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龍
江蘇省泰州市姜堰區人民法院,江蘇 泰州 225500
事實認定從來都是案件審理的重難點之一,基層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運用舉證規則認定案件事實,但案件事實往往不可避免的陷入真偽不明的狀態,此時若一味拘泥于在舉證責任體系下解決問題,則可能會使裁判結果違背裁判者的內心確信。為更加有效的認定案件事實,裁判者可以事實推定來判斷待證事實的真偽。
(一)案件事實真偽不明狀態的出現有其現實原因。1.法律事實與客觀事實之間的差異使訴訟過程中的真偽不明存在了可能性。民事裁判的基礎系法律事實,此法律事實乃指被證據證明的案件事實,其與客觀事實之間必然存在著差異。究其原因在于,時間具有一維性,客觀事實唯一且固定,且認知主體存在差異,認知手段及能力存在局限,裁判者在訴訟過程中,無法原本回溯事情的發生。2.案件證明對象的多樣性及整體性增加了訴訟過程中真偽不明狀態出現的可能性。案件的證明對象不僅僅包括了案件爭議的基本要件事實,尚應包括能夠左右當事人責任承擔的間接事實或輔助性事實。間接或輔助性事實往往不被當事人所重視。糾紛發生時,針對此類事實,當事人不能提供有效的證據,甚至不能對事情的發生作明確說明,裁判者當然無法判斷待證事實的真偽狀態。
(二)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為訴訟過程中真偽不明狀態的出現提供了土壤。新施行的民訴法司法解釋實際上確定了我國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為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所謂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即要求當事人所舉證據能夠證明其所主張事實的發生存在高度的可能性,足以使裁判者確信待證事實的存在。相對而言,在英美法系由于實行優勢證據(蓋然性居上)的證明標準①,幾乎不存在案件事實真偽不明的現象,或者能使這種現象發生的幾率降至最小的程度②。優勢證據的證明標準將待證事實存在與否界定于50%,即要求證據證明待證事實存在的可能性為50%以上,此種證據規則體系下,裁判者能夠在對證據證明力判斷的基礎上,較為輕易的認定待證事實的真偽。
(三)真偽不明狀態的判定標準。美國學者認為說服責任有三級層次即較為可靠、確實可靠、毋庸置疑。③此種劃分行為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就具體的司法實踐而言,并不能起到有效的指導作用。筆者試從下圖對蓋然性的程度做一描述:
如何確定待證事實真偽的程度,實為較為龐大且深奧的證據規則體系,其數學模型的建立亦需要深入研究。裁判者在庭審過程中首先根據當事人的陳述、庭審反映建立起相應的心證狀態,其次結合當事人所舉證據的證明力判斷待證事實為真的程度。至于如何確定相應證據的證明力,對此已有規定,裁判者可做相應量化。
(一)何謂事實推定。所謂事實推定又稱訴訟上的推定或司法推定,是指法院根據經驗法則,從已知事實出發,推定其他應證明的事實的真偽,因其純屬司法人員根據邏輯經驗所為,又稱邏輯推定。④事實推定獨立于舉證責任體系,其作為司法實踐中認定案件事實的手段,本身并不體現證據規則的運用,更多的體現為運用邏輯思維方式推斷案件事實存在與否。
(二)案件事實真偽不明時并不排斥事實推定。就目前的科學發展現狀而言,時間仍保有其一維性的特性,所謂的真偽不明必然反映到訴訟中。筆者認為裁判者在案件事實真偽不明時,不應簡單的根據舉證責任作出相應的裁判,畢竟由于裁判者個體的差異,裁判者往往未能窮盡證明手段來認定案件事實,致使自身陷入案件事實真偽不明的錯誤認知,若單純基于所舉證據作出對一方不利的判決,則有悖于實質正義。此時,裁判者可在目前現有的審判規律的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從已知事實出發,推定待證事實的真偽,合理使用事實推定規則,作出與客觀事實相統一的裁判。
