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鄉之后
——背井落殤（日本電影《望鄉》觀后感）

□李明怡 華東師范大學

觀看一部深度影片，會反復溫習一段歷史舊跡，會深入體會世間的炎涼與喜態，更會在觀影過后對大物及小情沉心思酌。而《望鄉》正是一部這樣的佳片。

在這部影片里，擅長寫照社會實況的雄井啟借用阿岐婆凄南洋遭遇一事，為在帝國主義尖銳矛盾下受迫害的弱者發聲，并站在人道主義立場對殘酷的軍事主義進行叱問。由于電影中插入一些性愛鏡頭，雄井啟曾被日本警視廳要求裁截這類戲，甚至批以有辱市風，而需遞交檢討信。但與資本主義唱反調的雄井啟不僅沒有照做，反而越發通過行動對抗外強中干的勢力分子。所以，真正的勇士從來都含有對常庸之事質疑的目光，敢于直面人性的瘡痍。

在他的作品《望鄉》中，第一次出現性愛鏡頭是阿岐被當作“商品”的賣身之夜。這部分的鏡頭使觀看者揪心落淚：從南洋當地人入門后開始，阿岐的驚恐無措直至身體抽搐還未能平逝。為了防止阿岐逃跑，南洋本地人將鑰匙掛在脖子上，伴隨身體的搖晃，冰涼的封門鑰匙不斷擊打著她扭曲的臉頰，厲鳴驟起的雷雨也似乎快將她的慘痛推向暗無天日的深淵。再沒有一刻有什么鑰匙可以打開她緊封的眉鎖。蒼白地結束后，像失去所有，阿岐踉蹌地走到房外，枯癱在井邊，渴望大雨能沖刷盡這副不潔之軀。

法國作家加繆曾說：“生存本身就是對荒誕最有力的反抗。”為殘酷的歷史承受罪果的阿岐，勇敢地帶著裂痕生活了下去。偶然一天，她遇到了秀夫，本以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最終，現實還是背叛了她，愛情禁忌帶的八號番館為一切美好的夙愿戴上了束縛的枷鎖。戰爭的緊張，剝削者的肆意狂妄越發逼人至無法喘息，就在阿岐等人準備被賣去緬甸，恩人菊子夫人出現了，她靠著妓院行業中歷練的威望留下了阿岐等四人。隨后，事態出現了轉機，由于國際輿論的譴責風暴、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成為戰勝國的日本綜合實力開始穩步增升等因素的影響，因此，日本政府下令取締了幕府末年興起的下南洋之風。阿岐再也抑制不住對家鄉的思念，不顧阿菊媽生前的囑托，帶著幼年離開家時母親熬夜織給自己的衣服回到了家鄉天草。但她沒有想到，從進到哥哥家的那一刻，兄妹情的繩結早已脫了線，當年疼愛自己的哥哥語氣冷漠，眼神充滿鄙夷，甚至說“不許她碰房子一指頭”。唯一的親人變得如此絕情，使阿岐絕望至極，于是她重墮紅塵，自暴自棄，也許只有在徹底飲醉作樂后，她才能將傷痛暫且擱置一旁。之后，心如死灰的阿岐跟著同命人來到了中國東北，尋找自己的安庇之所，但命運多舛，在返回日本的途中，阿岐婆失去了心愛的丈夫，幸運的是，她順利誕下了兒子——永治。

早已年邁的阿岐婆獨自在山村里生活多年，卻機緣巧合地遇到研究亞洲婦女史“南洋姐”的圭子。就這樣，兩人在一個屋檐下度過了一個多月。圭子從開始的只想完成自己的書稿，到最后被阿岐婆的真誠、善良所感動，而對自己的行為倍感羞愧，而阿岐婆從最開始的接納圭子這個來歷不明的過路人，到片末圭子準備離行時不舍而放聲啼哭，我們看到了影片展露的人性。兒子永治嫌母親的早年經歷，結婚至今從未來過阿岐婆住所，而圭子毫不嫌棄地與阿岐婆同住同用；圭子臨行時瞞著阿岐婆，為她添置了新的設施擺件，阿岐婆開心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孩童。

因此,在影片里我們看到：阿岐婆為一群無家可歸的小貓安居住所，這是人性；城市來的圭子在臟破的環境陪同阿岐婆生活，這是人性；圭子離開時阿岐婆未收圭子的錢財而是留下她使用過的毛巾，這是人性；菊子夫人臨走時將一生賺獲的錢財留給救下的四個南洋姐，這是人性；販賣人口的余三郎因財打壓妓院行業，這也是人性。正是這兩份差之千里的“黑”與“白”的人性對照，我們才能深知作品中幾番渲染的善良無邪與黑暗的社會實境之間的反差。

影片接近尾聲，圭子在凄荒的山打根中找到了阿岐婆曾提及過的菊子夫人修建的墓園森林。墓園的發現再次將影片的情感推向高潮——南洋姐們的墓碑都背對著她們的祖國。這既是天堂的起始，也是身軀的回歸。但她們是置身于一個怎樣氛圍寒涼的國度，國家和同胞的殘酷到何種階度，乃至她們堅決到背離自己的故土。

觀看完這部影片后，筆者不禁思考，在當下的電影行業中，有的影片本應呈現的現實形態卻囿于市場份額而妥協，事實上，顯性的、紀實的電影可以成為社會變遷的載體、歷史境況的回響、引思過往與現狀的啟源，但不能成為泛商業化的“快餐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