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買賣合同中“調包”糾紛證明責任分配*

王國征

湘潭大學法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買賣合同中在賣方交付合同約定的貨物之后，買方聲稱貨物質量有問題甚至是假貨，賣方主張買方對交付的貨物實施了“調包”，而買方主張案涉貨物就是賣方所交付的貨物。在該爭議事實難以查明的情況下，如何依據證明責任作出判決，有探討之必要。

一、買賣合同中“調包”糾紛證明責任分配的兩種不同的做法

證明責任分配，是指在要件事實真偽不明情形下，根據一定標準將其不利后果的承擔在當事人之間進行分配。[1]本文通過查閱中國裁判文書網，發現審判實踐中對買賣合同“調包”證明責任分配有兩種不同的做法：

(一)由買方對自己沒有實施“調包”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

在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遼01民終5256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認為，“被上訴人的抗辯，已使張某出具的葡萄酒是否為在被上訴人處購買一待證事實處于真偽不明的狀態，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一百零八條規定：對一方當事人為反駁負有舉證證明責任的當事人所主張事實而提供的證據，人民法院經審查并結合相關事實，認為待證事實真偽不明的，應當認定該事實不存在。據此，上訴人張某應繼續就其提交商品即為在上訴人處購買負證明責任，現上訴人提交的證據不能證明其待證事實，應承擔不利后果。”本證提出的主體是負有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而反證提出的主體則是不負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法釋〔2015〕5號)(簡稱2015年《民訴解釋》)第108條對本證和反證的證明標準作出了區分規定，本證，需要使法官的內心確信達到高度可能性的程度；反證則只需要使本證對待證事實的證明陷于真偽不明的狀態。該判決明確認定張某對案涉葡萄酒是從被上訴人處購買所提供的證據屬于本證，且判決明確在待證事實真偽不明情形下由張某承擔不利后果。可見該判決認為，對買賣合同中“調包”糾紛是由買方對自己沒有實施“調包”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的。

(二)由賣方對買方實施“調包”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

在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2018)京02民終7916號民事判決書中，法院認為，“某新風店上訴主張涉案商品不是某新風店所售、涉案商品被劉某調包且劉某不是普通消費者，但未提供充分證據加以證明，應承擔相應的不利后果。”該判決實際上將買方實施“調包”的事實證明責任分配給了賣方。

二、關于買賣合同中“調包”糾紛證明責任的討論

買賣合同中“調包”糾紛，其中影響較大的有某地水晶球案。該案系顧某于1999年在某地某商廈以2944元的價格購買了標簽上注明為“天然黃水晶球”一顆，后以所購水晶球根本不是天然水晶球而是方解石為由向法院起訴索賠。被告方辯稱：原告實施了“調包計”，即將在被告處購買的水晶球換成了在法庭上出示的假水晶球，即“此球非彼球”；而原告則主張在法庭出示的假水晶球就是從被告處買來的，即“此球乃彼球”。[2]對于該案的證明責任分配，有主張應賣方即某商廈對“此球非彼球”事實承擔證明責任的，[3]也有主張應由法官根據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進行自由裁量的。[4]較有影響的案例還有上海某日化有限公司與上海某塑膠有限公司黃塑料桶糾紛案，[5]對于該案有人主張應由賣方對買方實施了“調包”承擔證明責任。[6]

理論上，有的依據法律要件分類說認為，應由買方對案涉貨物是由賣方提供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7]也有學者認為，應當由賣方對標的物被調包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8]

三、本文的觀點：由買方對自己沒有實施“調包”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

“調包”糾紛案多發生于代替物買賣合同。不代替物如，土地、特定藝術品等，極難調包。[9]調包屬于瑕疵給付。瑕疵給付屬于不當履行的情形之一，是指債務人的給付含有瑕疵的給付。瑕疵給付有數量不足、質量不符、履行方法不當、履行地點不當、履行遲延等多種表現形式。案涉貨物是否為賣方所提供問題，應為瑕疵給付中的質量不符問題。

2015年《民訴解釋》第91條規定了我國民事案件證明責任分配的一般規則。“調包”糾紛，也可以說是賣方是否履行了對物的瑕疵擔保義務問題。物的瑕疵擔保義務是指賣方應擔保所交付的標的物的品質符合要求，即品質無瑕疵。根據《民訴解釋》第91條第(1)項，買方起訴要求賣方承擔違約責任，應對產生該違約責任法律關系的基本事實即賣方沒有履行物的瑕疵擔保義務(也就是買方自己沒有實施“調包”)的事實承擔證明責任。同時，賣方主張案涉貨物非由其提供(也就是買方實施了“調包”)，這是違約責任法律關系消滅或阻礙的事實；依據《民訴解釋》第91條第(2)項，應由主張違約責任法律關系消滅或阻礙的事實的賣方對該事實的存在承擔證明責任。顯然，2015年《民訴解釋》第91條規定，不適用于調包這類瑕疵給付證明責任問題。2015年《民訴解釋》第91條規定所依據的規范說并非是完美，其有自身的不足，產生法律關系基本事實的不存在，也即妨害或消滅權利的基本事實；妨害或消滅權利的基本事實的不存在，也即產生法律關系的基本事實。這也許是許多買賣合同“調包”糾紛裁判不適用2015年《民訴解釋》第91條的原因。

本文認為，應通過立法或者司法解釋規定由買方對自己沒有調包即案涉物品就是賣方交付的物品承擔證明責任，理由有：(1)從合同義務履行來看，賣方履行交貨義務，買方予以接受，即應推定其履行義務無瑕疵而不應推定其履行義務有瑕疵。若將賣方沒有履行瑕疵擔保義務的證明責任分配給賣方，無疑就是推定其履行義務有瑕疵。如果存在這樣的推定，也就意味著賣方交貨買方接貨，在交接過程中的貨物是不符合品質要求的。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因此，不應由賣方就其履行不存在瑕疵承擔證明責任。既然買方已經接受賣方的給付履行，說明買方是認可交易標的物的，否則其可以拒絕接受。接受后發現標的物有瑕疵的，即存在賣方瑕疵給付，當然應由買方對存在瑕疵給付承擔證明責任。(2)從違約責任看，代替物買賣合同中瑕疵給付屬于違約行為。違約行為是違約責任的主要構成要件，甚至是唯一的構成要件。買方起訴追究賣方的違約責任，就要對違約責任的構成要件承擔證明責任。否則，買方就沒有其他證明責任可以承擔的了。(3)從舉證能力看，在賣方已經履行交貨義務買方已經接受履行的情況下，雙方當事人對交易標的物都有一定的了解，可以說雙方地位對等。交貨后，案涉物品在買方的控制之下，可以說，相對而言買方距離證據(案涉物品)更近，舉證能力較強。

四、結語

買賣合同“調包”糾紛證明責任分配不完全相同，導致的訴訟結果不同甚至完全相反。此種現象即所謂的“同案不同判”。這一現象的存在，顯然是不利于我國法治建設的。本文對此提出自己不成熟的看法，敬請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