(三)案件事實真偽不明應是事實推定的前提。我國系成文法國家,司法規律本身排斥事實推定,待證事實真偽不明并不必然要求裁判者進行事實推定,最初事實推定作為一種例外在司法實踐活動被利用,實際上繁雜的證明責任規范體系可以解決案件陷入事實真偽不明狀態的問題。但當下的司法實踐的現狀是強調司法公平與司法效率并舉,促使司法更加便捷、規范,故作為與證明責任制度緊密關聯的事實推定,因為其便宜操作而成為證明責任規范的替代性措施進入法官的視野。⑤由此,可以說,事實推定的適用是裁判者認定案件事實退而求其次的體現。事實推定僅是案件事實陷入真偽不明狀態時的延伸,其適用的前提應為待證事實陷入真偽不明的狀態。
事實推定乃是推定在司法實踐中的具體體現,其組成也如推定組成一樣分為前提(基礎事實)和結論(推定事實),而由前提達成結論,必有其內在的規則。
(一)基礎事實與推定事實之間應符合一定的邏輯關系
將前提設定為A,結論設定為B,筆者姑且先從A與B的以下三種關系探討由A→B的可能性:
1.若A=B,則二者是等值關系,由A必然推導出B;
2.若A>B,則A包含B,此種情況下,B是A的組成部分,一般而言可由A→B,但不可否認例外的存在。A所反映的事實更多的彰顯了事物的共性和整體性,是對事物整體的評價,有時對該事實的判定系基于事物的主要矛盾決定事物的性質這一哲學常識,而有時會忽略B作為個體的特殊性。正如,某一批次的產品質量被檢驗合格,但仍會出現次品的例外情形。
3.若A
當然,就A與B的邏輯關系而言,A、B之間的關系并不僅僅限于上述三種,比如A與B為交叉關系,A與B互為矛盾關系(排斥關系)等等,上述幾種邏輯關系皆可用以判斷待證事實的真偽,若A、B之間存在交叉關系,則由A→B存在一定的可能性,若A、B之間互為矛盾關系,A存在則B一定不存在,反之亦然。
事實推定后,裁判者可判斷推定之結論與基礎事實之間的關系,并以此來評價事實推定結論的正當性及可信性。
(二)事實推定的根據應具備客觀性
事實推定的根據應包含推定所依賴的基礎事實及推定所使用的法則。在進行事實推定的過程中,應使二者保持客觀性。事實推定本身即體現了裁判者的心證,若允許將事實推定建立在主觀的根據之上,則無疑加大了事實推定的不穩定性,甚至會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此種現象不僅體現為責任分擔的大小,更多的體現為裁判結果的南轅北轍,此舉無疑會傷害司法的公正性和嚴肅性。
對于事實推定所使用的法則,一般認為推定應遵循社會經驗法則、倫理法則或邏輯推理法則,在司法實踐中常被裁判者適用的則是社會經驗法則。所謂經驗法則,最常態的理解則是人類以經驗歸納所獲得有關事物關系的法則,范圍包括屬于日常生活上的一般人之常識,或其他專業知識,其一般表現為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公共和社會政策、日常行為規范等,社會經驗法則的穩定來源于其普遍的適用性,被社會公眾廣泛認可,其運行要么有其內在的規律,要么被公權力賦予其穩定性。其次,事實推定所依據的事實須毋庸置疑,且此種毋庸置疑的實現須經過訴訟程序確認。離開訴訟程序所認定的事實,不宜作為法律事實,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所謂的事實推定。若摒棄此種規則,適用存疑的事實作為事實推定的根據,則由此得出的推論將會失去其可信度。往往多種毋庸置疑的基礎事實的結合,更加能確保推定事實的可信性。一般而言,在司法實踐中,此種客觀性根據更多的體現為鑒定結論、公證文書、其他書證等等。需要說明的是,堅持基礎事實的客觀性則排斥二次推定,即以推定事實作為基礎事實再行推定。
