
溫潤、柔軟的泥巴常常在不經意間就留下創作的痕跡,蘇錦駒很喜歡這種自由隨意發揮的偶然性又是必然性的記錄方式。江湖的百態和生活的喜、怒、哀、樂盡在刀尖。正是這些手感痕跡和三維視覺沖擊力,使雕塑作品帶上了情感感染力。蘇錦駒的作品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希望大家能看得懂。“作品應該和觀者產生一種‘共鳴’,這種共鳴是我非常看重的。形式并不重要。我希望讓他們能夠感受到我的精神。”
目前蘇錦駒做的幾乎都是具象作品,具象雕塑的難題在于,一不小心就落到現實主義呈現的陷阱。架上雕塑在具體物象之外能夠找到合適的空間、體量、比例等基本語言方式至關重要。因此他把作品主體“馬”的體量縮減,而配件的體量增大,又偶在作品中加入人物作輕微點綴,構造某種場景故事性;希望為雕塑的主體創造一種非理性的空間,它帶有某種真實存在又超現實的性質,打破常規的視覺呈現讓觀者獲得心靈上的聯想。
“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一個通道——我可以從里面走出去,別人能在外面走進來,也許我們就在這個通道里相遇。在我看來,雕塑不是做出來的,而是養出來的。作品本身有一個自然生長的過程,它是時光、性靈沉浸下來后呈現的樣子。”
雕塑之于蘇錦駒并不是件需要“堅持”的事。“做自己喜歡的事,又談何堅持。” 對他來說,“創作追求”是一種紙上談兵的東西,只有真正面對自己手上那件泥塑的時候,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心向往之,行必將至。蘇錦駒說道:“一件作品往往會帶你走到另一件作品,就像在荒野行走,下一刻遇到什么是無法計劃的,你只管去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