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杰華,劉 芹
(北京大學 社會學系,北京 100871)
2017年10月18日,中共十九大報告提出了中國發展新的歷史方位,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這是從黨和國家事業發展的全局視野,根據改革開放近40年歷程和十八大以來5年取得的歷史性成就和歷史性變革做出的科學判斷。[1]人是社會經濟發展的主體,順利實施“十三五”規劃及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離不開一定數量和質量的人口基礎。毋庸置疑,人口問題始終是新時代中國社會經濟發展必須面對的基礎性、全局性和戰略性問題。進入21世紀以來,尤其是近年來中國人口發展發生了重大轉向,人口發展面臨從以往數量壓力到結構性挑戰的歷史性轉變,全面與及時把握新時代人口發展新常態下中國人口學研究的新動向、新特點與新走向,對戰略、前瞻、有效應對國家人口趨勢性變化及其對經濟社會發展產生的深刻影響,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至關重要。人口紅利走向下行、老齡化不斷加劇、生育水平持續降低、城鎮化水平明顯提高等人口發展轉向特征成為新時代人口學關注的重點議題。
隨著全面二孩政策、老齡化應對策略、國家人口發展規劃等相繼出臺,我國人口發展邁入新時代,而這一時期人口發展顯現明顯的轉向,集中表現在如下四個突出特征:
第一,人口紅利趨于下行,勞動力數量優勢和結構優勢逐年減弱。我國是發展中國家收獲數量型人口紅利的典范之一,勞動年齡人口基數大,改革開放和低成本勞動力供給開啟了我國經濟增長的優勢,人口負擔轉變為“人口紅利”。[2]自1982年以來,勞動年齡人口占比逐年上升,于“十二五”期間達到“拐點”后開始快速下降。[3]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7年勞動年齡人口數量首次低于10億,占總人口比例為71.8%,我國正在逐漸喪失勞動力數量優勢。與此同時,勞動年齡結構加速老化,預計到2030年,45-59歲大齡勞動力占比將達到36%左右。[4]此外,隨著人口老齡化發展進程加劇,勞動年齡人口數量減少與老年人口數量激增導致撫養比逐年上升,2017年老年撫養比為15.9%,即約6.3個勞動年齡人口要撫養一個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
第二,人口老齡化進程速度加快,應對老齡化的壓力持續增大。2000年我國正式邁入老齡型社會。之后老齡化進程持續加快,并于2016年在中國人口發展史上實現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規模首次超過少兒人口規模。同時,我國人口老齡化呈現出不可復制的突出特征,包括老年人口規模巨大,老齡化發展迅速,地區發展不平衡,城鄉倒置顯著,未富先老,女性老年人口數量多于男性,“少子化”、“高齡化”、“空巢化”與老齡化并存等,從一個側面表明我國應對老齡化的壓力較大。21世紀中國人口老齡化變動趨勢預測顯示,在21世紀前半葉,我國的老年人口規模將以較快的速度持續攀升,而在21世紀后半葉將以相對較慢的速度持續下降。其中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規模將于2053年左右攀升至整個21世紀的峰值,約4.82億人。[5]
第三,生育水平持續降低,生育政策走向引發關注。我國于20世紀70年代針對當時人口眾多且底子薄的基本國情在80年代之初提出了計劃生育基本國策,自此總和生育率從6.0左右持續下降,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人口再生產類型的歷史性轉變。[6]此后生育水平持續下降,1995年以來總和生育率就處于不足1.5的低水平,[7]甚至2015年總和生育率僅為1.05,處于極低生育水平。[2]一旦落入低生育水平陷阱,人口內在負慣性勢能釋放,低生育率自我強化,生育率將很難逆轉。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出臺,生育水平仍持續低迷,2017年全年出生人口約為1 728萬人,與2016年相比減少63萬。據預測,在放開全面兩孩政策之后,總和生育率會短期上升,但在經濟社會發展因素的推動下,生育率仍可能回落到1.6左右并長期持續下去,同時由于育齡婦女規模不斷萎縮,我國出生人數在未來幾十年仍會逐漸下降。[6]在生育率持續低迷的新形勢下,未來生育政策走向引發了全社會的廣泛關注。