事實推定所體現的推理形式也應符合一定的規律,只有在適合的推定形式下方能確保客觀性的根據推斷出恰當的結論。一般而言,三段論的推定形式為裁判者在司法實踐中廣泛適用,筆者將甲視為經驗法則,乙視為基礎事實,丙視為推定事實,其三段論的推理模式如下例:
原告提交借條一份,但被告出具的該借條并未明確載明出借人,此時則需要裁判者進行事實推定:
甲:若債權憑證未載明債權人,債權憑證的持有人,則是債權人。
乙:案涉借條未載明出借人,原告持有借條。
丙:原告為債權人。
需要說明的是,社會經驗法則體現了事物之間的常態聯系,但該種常態聯系并非事物之間的必然聯系,由此產生的推定事實實際上更多的體現了事件的蓋然性。如上述案例,就事物的本來面目而言,借條持有人并不必然是債權人,只不過作為法則的“甲”,已經在眾多的司法實踐中被裁判者作為經驗法則所認可。
(三)事實推定應體現程序性
程序的正當性有利于保障司法的正當性,同樣事實推定的正當性也要求遵循一定的程序,具體化的程序更易被社會公眾理解。
1.正如前文所述,事實推定啟動的前提應是待證事實陷入真偽不明的狀態。
2.事實推定應給因推定處于不利訴訟地位的當事人以救濟的機會。即使是法律推定,也允許當事人提出相應的反證以證其主張,更何況事實推定。我國民法規則中最為常見的法律推定即關于死亡時間或死亡事實的推定。⑥上述的因法律推定產生的結論,允許被客觀證據反映的事實所取代,畢竟法律推定的事實乃擬制之事實,其并不當然反映待證事實的真實狀態。
事實推定所適用的經驗法則有其例外,事實推定依據的基礎事實也并不可能與客觀事實同一,故推定事實的真實程度不可能達到所謂的100%的地步。無論何種觀點都表明事實推定并不具備不可反駁性,雖然事實推定往往影響案件的裁判結果,但其并不當然具備終局性的特征。事實推定的適用規則,應當包含當事人的權利救濟的規則即應賦予當事人反證的機會,否則裁判者即喪失了辨明案件事實的機會。
法治乃規則之治理,規則的治理之所以能夠使人類社會從根本上擺脫偶然性的統治,首先應歸功于法律的確定性,離開了法律的確定性,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規章治理,而只有隨意處置意義上的自由裁量。⑦在此意義上講,事實推定應被限制。應嚴格實施事實推定,使事實推定有跡可循,增加事實推定的穩定性和可預見性,最終將事實推定納入規范的范疇,使常態的事實推定轉變為法律推定,從而降低訴訟過程中的不確定性,進一步于指引,規范日常生活和交易。
[ 注 釋 ]
①優勢證據的證明標準一方當事人所舉證據的證明力大于另一方當事人所舉證據的證明力.
②畢玉謙.關于民事證明上事實真偽不明狀態的基本界定與認知[J].證據科學,2008,16(6):644.
③[美]邁克爾·D·貝勒斯.法律的原則——一個規范的分析(中譯本)[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6.67.
④程春華,主編.民事證據法專論[M].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305.
⑤傅賢國.對司法推定若干基礎問題的研究[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4,12,16(6):65.
⑥①關于死亡事實的推定,下落不明滿四年的、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滿二年的、戰爭期間下落不明的,經申請人申請人民法院可宣告被申請人死亡;②關于死亡時間的推定,多適用于繼承法領域,在多人死亡,但死亡先后順序陷入真偽不明時,推定沒有繼承人的人先死亡;若死者各有繼承人,輩分不同的推定長輩先死,輩分相同,推定同時死亡,這樣彼此不發生繼承,由各自的繼承人分別繼承.
⑦鄭成良,楊立,等.司法推理與法官思維[M].法律出版社,20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