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莉
南京工業大學,江蘇 南京 211800
近年來,未成年人罪錯行為頻繁見諸于媒體,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和熱議,尤其是低齡未成年人惡性暴力事件時有發生更是不斷挑動著公眾脆弱的神經。2018年底至2019年初,湖南兩月內接連發生3起十二、三歲未成年人殺人案件,其中兩起殺害了自己的母親和雙親,另一起則是與同學在爭執后拿刀將其捅傷致死。類似案件不斷發生,而其后對加害人懲戒手段的欠缺使得民眾產生了司法對作惡的未成年人是否過度保護的質疑。由此再次引發了希望通過降低刑事責任年齡達到以刑罰的手段懲治罪錯未成年人的思潮,2019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30名代表聯名提出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議案,以應對當前犯罪低齡化的趨勢。
然而,從美國、日本等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國家的實際效果來看,這一做法并沒有起到遏制未成年人犯罪的作用。“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動議,有把幼弱少年當做治安惡化替罪羊之嫌,并非追求正義的體現,而是對實質爭議的損害,它與少年司法的基本理念完全相悖。”對于罪錯未成年人不應與成年犯罪人同等對待,而應當考慮到未成年人身心狀況的特殊性以及其罪錯行為成因的復雜性。我國對于未成年人犯罪一貫采用“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最終達到使其順利回歸家庭和社會,并實現預防犯罪的目的。基于這一目標,對于罪錯未成年人應根據其行為的不同類型構建起教育矯治分級體系,對不良行為提前進行干預,預防其發展為犯罪;而對已經構成犯罪的,除適用刑罰的情形外,應提倡保護性處分措施的適用,防止其再次犯罪。
依據2012重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下簡稱《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相關規定,未成年人罪錯行為分為兩大類,一是未成年人不良行為;二是未成年人犯罪行為。
《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十四條和第三十四條分別規定了兩類不良行為,一是嚴重違背社會公德的一般不良行為;二是嚴重危害社會,尚不夠刑事處罰的嚴重不良行為。
1.一般不良行為
根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十四條的規定,一般不良行為是指未成年人實施的嚴重違背社會公德,容易引發未成年人犯罪的行為,對此類行為尚不需采取行政處罰或工讀教育等處遇措施,而主要由其父母、其他監護人和學校進行教育、管理。在本條所列舉的九種行為中,曠課、夜不歸宿和進入法律、法規規定未成年人不適宜進入的營業性歌舞廳等場所屬于基于未成年人身份的特殊性而不應實施的身份不良行為;其他幾種例如攜帶管制刀具、打架斗毆、辱罵他人等則屬于輕微違反治安管理法但尚未嚴重到需要對其行政處罰的行為。
2.嚴重不良行為
根據《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第三十四條的規定,嚴重不良行為是指未成年人實施的嚴重危害社會,尚不夠刑事處罰的行為。本條所列舉的糾集他人結伙滋事,擾亂治安、攜帶管制刀具,屢教不改、多次攔截毆打他人或者強行索要他人財物等九種行為均對社會具有嚴重危害性,屬于治安行政違法行為,但尚未嚴重到構成犯罪并需要對其追究刑事責任。另外,根據《刑法》關于年齡對未成年人責任能力影響的規定,因不滿十六周歲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不認為是犯罪而不予刑事處罰的,也應歸屬于嚴重不良行為之列。因此,嚴重不良行為也分為兩類,一是嚴重的治安違法行為,二是因未達刑事責任年齡而不予追究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觸法行為。
我國不存在獨立的少年刑法,因此對未成年人犯罪行為的認定與成年人相同,都是以《刑法》為依據的,即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及刑事違法性,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同時,在認定未成年人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時,還應注意年齡對刑事責任能力的影響。根據《刑法》的規定,未成年人的犯罪行為包括已滿十六周歲不滿十八周歲實施的所有犯罪行為以及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罪等行為。
《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規定的對于一般不良行為的處理方法主要是依靠家長及學校的教育和管理。然而,相關研究表明,未成年人不良行為的發生通常與家庭和學校教育存在的問題密切相關,僅僅依靠家長和學校的社會性、非司法性措施不僅難以實現對未成年人的教育矯治,反而可能使得一般不良行為向嚴重不良行為甚至犯罪發展。因此,司法處遇措施的介入對于教育、矯治和預防未成年人不良行為極為必要。
由于一般不良行為不具有違法性,因此如有必要對其采取司法處遇措施時,應當選擇相對溫和非強制性的福利類措施。司法機關一經發現未成年人的一般不良行為,原則上應當責令其監護人或學校嚴加管教,如監護人或學校難以履行監管職責,司法機關可以在對未成年人進行風險評估的基礎上,采取要求未成年人本人及其家庭提供社會服務或接受心理矯治等保護性處分措施。
未成年人嚴重不良行為的司法處理措施除責令監護人嚴加管教外,根據其違法程度及家庭情況可以采取具有強制性的訓誡、送工讀學校、治安處罰、收容教養、強制戒毒等,其中最主要適用的措施是工讀教育、治安處罰和收容教養三類。然而,工讀教育目前存在著法律定位模糊、招生困難、教育質量堪憂等問題;治安處罰難以實現對未成年人的教育改造;收容教養作為對未滿16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未成年人強制性處罰措施,也由于2013年勞動教養被廢止后,出現要么無處可送,要么交由未成年人管教所與未成年罪犯混同的尷尬局面。
對此,應當以現有工讀教育為基礎進行分級分層次的改革,構建完整獨立的未成年人矯正體系。首先,應當有部分工讀學校從“工讀化”中剝離出來,賦予其特殊教育定位,采用自愿和強制相結合的方式,招收具有第一類嚴重不良行為或者由于其他原因不適合在普通學校就讀的未成年人,避免對這類未成年人“標簽化”。其次,一部分工讀學校應強化其司法屬性,作為未成年人特有的教育矯治機構,主要采用強制性方式,其對象主要是第二類嚴重不良行為,即未滿16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以及檢察院作出附條件不起訴確有必要進行教育矯治的觸法未成年人;被法院處以非監禁刑、有期徒刑緩刑、假釋等未成年犯罪人。
我國對于未成年人犯罪人基本采用的是與成人相同的刑罰處罰方法,其特殊之處只在于對未成年人不得適用死刑,且在量刑上應當從輕、減輕處罰,難以體現對未成年犯罪的“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在執行中徒刑以上刑罰的未成年罪犯在未管所服刑,與成人罪犯分離,但判處非監禁刑的未成年人社區矯正的執行并沒有特殊的針對未成年人的專門機構。對于未成年犯罪人的司法處理,應引入綜合性的保護處分措施,包括上文提到的具有司法屬性的工讀教育以及社區性的保護處分措施。
建立完善的罪錯未成年人教育矯治分級體系還應當注意引入社會支持體系,尤其是對于罪錯未成年人應當采用哪個層級的教育矯治措施,應否采用強制性教育矯治,不僅應當考慮其罪錯行為的嚴重程度,更應有針對性的對未成年人進行專業、系統的社會調查,形成規范的社會調查報告提交司法機關,使司法機關能夠更為深入的掌握未成年人罪錯行為形成的深層原因,充分了解未成年人的家庭、學校等成長環境對他們行為的影響以及是否有教育矯正罪錯未成年人的可能,有的放矢的采取適宜的教育矯正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