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崇高
(成都大學 師范學院, 四川 成都 610106)

(1)其實論之,老子蓋得道之元精者,非異類也。(卷1“老子”引《神仙傳》,2頁)
《校記》:“元,原作‘尤’,誤,現據孫本、沈本改。”

《校記》:“琳,原作‘林’,現據孫本、沈本、陳本改。”

(3)又帝崩時,遣詔以雜經三十余卷。常讀玩者,使隨身斂。(卷3“漢武帝”引《漢武內傳》,34頁)
《校記》:“者,原作‘之’,現據沈本、陳本改。”
按:原文文意不暢,問題不在于“之”,而是“遣”乃“遺”之形誤字。當依《四庫全書》本校點為:“又帝崩時遺詔,以雜經三十余卷常讀玩之,使隨身斂。”中華書局本《太平廣記》也失校“遣”字,且斷句誤與此同。[1]23
(4)又問八公曰:“可以將素所交親俱至彼,便遣還否?”(卷8“劉安”引《神仙傳》,109頁)
《校記》:“以,原作‘得’,現據孫本、沈本改。”
按:“可得”意同“可以”,如東漢安世高譯《犍陀國王經》:“王復問言:‘可得免於生死不?’報言:‘不得免於生死也。’”《搜神后記》卷7:“兒小,未可得將去。不須作衣,我自衣之。”《世說新語·文學》:“晏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仆以為極,可得復難不?’”故此處自可通,不必改易。
(5)其有邪魅作禍者,遙畫地作獄,叩石呼之,皆見其形,入在獄中。(卷10“王遙”引《神仙傳》,142頁)
《校記》:“叩石,原作‘因召’,現據孫本、沈本改。”
按:叩石,《神仙傳》卷8《王遙》作“因召”,宋陳葆光《三洞群仙錄》卷17引《王氏神仙傳》、元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5同此;唐王懸河《三洞珠囊》卷1引《神仙傳》作“口召”。“召呼”意為呼喚,亦常用以呼喚鬼神,如《太平經》卷50:“此者天上神語也,本以召呼神也。”又卷71:“家先者純見鬼,無有真道也,其有召呼者,純死人之鬼來也。”《抱樸子內篇》卷5《至理》:“履躡乾兌,召呼六丁。”此處作“因召呼之”,版本有依據,語意很順暢,斷無必要校改。從《三洞珠囊》看,或本作“口召”,“口”與“叩”音同,“召”與“石”形近,容易誤為“叩石”。
(6)及梁武帝革命,議國號未定,先生乃引諸讖記定梁應運之符。又擇交禪日,靈驗昭著。(卷13“孔安國”引《神仙傳》,175頁)
《校記》:“交,疑誤。《云笈七簽》作‘郊’。似是。”
按:此處“交”無誤。“交禪”指帝位禪讓交接,也指朝代更替。如《文選》卷45西晉皇甫謐《〈三都賦〉序》:“言吳、蜀以擒滅比亡國,而魏以交禪比唐、虞。”《全唐文》卷339顏真卿《天下放生池碑銘》:“交禪之際,粲然明白。迥映來今,孤高往策。”“交禪”在此指唐肅宗擅自在靈武即位,尊唐玄宗為太上皇一事。唐道宣《集古今佛道論衡》卷2:“又見周隋交禪,以事征驗,終歸于空。”又《大唐內典錄》卷4:“齊氏宋運,交禪因循,統御道俗,有聲南服。”由此可知,“擇交禪日”是承接上文,言陶弘景先為梁武帝定國號為“梁”,又選定以梁取代齊的具體日期。“應運之符”后用逗號為佳。《云笈七簽》作“郊”,非是。
(8)名阿蘇兒者曰:“我憶阿嬌深宮下淚。唱者曰:‘昔請司馬相如為作《長門賦》,徒使費百金,君王終不顧。’”(卷18“柳歸舜”引《玄怪錄》,230頁)
《校記》:“者,原無此字。現據孫本補。”
