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蘭 虞崇勝
〔摘要〕現代民主政治都是場域政治。協商民主是現代民主政治的重要形式,因而協商民主發展有賴于發生場域的拓展。簡單來說,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就是協商民主發生的社會空間。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是否廣泛直接決定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內在品質與溢出效應。理想的協商民主發生場域應該是公共生活的全覆蓋與政治行動的全貫穿。新時代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不斷擴展,政治系統場域、政治與社會場域和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民主,在內容、形式和程序上都得到了全面展開。與此同時,由于中國發展協商民主的時間不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在發生場域上仍然存在邊界不清、行政性色彩濃厚和社會公共領域協商制度化不夠等問題。因此,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發生場域建設就成為新時代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重要創新路徑。
〔關鍵詞〕協商民主;場域政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人民民主
〔中圖分類號〕D62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8048-(2019)06-0058-08
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生命,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是中國共產黨始終不渝的奮斗目標?;谥袊蔚膮f商傳統和體制現實,黨的十八大把協商民主確定為我國人民民主的重要形式,并指出協商民主廣泛、多層和制度化的發展方向。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既符合我國人民民主本身的內在發展邏輯,也符合我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發展趨勢。然而,政治藍圖的勾勒與繪就并不等于真正實現,要讓協商治理的理想變為協商實踐并真實有效地運轉,需要全方位的制度構建和一系列的實踐創新并持之以恒地貫徹落實。本文從協商民主發生場域的視角對我國協商民主實踐作出宏觀的歸類整理,在此基礎上提出加強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建設,構建社會公共領域真實有效的協商平臺與機制,創新社會與政府場域的協商形式,是破解我國協商民主場域困境的有效途徑。
一、場域之于協商民主的重要意義
民主在世界范圍內的確立,并不僅僅是因為民主具有很多實用主義的價值,而是因為民主符合人的天然本性,即人人都期望對各自的命運有發言權,而民主就是對期望得到體面對待的人的回應?!?〕但民主并不是一套天然成熟的運行制度,而是人們依靠觀念和理想不斷設計和完善的一件人工制品?!?〕從古希臘雅典城邦的直接民主到現代的代議制民主,人類花了兩千多年的時間實現了從小范圍面對面的民主向大范圍民主的跨越,從而解決了現代民族國家的大規模和多元化給民主帶來的實踐難題。然而代議制民主傾向于強調選舉式的參與,也越來越面臨著民主廣度與深度不足帶來的嚴峻挑戰。為了讓民主變得更民主,協商民主的理論與實踐應運而生。
然而,公共議題的多樣性決定了協商民主在內容和形式上的廣泛性與多層次性,協商民主能否做到協商的廣泛性與多層次性,關系到協商民主能否真正擔負起讓民主變得更加民主的理論初衷與政治使命。由于協商民主是一個多元行為主體對不同公共事務進行商討和論辯并找出最佳選擇方案的政治過程,而這些協商過程是在各種不同的場域內發生,因此協商民主發生場域的廣泛性以及不同發生場域的協商質量就成了判斷協商民主質量的直接依據。那么,何謂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
要理解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首先就要理解場域的概念及其理論主張。場域概念來源于物理學,是為描述重力、電磁力等物體相互作用時的“場”現象而提出的概念,后來場域理論被運用到社會學、哲學、心理學、政治學等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盡管社會科學對場域理解的表述不同,但由于“場”在本質上是指事物之間的環境、勢力范圍或作用力與影響力,因而場域通常是指由于事物之間相互的作用力或影響力而構成的環境或勢力范圍。場域理論強調事物的“場性”,認為任何事物都不會是獨立存在,而是身處一個被各種因素影響和作用的“場”里;各種場域既具有自身的邊界性、獨立性,同時又處于動態變化之中;獨立性、開放性、互動性、滲透性是場域的根本特性;因此,場域理論是一種從多維互動關系的角度思考問題的認識論與方法論。
