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朔
華北理工大學,河北 唐山 063200
本文所討論的司法解釋制度僅指由最高人民法院發布司法解釋這一制度。在司法解釋制度的發展過程之中,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大部分司法解釋仍是對審判過程中適用法律、法令問題進行的解釋,但是小部分司法解釋不是僅限于對司法過程中適用法律問題進行解釋,而是開始創制法律中沒有的權利甚至改變法律的現象。這種為整個法律體系打補丁發布的小部分司法解釋本文將之稱為“補丁型”司法解釋。值得說明的是,在實踐中單獨的一件司法解釋并非全部都屬于“補丁型”司法解釋,“補丁型”司法解釋在實踐中的樣態往往是混同在傳統司法解釋之中的,但也有例外。“補丁型”司法解釋是對這些混同在傳統司法解釋中的條文的抽象概括。
“補丁型”司法解釋作為一種我國法治建設過程中出現的法律現象,其出現和持續發展有著絞合在一起的復雜原因。通過對歷史經驗和現實經驗的梳理,黨政體制、法院管理體制和社會壓力均對“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出現和發展貢獻了力量。
黨政體制是“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國的法治實踐中,政黨體制參與法治建設呈現出的是一種顯性化的特點。這種顯性化特點的內涵就是通過“黨委領導,歸口管理”制度,黨的組織網絡滲透進各級政府及其部門和機構中①,法院作為司法機構也不例外。正是這種顯性化的特點,使得我國的法治建設過程中,面對與西方國家類似法治問題時產生了不同的路徑選擇。
黨政體制的核心是黨的領導,具體包括組織領導、政治領導和思想領導。建國初期,司法工作就要“聽黨的話”,②“聽黨的話”是對黨的領導的極簡表述,司法工作中堅持黨的領導是我國法治建設中不可動搖的基本點。在法院中,黨的領導并不會具體涉及到法院的具體專業業務的展開,而是主要體現為組織領導和思想領導。組織領導中的一個重要體現就是“黨管干部”,以法院院長為例,地方各級法院院長職務的產生任命依循的是“條塊結合,以塊為主”的地方治理機制③。不僅僅是干部任命,黨的組織領導通過條條和塊塊關系的運作方式還催生了“中心工作”的工作模式,“中心工作”成為一種政治任務內含于組織領導之中。黨的思想領導要求的是保證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指導地位,在司法工作實踐中,就落實為司法人員需要遵循的“司法為民”基本原則。
建國初期人民法院在面臨缺少法律作為裁判依據的情況下,人民法院出臺了相應的文件以解決法律資源不足的問題,這些文件在作為裁判依據的同時也起到對人民群眾的行為進行指引和對自身權力的約束。此舉也形成了人民法院出臺的司法文件扮演類似立法層面上法律的角色的歷史傳統。黨的文件和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法律和“補丁型”司法解釋優先解決哪一方面的問題,以及在處理這一問題的態度和立場。因此,黨政體制是“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
法院的管理體制也是“補丁型”司法解釋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我國的法院管理體制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縱向的管理體制即“四級兩審制”,另一方面是內部管理體制即內部行政管理和審判管理。
法院的內部管理是套用的行政管理模式的,所有的法官均被確定了相應的行政級別,并且會根據行政級別的不同確定相應的工資待遇。法官的日常管理和級別晉升也具有行政特點,特別是指標化考核中對“結案率”、“上訴率”、“調解率”、“改判率”、“發還率”等“率”的硬性指標控制會影響到不同審級法院間的互動和法官對案件的審理。“四級兩審制”中的兩審終審制使得一審法院和二審法院之間產生了一個基本互動。一審法院在審理案件時需要去考慮案件結果出現在二審法院后可能出現的結果,特別是避免出現案件被發回重審或被改判的情況。一審法院的法官由于法院內部的指標化考核一方面會更加認真嚴謹的進行辦案,另一方面則會在“率”要超標或不達標時改變自由裁量甚至是超越自由裁量的結果。一審法官在面對低“上訴率”的要求時,則會積極與二審法院的法官互動,一方面會增加向上級法院的匯報、請示,另一方面則會以學習等非正式途徑探求二審法院對應法官的裁判觀點。二審法院在審理二審案件時也會受到指標化考核(特別是“改判率”、“發還率”)的影響,有些案件需要發回重審的,而二審法官的“發還率”又要超標的時候,二審法官則有極大可能在案件沒有查明的情況下直接改判。二審法官為應對指標化考核也會傾向將裁判觀點透露給一審法院的法官。法院的管理體制塑造著不同審級法院和法官之間的互動模式。
“補丁型”司法解釋則是參與到這一互動之中的,“補丁型”司法解釋為法官進行審判提供了裁判依據,同時也為法官(執行員)開展執行工作提供了具體依據。“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制定、出臺、修改是由最高人民法院進行的,最高人民法院在進行該項工作時更具有信息優勢,能夠做到更多的從基層實踐情況出發。而這里的基層實踐情況就包括不同審級法院和法官之間的互動,互動中逐漸穩定的法院(法官)的行為和案件處理就會對“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制定、出臺、修改產生影響。因此法院的管理體制也是“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出現和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
社會壓力同樣也是“補丁型”司法解釋出現的一個重要原因。社會壓力影響司法可以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整體壓力,另一種是個案壓力。
社會壓力源自于社會需求。建國至今,社會壓力的產生之源由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變化為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具體到司法工作之中,這種整體性壓力就呈現為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需要。在建國初期,在面臨法律資源不足的情況下,案件需要進行裁判且必須得到正確裁判。這便是具化的社會壓力,為回應這一社會壓力,人民法院的司法文件成為裁判的依據。八十年代后在“宜粗不宜細”思想指導下進行的立法無法回應現實問題時,出臺相應的司法解釋以回應相應的問題也是出于解決社會壓力的需要。最高人民法院的工作報告是需要接受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每一個人大代表審議的,人民群眾對司法正義的需求會通過全國人大代表進行表達,為回應這一社會壓力,最高人民法院需要保證每年的工作穩中求進。社會的整體性壓力會通過這一渠道傳導到體制之內。
個案壓力是整體性壓力的集中爆發,典型性案件往往是這一爆發點。一個案件成為典型性案件的途徑可能是多樣的,但一旦成為典型性案件就會成為社會壓力的釋放口。而對典型性案件的處理往往會對其他案件起到指導示范作用,這會使得社會壓力釋放的方式模式化,而一種模式化的方式逐漸僵化時,新的典型性案件就會再次出現。
最高人民法院為回應整體社會壓力,一方面最高人民法院會將壓力傳導到整個法院系統,另一個方面最高人民法院會出臺“補丁型”司法解釋針對社會壓力集中關注的問題進行回應。針對個案壓力,法院會集中優勢資源對典型案件進行精細化處理,以確保社會壓力能夠合法合理的得到釋放。法院集中優勢資源進行精細化處理的案件處理做法在經歷推廣和實踐檢驗后就會對“補丁型”司法解釋的制定、出臺、修改產生影響。因此,社會壓力同樣也是“補丁型”司法解釋出現和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
[注 釋]
①陳柏峰.黨政體制如何塑造基層執法[J].法學研究,2017,04:191-208.
②董必武.當前司法工作中的幾個問題[J].黨的文獻,1996,02:67-71.
③陳忠.條條與塊塊關系下的法院院長產生[J].環球法律評論,2012,01:107-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