按:加一“者”字,“唱者”于文中難以落實為誰。實則此處是阿蘇兒回憶陳皇后所唱之歌。據南朝梁蕭統《文選》卷16司馬相如《長門賦·序》,陳皇后因司馬相如賦復得親幸。后人大概因“徒使費百金,君王終不顧”與《文選》所記不符,以為不當出自陳皇后口中,未詳審其為小說家之言,故加“者”字轉移為他人口出,殊不料反使文意不明。中華書局點校本《玄怪錄》卷4[3]32、宋阮閱《詩話總龜》前集卷49《奇怪門下》引《幽怪錄》、明陸楫《古今說海·說淵部·柳歸舜傳》皆無“者”字。由此可見,孫本非是,“下淚”后句號當改為逗號。


《校記》:“辭,原作‘訝’。現據孫本改。”“得,原作‘出’。現據孫本、沈本改。”
按:“無辭”,道藏本《神仙感遇傳》卷5原作“無訝”。“無訝”意為“不要驚詫”,唐宋之際多見,如《太平廣記》卷328“閻庚”引《廣異記》:“家有小不得意,所以遲遲,無訝也。”又卷443“王祜”引《瀟湘錄》:“無訝我言,我恐君有憑癡之名,喧嘩于人口,故以此直言以悟君。”清陸心源《唐文拾遺》卷38崔致遠《幽州了可舉太保》:“恃深養老而不拘小節,激壯圖而無訝大言。”宋王明清《揮麈前錄》卷4:“其王遣人來言,擇日以見使者,愿無訝其淹久。”此處“無訝相勞也”意即“不要詫異我勞煩您”,本自可通。明周楫《西湖二集》卷9、明抱甕老人《今古奇觀》卷50“韓晉公人奩兩贈”演繹此事,均作“無訝相勞”。宋陳葆光《三洞群仙錄》卷18引《神仙感遇傳》,此句作“無辭勞也”,蓋脫“相”字后,改“訝”為“辭”以足句意所致。
又:“得”,道藏本《神仙感遇傳》卷5原作“出”。改“出”為“得”,“得”與“受”語意有重復,未可稱善。實則此處言簾中走出之人先語之,隨后出書與之,作“出”語意更順暢。明周楫《西湖二集》卷9、明抱甕老人《今古奇觀》卷50“韓晉公人奩兩贈”演繹此事作:“便有二個童子從簾中傳出一封書來,付與李順。李順接了這封書,放在袖內,拜而受之。”也可見“出書”之跡。
(10)唐故尚書李公□鎮北門時。有道士尹君者,隱晉山,不食粟,常餌柏葉,雖發盡白,而容狀若童子。(卷21“尹君”引《宣室志》,268頁)
《校記》:“‘公’字下原缺一字。孫本作‘銑’,沈本作‘詵’。或疑皆誤。”
按:中華書局本《太平廣記》缺字作“詵”,汪紹楹校:“詵字原缺,據明抄本補。”[1]144《宣室志》卷1亦作“詵”。《校記》疑“銑”“詵”皆誤,甚是,然此處本當為何字,卻未能指明。今略考于下:缺字當為“說”,“李公說”是尊稱“李說”。其一,《舊唐書》卷146《李說傳》載,李說于德宗時的貞元十一年“拜河東節度使,檢校禮部尚書”,與文中“尚書”職位相合。其二,《舊唐書·李說傳》上一條《李自良傳》載:“德宗以河東密邇胡戎,難于擇帥,翌日,自良謝,上謂之曰:‘卿于馬燧存軍中事分,誠為得禮,然北門之寄,無易于卿。’”德宗稱守河東為“北門之寄”,與文中李說作為河東節度使“鎮北門”相合。其三,下文尚有“嚴公綬”,即是尊稱“嚴綬”。《舊唐書·李說傳》下一條《嚴綬傳》載,李說卒后,行軍司馬鄭儋接任河東節度使,嚴綬接替鄭儋任行軍司馬。“不周歲,儋卒,遷綬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兼太原尹、御中大夫、北都留守,充河東節度支度營田觀察處置等使。”此又與文中“嚴公自軍司馬為北門帥”相合。古書中“李說”之名誤寫非一。《舊唐書》卷13《德宗紀下》:“癸巳,以通王諶為河東節度使,以河東行軍司馬李悅為河東節度營田觀察留后、北都副留守。”“乙丑,河東節度使、檢校禮部尚書、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李悅卒。”陳冠明認為以上兩處“李悅”皆當作“李說”。[5]宋志磐《佛祖統紀》卷29:“德宗誕節,召講經內殿,以妙法清涼帝心,遂賜號清涼法師。紫納方袍,禮為教授和上,敕禮部尚書李詵,備禮奉迎。”元念常《佛祖歷代通載》卷14:“十二年,宣河東節度使、禮部尚書李詵備禮迎法師澄觀入京。”以上兩處“李詵”乃是“李說”之訛。