現代政治實質上就是一種場域政治?,F代政治的本質是對公共事務的管理活動,公共事務的公共性、復雜性以及個人認識的局限性決定了公共事務管理需要民主化、科學化與文明化,這也是現代政治的基本理念與價值追求,因此現代政治是眾多大小不同、規模不等的公共能量場的活動過程。和傳統政治統治思維相比,在公共能量場,“公共政策不是純粹理性發現客觀真理,然后由政府從真理中推導出相應的、正確的解決方案的結果”〔3〕,而是擁有不同知識、利益和經歷的人通過交流、論辯、妥協、合作等方式構建公共利益和作出公共選擇的過程。所以場域理論作為政治分析的工具,在突出現代政治生活的公共性、互動性、博弈性、系統性等方面具有獨特的思維和獨到的價值,特別是在政治現代化和國家治理轉型的時期,場域理論強調參與性、互動性和動態性的思維方式更符合現代政治生活的本質和精神氣質,因此政治生活中的“場域”思維或者說運用“場域”理論指導政治生活有利于打破官僚制的獨白式話語,這既符合現代政治的特點,也有利于促成政治發展的現代化。
協商民主是實現現代場域政治的重要途徑。場域政治主張通過具有不同知識、利益和經歷的人對公共事務進行相互交流與溝通,彼此在聽、說和相互勸服的過程中改變觀點,調整利益和達成共識。場域政治的核心要素是對話,這與協商民主的理論主張不謀而合。協商民主是通過變革民主參與方式和擴大民主參與主體從而使民主變得更加民主的一種理論與實踐,其核心要義在于主張通過公開推理與論辯等公共協商形式來達成共識和作出集體性選擇,因此,協商民主是現代場域政治的最佳實現形式,是實現公共政策領域由官僚制向公共能量場轉換的唯一途徑。
盡管協商民主是實現場域政治的重要途徑,但多數人的對話不可能是無政府狀態下漫無邊際的空談,因為話語的無政府狀態和無秩序的結構不利于形成公眾意愿或政策行為,因此協商民主一定是發生在具有一定時空范圍內的有序的對話過程,協商民主發生的不同社會空間與實踐空間就構成了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公共議題的多樣性決定了協商民主發生場域的廣泛性和多層性,充分的協商民主是發生在多個空間的對話與協商,但為了體現這種過程民主的邊界性、交互性和動態性,對協商民主發生場域進行適當的界定與劃分是必要且有益的。從縱向上劃分,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包括全球性、區域性與民族國家三個層次的空間場域,民族國家范圍的協商民主發生場域又可以劃分為中央、地方和基層三個層級性場域;從橫向上,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包括政治、經濟、教育、文化與社會建設等不同的議題場域;從公共議題所涉及的范圍大小來看,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還有宏觀與微觀場域之分。各個協商場域彼此獨立又相互交織,從而形成了一個多場域互動與共振的協商政治圖景。
發生場域不僅是協商民主運作的社會空間與實踐空間,更是判斷協商民主質量的重要依據。協商民主的目的是要通過對不同觀點與想法的充分表達和意見集中使公共政策更符合社會實際和社會民眾的意愿,因此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越多越廣泛,獲得的信息就越全面,作出的決策就越符合實際,協商民主的質量就越高,政策的合法性就越強。相反,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越狹窄有限,獲得的信息就越少,作出的決策就越偏離實際,協商民主的質量也就越粗劣,政策的支持率也會越低。理想的協商民主發生場域應該是公共生活的全覆蓋與政治過程的全貫穿,盡量做到讓社會公眾尤其是利益相關者都有平等的機會去發起議題、被人傾聽、提出建議和批評。正如哈貝馬斯所言:“商議性政治的確定合法性力量,是從意見形成和意志形成過程的商談結構中來的。因此公共爭論的商談層次構成了最重要變量?!薄?〕
二、新時代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三個發生場域
“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由眾人商量,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是人民民主的真諦”〔5〕,也是社會主義民主的初心和使命。正是基于這樣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文化,協商民主成為社會主義民主的重要內容,也是人民民主的重要實現形式。中國人民經過半個多世紀的探索與實踐,不僅建立了專門的協商民主制度,也積累了豐富的協商民主經驗,從而使合作與協商成為中國政治的最大特點與優勢。實踐證明,協商民主為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開放作出了重要的政治貢獻,讓一個擁有13億多人口規模的國家在過去的70年里保持著和平穩定的政治環境,實現了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社會矛盾在協商中得以化解,治國理政的好思路和好想法在協商中不斷涌現和被采納,各種正當的社會訴求在協商中及時得到回應。可以說,協商民主已經成為社會主義中國的一道獨特的政治風景,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人民政協6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的:“協商民主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中獨特的、獨有的、獨到的民主形式?!薄?〕
