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覆，一種美的表達

文/圖：馮旭

仕覆，是什么？通常人們會認為這就是一個包裝器物的布包。從功能性上來說，出門帶著東西方便，防磕，放在家里省得東西落土。仕覆，在日本傳統(tǒng)手工藝的歷史上出現(xiàn)比較早，安土桃山時代已經(jīng)有廣泛的應用, 其制作的材料多數(shù)是來源于中國織錦，部分流派的織法來源于中國的宋錦或明錦。直到成為千家十職（專門為千利休家族生產(chǎn)茶道用具的十個家族）之一的土田友湖，方始名揚天下。

蘇芳色鳳紋正絹織錦仕覆

仕覆這個名稱，確定下來是在一百多年前。仕覆，就是時服—換季時的衣服。一件仕覆，從本身織物的織法、色彩、圖案，以及組紐絲線的色澤、編法、粗細和最終結(jié)束方式的選擇，所傳達的是對不同時代美學的象征與延襲，個人意志的表達；是與其相關聯(lián)器物的融合或者對立。從這個層面上而言，仕覆與傳統(tǒng)手工藝的香袋、扇套、煙草包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它僅僅是一件質(zhì)地奢華、工藝繁瑣的功能性包裝。

仕覆，是一種表達。

我們在接觸日本傳統(tǒng)文化時，經(jīng)常迎面遇到的不解——為什么在中國是匠藝、習俗、技術(shù)等等的東西，在日本則能上升到“道”的高度，并且被理論化、系統(tǒng)化？在這個問題上，有過相當不少的論理和分析，但往往缺乏最初的、感性的思考。我們很愿意圍繞著“道”本身的價值和意義去分析以至于陷入什么是“道”？什么是日本理解的“道”，什么是中國的“道”？兩者之間的異同、源流等等，結(jié)果當然是眾論紛紜，莫衷一是。然而回到最初的伊始，某種生活常見，反復而作的行為，從平凡無奇的忽視到不可或缺的珍貴，漸進成為一種可以一以貫之的自我表達。在這個過程中，各種情緒、意志、知覺都可以被放大、傳播，令受者得到體驗。這就是區(qū)別之處，即使不去授予“道”的冠冕，它依然與眾不同。

記得那年，為華中亭道八的白磁水注配仕覆，選了銀襕青海波紋的織錦，映著暖黃的燈光，閃動著如青紺色大海波濤的光芒。沒有見過那支高橋道八白磁水注的人，無法想象甜白釉的持壺與銀襕織青海波紋合為一體的美，如同從月光映照下青黑色大海波浪中涌出的一整塊無瑕玉色，銳亮的銀芒與柔和的甜白交織著閃耀，那是明月與銀河在水天一色中的星輝。

仕覆是有生命的，它不僅僅是包裹，不僅僅是包裹器物的華服，任何無法洞悉它存在之美的人，都是缺乏情感的。為什么在泥墻古木搭建而成的幽玄茶室中會跳脫出如此的鮮艷華麗？這不是與清寂樸拙相背道嗎？其實有這樣想法的人都錯了，他們錯以為黑白灰的世界就是清靜的世界，就是道的境界。所謂的道，無論是自然造化之道，凡人之道，或者是任何一種修行之道，無不是鮮活的，充滿情感的。如果幽玄之境是道的皮相，那么鮮活明亮才是真正的內(nèi)核，拒絕或者是遠離它，才是真正的背道而行。”

銀襕青海波紋的織錦

譬如要使用蘇芳色是需要覺悟的，那是血凝干后的顏色。同樣，椿的紋樣也是有相同的象征。當色彩與紋樣和相關的器物合為一體時，使用者情感和生命的痕跡便在這一刻凝結(jié)。如同為竹泉的雪晶霜華碗制作仕覆，使用薄色赤茶梅紋的織錦時，碗本身清冷中的暖色，薄色赤茶梅紋和煦中的清冷，結(jié)合成為一種奇異的平衡，而能夠讓這種平衡之美綻放的，正是仕覆本身。

這些年，來選擇制作仕覆的，有不少是從事古玩行業(yè)的人。但令人尷尬的是，在乎布料珍貴的比在乎紋樣意義的人多，喜歡燦爛斑斕的比喜歡織法肌理的人多。最遺憾的是，有一位干脆翻了翻織物說：“給我做兩個囊！”“對不起，我這兒不是新疆飯館……”

也有朋友建議，兩層面料之間應該多絮些棉——那樣可能會像包子，但實用價值更高；或者，用一些便宜的棉布料；或者，用縫紉機制作效率更高，這樣就可以批量生產(chǎn)……也許這些都是不錯的商業(yè)建議，但如果回到最初思考的話，在自我內(nèi)心閃動著的，和令受者為之動容的，仍然應該是一以貫之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