《校記》:“出,原作‘旋’。現據孫本、沈本改。”
按:道藏本《神仙感遇傳》卷5作“旋”。“旋”有“返回”義,《廣雅·釋詁四》:“旋,還也。”《文選》卷19曹植《神女賦》:“若將來而復旋。”李善注引《字林》:“旋,回也。”《太平廣記》卷47“唐憲宗皇帝”:“公子曰:‘唐皇帝乃吾友也,當汝旋去,愿為傳語。’”旋去即回去。又卷83“賈耽”引《會昌解頤》:“其家憂懼,乃多出金帛募善醫者,自兩京及山東諸道醫人,無不至者,雖接待豐厚,率皆以無效而旋。”又卷326“沈警”引《異聞錄》:“屬大姊今朝層城未旋,山中幽寂,良夜多懷,輒欲奉屈。”皆其例也。“旋”的“返回”義施于此處,語意順暢,無須改易。另,“若之何”后不應斷句。“得”在此是“使,令”義[6]。“將若之何得法善旋矣”意思是“將怎么讓葉法善返回呢”。中華書局本斷句誤與此同[1]147。
(12)及祿山破潼關,玄宗西幸劍門,契虛遁入太白山,采柏葉而食之,自是絕粒。(卷28“僧契虛”引《宣室志》,337頁)
《校記》:“劍,原作‘蜀’,現據孫本改。”
按:“劍門”與“蜀門”所指相同。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66《四川一·劍門》:“《水經注》:‘小劍戍西去大劍山三十里,連山絕險,飛閣通衢,謂之劍閣。’《華陽國志》‘武侯相蜀,鑿石架空,始為飛閣以通行道’是也。”因為劍山險隘,飛閣通行,益增其險,故《晉書》卷84《殷仲堪傳》云:“劍閣之隘,實蜀之關鍵。”劍門山也成為中原進入蜀地的關鍵門戶。這就是稱“劍門”為“蜀門”的緣由。《全唐文》卷711李德裕《劍門銘》:“群山西來,波積云屯。地險所會,斯為蜀門。”這里更是直稱“劍門”為“蜀門”。后世也有將“蜀門”與“劍閣”并稱者,如明王九思雜劇《曲江春》第一折:“我見了這細柳新蒲,想起那蜀門劍閣。”明徐禎卿《送顧馬湖孔昭》四首之二:“樹繞黃牛瞿峽轉,天橫劍閣蜀門開。”要之,原作“蜀門”可通,無煩據孫本改。
(13)龍王能施云雨,陰陽莫測,神變由心,行藏在己,必能有道,拯拔沉淪,倘賜挈維,得還人世,則死生感激,銘在肌膚。(卷34“崔煒”引《傳奇》,399頁)
《校記》:“拔,原作‘援’,現據孫本改。”
按:原作“拯援”意通,不必校改。“拯援”為同義并列復合詞,是“拯救”義,如《魏書》卷50《慕容白曜傳》:“去天安初,江陰夷楚,敢拒王命,三方阻兵,連城岳峙。海岱蒼生,翹首拯援。”又卷98《島夷蕭衍傳》:“是歲,司徒侯景反,遣使通衍,請其拯援。”唐一行《大毗盧遮那成佛經疏》卷5:“若漂流漂溺無所拯援之類,當知不善。”《全唐文》卷341顏真卿《正議大夫行國子司業上柱國金鄉縣開國男顏府君神道碑銘》:“下光花萼,上潔晨飧。微君教導,曷惠拯援?”《漢語大詞典》收錄“拯援”,釋為“救援”,首例書證正是《傳奇》此例。[7]3633
(14)老父因訪韋公祖父官諱,又訪高祖為誰,韋君曰:“曾祖諱集,任某官。高祖奉道不仕,隋朝入此山中,不知所在。”(卷37“韋仙翁”引《異聞集》,438頁)
《校記》:“集,原作‘某’。現據沈本及下文改。”
按:所謂下文,應是指:“老父喟然嘆曰:‘吾即爾之高祖也。吾名集,有二子,爾即吾之小子曾孫也。豈知于此與爾相遇。’”其中明確指出,老父是韋君的高祖;而韋君是老父“小子曾孫”,即老父小兒子的曾孫,也就是玄孫,所以下文中韋君的祖母和祖姑以老父的口吻說“年代遷變,一朝遂見玄孫”。《太平廣記選》注釋此文云:“從祖母及祖姑方面說,不應稱韋君為玄孫。前文老父稱韋君為曾孫,亦不恰當。可能作者一時疏忽所致。”[8]這也是未明白韋君的祖母和祖姑擬老父的口吻稱“玄孫”以及“小子曾孫”意指“小兒子的曾孫”導致的誤解。弄清韋君和老父的親屬關系,則“曾祖諱集”的錯誤顯而易見,名為“集”的不是韋君的曾祖,而是韋君的曾祖之父——高祖。《校記》惑于下文,據沈本誤字校改,失察之甚。