中國的協商民主是實實在在的協商,其發生場域廣泛而全面。從協商主體劃分,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包括政治系統內部、政治與社會系統之間以及社會公共領域這三個發生場域。政治系統場域的協商民主是指發生在國家政權機關(包括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或政治組織內以決策為目的而進行的程序性協商;政治—社會系統場域發生的協商民主則是指國家政權機關與社會公共組織及社會公眾之間為獲取更大政治共識而進行的協商;而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則是指在社會領域人們對公共政策及社會公共問題作出的意見表達和討論,所形成的觀點和意見以影響決策的形式出現。這三個發生場域涵蓋了發生在各種空間領域的各種形式的協商,而且三大發生場域的協商有著各自的協商特征和協商目的。
黨的十八大開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時代,社會主義新時代既是奮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時代,更是中國人民為人類作出更大貢獻的時代。這里的貢獻不單單是經濟的貢獻,還應該包括政治貢獻。事實上,中國在歷史上創設的官僚制和科舉制就為現代行政管理做出過重要貢獻,成為西方文官制度的效仿樣本。在政治發展的當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同樣可以成為如何過好公共生活和解決政治沖突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在新時代,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得到不斷完善,其發生場域也呈現出新的特征。
其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更加廣泛與多元。為更好地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制度,讓協商民主成為中國政治現代化的發展方略和引領世界政治發展的中國方案,黨的十八大從更高的政治站位和更寬的政治視野出發,提出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向廣泛、多層和制度化方向發展的新目標。2015年中共中央頒發了《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對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重要意義、指導思想、基本原則、渠道程序等都作出了具體規范,同時也對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人民團體協商、基層協商、社會組織協商等七個方面的協商提出了具體的指導意見,從而構建起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的建立實現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從抽象概念到具象化、從協商理想到協商實踐的轉化,從而避免了協商民主建設的盲目性和隨意性,使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建設具有了方向性和目標感。同時,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的建立也標志著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得到更大范圍的拓展,由以前的政協協商拓展到了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人民團體協商、基層協商和社會組織協商等多個政治和社會領域??梢哉f,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涵蓋了政治系統、政治-社會系統和社會公共領域,在發生場域上形成了一種橫向到邊、縱向到底的協商范圍與空間。
其二,三個發生場域的協商民主更加注重程序性和規范化。黨的十九大提出統籌推進人大協商,為新時代保障人民當家作主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指導。而在實際工作中,人大在代表的產生、立法、監督一府兩院工作、會議協商、重大事項的決定等工作環節上都更加注重程序性,從而更好地匯聚了人民意愿和實現人民當家作主。就政黨協商而言,2015年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強政黨協商的實施意見》,對政黨協商的內容、形式、程序、保障機制等方面內容作出明確規定,在此基礎上,各級地方黨委根據地方實際又印發了加強政黨協商的實施意見,從而擴大了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有序參與政治的渠道,使政黨協商在協商內容和形式上有規可依、有章可循。2015年6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加強人民政協協商民主建設的實施意見》,對政協全體會議、專題議政性常委會議、專題協商會、雙周協商座談會等協商形式進一步細化,對對口協商、界別協商、提案辦理協商、調研以及成果運用等諸多協商環節作出了具有操作性的規定。
其三,三個發生場域的協商民主形式不斷豐富。自《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出臺以來,中國社會掀起了一股協商民主的新高潮,協商成為開展工作的基本方式,“無協商不決策”的工作思維基本形成。各種協商形式不斷創新,專題協商會、專家論證會、民主懇談會、行政聽證會、民主評議會、協商咨詢會、居民議事會、村民大會、專題調研、意見征集、談心談話會等各種形式的協商在各個協商場域得到運用,成為吸納民眾參與公共事務管理的重要途徑。而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為網絡協商和電子民主的廣泛運用提供了強有力的技術支持。2018年《個人所得稅法修正案(草案)》在中國人大官網公布并公開向社會征求意見,征求意見系統曾一度被刷“癱”,征集意見達十萬條以上??梢哉f,網絡成了各種法律法規和政策制定的重要協商形式。有的地方政府還創設網絡論壇,與網民對話形成政府行政的又一途徑。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中國的協商民主在政治、政治-社會、社會公共領域這三個協商場域都有不同形式的實踐創新,從而譜寫出了“商而有序,議而不亂”的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新樂章,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民主實質得到進一步彰顯。
三、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場域困境
黨的十八大以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的建立極大地拓展了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協商民主的實踐形式得到更多創新和發展。但是,如果從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來看,由于協商民主在中國發展的時間不長,加之人們對于協商民主發生場域認識不足,目前我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依然存在認識不清、場域模糊等嚴峻問題,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還需要得到進一步的建設和完善。
(一)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發生場域的邊界不夠清晰
盡管從協商民主的承載主體劃分,我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在發生場域上有了很大拓展,由傳統的政協協商拓展到了人大、政府、基層、人民團體和社會組織等領域,但從政治—社會系統場域的角度對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進行歸類整理可以發現,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基層協商、人民團體協商、社會組織協商既有發生在政治系統的協商,也有發生在政治-社會系統的協商。然而這些協商的發生場域既有分別也有交叉,既彼此獨立又相互重疊。比如政府協商既包括政府體系內上下級與同級政府各職能部門間的協商,同時又包括政府與社會組織及其個人之間的協商,顯然這兩類協商在協商主體、協商目的、協商程序和協商特征等方面各不相同,它們分別在不同的場域影響著協商民主的整體質量。因此,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亟需以政治-社會系統的視角對發生場域作出進一步細分,并在此基礎上構建起邊界清晰、價值明確、程序規范和內容具體的協商民主體系。
(二)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發生場域的行政性色彩較為濃厚
協商議題的多樣性決定了理想的協商民主場域應該是公共生活的全覆蓋與政治過程的全貫穿,公共事務的公共性和人的局限性需要社會公眾的廣泛參與,既要有政治系統內部的協商,更要有政治-社會系統之間的協商和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三個發生場域的協商具有不同的協商主體和協商功能。但目前我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中的七種協商主要還是以政治系統的行為主體作為協商的主要發起者和協商的主要坐標,輔之以具有團體性和組織性的社會協商。這樣的協商體系是對既有官僚體制嵌入協商的路徑選擇,也是對傳統官僚政治的有限調適。從協商性質看,這種協商更多的是一種行政咨議性協商。但場域政治不僅僅是政府與社會的協商,其發起者也不再局限于政府,它可能是社會公眾的意愿和吁求去促使政府及時作出回應,從而產生一種新的政治思維與政府行動,因此場域政治體現的是社會公共領域、社會與政府、政府與社會間的互動過程,但行政咨議型協商在發生場域上表現為對社會公共領域、社會與政府的互動性注意不夠,社會與政府、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缺乏有效的協商平臺與協商機制。
(三)政治—社會系統場域內的協商隨意性較強