(15)延接殷勤,遂至信宿。至于妻子,咸備家人之禮。數日告去,贈遺殊厚,但云,貴達之辰,愿以一家奉托。”(卷38“李泌”引《鄴侯外傳》,456頁)
《校記》:“貴達,原作‘遭遇’。現據孫本、沈本改。”
按:唐康駢《劇談錄》卷上作“貴達”。但“遭遇”古書中可以指遭遇時運而顯貴,與“貴達”意思相同。《漢書》卷74《丙吉傳》:“自曾孫遭遇,吉絕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顏師古注:“遭遇謂升大位也。”此處指登上帝位。《新唐書》卷93《李靖傳》:“嘗謂所親曰:‘丈夫遭遇,要當以功名取富貴,何至作章句儒!’”《太平廣記》卷157“崔樸”引《續定命錄》:“張宿遭遇,除諫議大夫,宣慰山東。憲宗面許,回日與相。至東洛都亭驛暴卒。”故知“遭遇”于文可通,無須校改;且前后數句應標點為:“但云:‘遭遇之辰,愿以一家奉托。’”元陶宗儀《說郛》卷113上《鄴侯外傳》、明陸楫《古今說海·說淵部·鄴侯外傳》并作“遭遇”。
(16)謂賊曰:“汝非袁晁黨耶?何得至此?此器物預爾何事,輒敢取之!”(卷39“慈心仙人”引《廣異記》,471頁)
《校記》:“預爾何事,原作‘須爾何與’。現據孫本改。沈本作‘須爾何事’。”
按:原作“須爾何與”無誤,“何與”應連下句。“須爾”猶“應該這樣”。如《舊唐書》卷185下《李尚隱傳》:“臨行,帝使謂之曰:‘知卿公忠,然國法須爾。'”唐智儼述《大方廣佛華嚴經搜玄分齊通智方軌》卷1上:“所以須爾者,為眾生薄少善根信心難發故。”“何與”猶“何以”,敦煌本《孝子傳》:“楚王聞名,與金帛征之。”項楚先生校云:“‘與’通‘以’,下不復舉。”[9]可見唐五代文獻中習見“與”通“以”。“此器物須爾,何與輒敢取之”意思是:這些器物應該這樣子,為何敢隨便取走呢?《太平廣記》卷26“邢和璞”引《紀聞》:“須臾,數百騎馳入宮中,大呼曰:‘天帝詔,何敢輒取歌人?’”又卷280“煬帝”引《大業拾遺》:“上官魏夢見煬帝,大叱云:‘何因輒將我書向京師?’”又卷300“河東縣尉妻”引《廣異記》:“大怒曰:‘太一問華山,何以輒取生人婦?不速送還,當有深譴。’”這些句子中都是“輒”前加疑問詞,用以叱責人,與“何與輒敢取之”的表達法相似。沈本、孫本“何與”作“何事”,意思相同。孫本作“預爾何事”,“預”為“須”之形誤。中華書局本《廣異記》作:“此器[物]須爾何與,輒敢取之!”[10]中華書局本《太平廣記》斷句相同。[1]249兩書皆誤。
(17)未經數年,凌虛若有梯,步險如履地。飄飄然順風而翔,皓皓然隨云而升。(卷40“陶尹二君”引《傳奇》,480頁)
《校記》:“皓皓,孫本、沈本作‘瀚瀚’。疑當作‘瀚瀚’。”
按:西漢桓寬《鹽鐵論》卷8《西域》:“茫茫乎若行九皋未知所止,皓皓乎若無網羅而漁江、海,雖及之,三軍罷弊,適遺之餌也。”清王先謙《校勘小識》曰:“‘皓皓’當作‘浩浩’。”實則“皓皓”為“浩浩”之假借,每每用于表示“空曠廣大”之義,唐代多見用例,如唐王建《涼州行》詩:“涼州四邊沙皓皓,漢家無人開舊道。”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匯編續集》建中010《唐故成公府君墓志銘并序》:“天之皓皓,天有常道。人得其中,爾獨何早?”[11]《漢語大詞典》“皓皓”下有“虛曠貌”義,以《傳奇》中此例為書證,[18]處理得當。“飄飄然”狀寫身體輕松自在,“皓皓然”抒寫感覺空曠無礙,文從字順,不必疑為“瀚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