在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推進中,我國在政治-社會系統場域之間創設了許多協商民主的新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了協商渠道,傾聽了民意,增強了政治共識,也極大地緩解了社會矛盾和干群之間的緊張關系。但中國政府主導的現代化模式和自上而下的指令式行政導致政治—社會系統場域的協商也具有隨意性,要不要協商?如何協商?諸如此類的問題并沒有統一到制度性規定。盡管從中央到地方都頒發了關于協商民主建設的實施方案,但方案落地并制度化的情況卻并不樂觀,對于哪些事務必須協商,具體的協商機制等關鍵性問題,目前都沒有形成明確的意見和一套上下同行的成熟做法。這種協商的隨意性難以滿足民眾的協商期待。改革開放的四十年其實也是民權意識逐漸增強的四十年,新時代也是民眾參與意識高漲的時代,然而對于經濟、外交、財政、稅收、產業、教育、醫療、養老、住房、環境等涉及面廣且帶有根本性的問題,并沒有專門性的對話制度和協商平臺。當政治-社會系統之間的信息交流不夠充分,社會缺乏建立在討論基礎上的共識,社會對政治系統的認可度和信任度會下降,政治系統的合法性也會面臨嚴峻挑戰。
(四)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機制和協商平臺比較缺乏
公共領域是多元社會參與國家政治生活的重要場域,是介于私人領域和公共權威之間的公共空間?!?〕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是以公共事務為導向的公共討論和民主協商,參加公共領域對話的包括政治積極分子、新聞媒體、知識分子以及普通公民。他們通過平等而自由的對話發表意見、交流觀點,對公共事務與公共政策的批判性討論產生一些新的觀點和創新性認同。在當代,公共領域的協商被視為是推動社會治理模式變革與創新的最佳途徑。對中國而言,改革開放的四十年也是社會公共領域逐步成長和發展的四十年,尤其是以網絡為載體的社會新公共領域得到迅速成長。事實上,在互聯網塑造的新公共領域有著各種政治議題的討論和批判性認識。在有關經濟發展模式、生態與環境治理、社會財富獲取的正義性、社會分配的公平性、社會管理與控制、外交政策、對外援助與國內福利的優先性、教育投入與教育經費的合理使用、醫療衛生改革、食品藥品安全、社會保障等諸多問題,都在互聯網上熱烈討論,互聯網成了各種觀點的集散地。盡管互聯網有著反映事實、發表觀點、影響政治決策的積極作用,但碎片化、情緒化的網絡空間也越來越難以傳播真正意義上的公共意見。因此,建立真實有效的公共協商平臺和協商機制,把網絡輿情轉化為正式的理性討論,變虛擬的、線上的社會協商為現實的、線下協商,從而實現社會協商的公開和有序,這將是我國社會公共領域協商的改革方向。
四、推進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場域的實踐創新
中國是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協商民主與選舉民主共同構成了人民當家作主的實現形式。協商民主在中國不是給選舉民主打“補丁”,而是中國政治發展的一項國家戰略。建立程序合理、環節完整的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體系,實現眾人的事由眾人商量,是我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最終理想和奮斗目標,這就要求我們必須用場域政治的思維全面分析我國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用場域理論指導推進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實踐創新。
(一)建立邊界清晰、涵蓋廣泛的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發生場域
場域是具有相對獨立的社會空間,相對獨立性既是不同場域相互區別的標志,也是不同場域得以存在的根本依據,不同場域具有各自的生成邏輯和發生機制。政治系統的協商在于通過政治系統內行動主體間的多維互動協商實現對各種立場、觀點、認識和信息的有效溝通;政治—社會系統間的協商是便于政府更充分地了解社會公眾的意見,從而使政府的決策更加符合民眾的意愿;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側重于通過社會公眾的廣泛參與進而發現社會公眾的治理智慧。鑒于當前我國協商民主發生場域邊界不夠清晰的問題,可以對協商的發生場域作出進一步的劃分與厘清,將政治系統內部、政治—社會系統間、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場域區分開來有利于區分各自的協商內容、發揮不同的協商功能和建立對應的程序。因此對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基層協商中的政治系統場域和政治—社會系統場域進行細分,在此基礎上分別就各種發生場域的協商在協商內容和協商程序上作出具體規定。比如對人大協商中的人大內部的會議協商同人大與社會、人大與政府的協商等區分開來;把政府協商中的政府內部上下級協商與政府不同職能部門的協商、政府與政黨、政府與社會間的協商作出區分;將政協協商中會議協商、專題協商、對口協商、界別協商等區分開來。只有這樣,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才更加清晰、完善和豐滿,而邊界清晰的發生場域有利于協商民主的更加規范。
(二)加大社會—政治系統場域和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民主建設
社會的開放必然會喚醒社會公眾的參與意識和社會公共領域的興起和發展,面對參與意識的增強和逐漸強大的社會公共領域,任何的政治傲慢和政治正確都可能招致公共輿論的碾壓進而出現合法性困境和社會風險。遵從社會公眾心中的價值尺度和規范認同,因勢利導,順勢而為,加大政府與社會、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溝通,做好公共輿論和民情民意的渠道化呈現最為關鍵。兩百多年前的托克維爾就曾說過:“使人人都參加政府的管理工作,是我們可以使人人都能關心自己祖國命運的最強有力手段,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手段?!薄?〕因此,在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建設中除了加大政府與社會間的場域建設,在中國這樣傳統統治政治思維和指令性行政的國家,尤其要增加對社會與政治系統場域和社會公共領域的建設,使“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由眾人商量”成為新的社會風尚。只有這樣,才可以變行政咨議型協商為多維互動型協商,協商民主才能煥發場域政治的生命與活力。當社會與政府、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得到有效進行,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內在價值與溢出效應才能充分發揮。到那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僅能高質量實現,人類如何過好公共生活的中國方案也將成熟。
(三)加強政治—社會系統協商民主的制度化建設
一是協商議題與協商程序的制度化。中共中央2015年2月頒發的《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對協商議題作出了原則性的規定:“堅持決策于協商之前和決策實施之中。增強決策的科學性和時效性?!边@一原則實質上是要求凡是決策都需要協商,這個規定符合人民民主的精神。因此,決策的議題就應該是協商的議題。二是協商形式的制度化。目前我國的協商民主主要立足于基層治理問題,因而各地都在因地制宜的創造具有本土化的協商形式,而對于全國性立法、經濟、財政、稅收、產業、教育、醫療、養老、住房、環境等涉及面廣且帶有根本性的問題,并沒有制度性的全國政策對話形式。因此,可以分門別類地創設全國政策論壇、特色論壇、公民評審團、聽證會、行政審議會、公眾咨詢會、專家咨詢會等協商形式,并對其他相關事項作出制度性規定。而各個地方同樣可以建立地方政策論壇、市民論壇、聽證會、行政審議會等形式對本地根本性問題進行公開有序的對話與討論。這些全國性與地方性的協商民主形式一旦制度化,可以達到檢討政府政策、塑造國家共識、傾聽民眾心聲及建立政民互信的目的。
(四)創設和發展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形式
加強社會公共領域的協商,首先要建立社會公共領域公開討論的平臺,根據公共問題的類型設置全國、地方與基層性的社會公共論壇或專題對話會以及專家論壇等是做好社會協商的當務之急。通過這種在現實社會空間有效運轉的公共論壇和專題對話會把隱蔽或虛擬的討論拉到真實的協商場域中來,從而增進理解和達成共識。公開討論所形成的意見、要求和觀點通過一定的機制向政治系統輸入,并轉化為政治系統的立法與決策,從而實現社會系統與政治系統的良性互動。其次是需要創新委托第三方機構組織社會協商的形式。為確保社會公共協商的社會性,可以通過委托專業的第三方機構組織協商,把目前我國在社會公共領域盛行的有關政治、經濟、教育、醫療、社會各領域的觀點與意見進行整理和呈現,從而為政府的決策提供社會智慧。
對于民主問題,人類已經跨越了要不要民主的爭論階段而進入到要怎樣的民主的新階段。繼代議民主制之后協商民主的興起,就是人類為了讓民主變得更加民主的自然長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協商民主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人民內部各方面圍繞改革發展穩定重大問題和涉及群眾切身利益的實際問題,在決策之前和決策實施之中開展廣泛協商,努力形成共識的重要民主形式,這也是中國共產黨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初心與使命。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總是在一定的社會空間內發生和發展,而這個社會空間就是協商民主的發生場域。社會主義協商民主要獲得廣泛多層制度化發展,其發生場域必須是公共生活的全覆蓋與政治過程的全貫穿。在當前大力發展社會主義協商民主過程中,尤其需要加強協商民主發生場域建設。只有構建起范圍廣泛、邊界清晰和場域完整的協商民主場域,才能形成環節完整、程序連貫的協商,協商民主的內容和程序建設才更加具體和有的放矢。因此,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發生場域建設,已然成為了新時代中國社會主義協商民主的重要創新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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