第四,城鎮化水平持續提高,人口聚集新形態備受關注。2016年我國城市化率已經達到57.35%,超過世界平均水平并仍然保持快速發展的態勢,但從世界城市化發展規律來看,我國仍有較長時間將處于城市化“S形”曲線的中段部分,與國際上深度城市化的國家相比仍存在一定差距。[8]預計2016-2030年農村向城鎮累計轉移人口約2億人,盡管轉移勢頭有所減弱,但城鎮化水平將持續提高,以“璦琿-騰沖線”為界的全國人口分布基本格局保持不變,但人口將持續向沿江、沿海、鐵路沿線地區聚集,城市群人口集聚度顯著加強,呈現“東高西低”的不平衡局面。[4]
以人口發展轉向為宏觀背景,人口紅利、老齡化、生育水平和新型城鎮化的研究作為人口學界以往關注的核心議題和研究的重點領域,其研究的具體內涵也發生了變化。
實現人口紅利兩大基本要素是較大的勞動力規模和較輕的撫養負擔。隨著人口老齡化進程加劇,我國生育高峰時期積累的勞動年齡人口相繼邁入老年階段,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和占比均逐年降低,低少兒撫養比的優勢被高老年撫養比的劣勢取代,人口紅利走向下行。近年來,學界就人口紅利是否即將消失進行著持續的爭論,目前基本達成共識,即伴隨著勞動力人口占比逐漸縮減,老年撫養比逐年上升,傳統意義上以勞動力數量為主的人口紅利正趨于消失,我國進入以人口老齡化為特征的后人口紅利時代的趨勢不可避免,但這并非意味著人口紅利消失殆盡。因此,人口發展轉向背景下如何保障人口紅利對經濟發展的有利作用成為近年來人口學研究的重點議題。從總體上看,這一時期人口紅利研究主要關注人口老齡化和新生育政策下人口紅利的發展路徑,概括起來主要為提高生育率、挖掘勞動力、應對老齡化,具體研究內容可以表述為以下四個方向:
第一,生育政策對人口紅利影響研究。縱觀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人口紅利的發展過程,計劃生育政策和改革開放政策的相繼出臺,制度紅利與適宜人口結構的相互促進,造就了過去40年間我國收獲第一次人口紅利,實現了經濟的飛速發展。[9]自2013年起,我國出臺包括“單獨二孩”和“全面兩孩”在內的生育政策有利于優化人口結構,增加勞動力供給,減緩人口老齡化進程。學界開始積極研究生育政策調整對人口紅利效應的分析。有學者運用PADISINT人口預測軟件預測了全面二孩政策下中國未來一定時期的撫養比,分析了生育政策調整實施將會產生的人口紅利效應。[10]還有研究基于聯合國人口司關于中國2015年分性別1歲年齡組人口數據,利用隊列分析要素法預測了2016-2100年生育政策調整對中國人口紅利的影響,表明生育政策通過提高生育水平增加了預測期內勞動年齡人口,減緩其下降趨勢,短時間增加的少兒撫養負擔將在2057年后得到相對緩解。[11]
第二,質量型人口紅利實現路徑研究。當下人口數量紅利逐漸消失,獲取質量型人口紅利至關重要。因此,學界特別關注質量型人口紅利實現路徑研究,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人力資源開發,另一方面是產業結構調整。有學者發現人口質量紅利會因人口年齡結構變化對人力資本投資率和投資結構產生影響,從而形成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作用,[12]從而減輕社會撫養壓力,提高勞動生產率。目前學界重點分析了勞動年齡人口質量開發情況,包括勞動力健康水平、勞動力教育水平、勞動力技能水平和職業結構。通過繼續改善醫療衛生條件、基礎教育水平和專業技術職業比重提升,同時鼓勵勞動年齡人口從第一產業向其他產業轉移,可以最大限度地挖掘人力資源,實現教育紅利、健康紅利、素質紅利和結構紅利。在促進人力資源質量提升的同時,需進行產業升級轉型,將勞動密集型產業逐漸轉型為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才能為高質量勞動力匹配適宜的勞動崗位。十八大以來,中央一再強調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去產能,提升產業結構;十九大報告進一步確立了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技術、技能、服務、金融等密集型產業部分替代業已形成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是大勢所趨。[13]
第三,積極老齡化背景下老齡產業開發和老齡人力資源的合理利用研究。人口老齡化意味著勞動年齡人口結構老化和老年撫養負擔增加,對社會經濟發展既是機遇也是挑戰。老年人口并非絕對的消費性人口,也具有生產性特征,尤其是低齡老年人口。目前學界研究主要集中于老齡儲蓄、老齡人力資源開發(如延遲退休)、銀色產業開發等對人口紅利的影響。如有學者通過對家庭年齡結構與儲蓄率關系的研究,厘清老齡化對我國微觀家庭儲蓄率的凈效應,表明家庭由于老齡化產生的預防動機大于生命周期消費模式對儲蓄率的負效應。[14]
第四,第二次人口紅利概念界定和實現策略研究。第二次人口紅利概念最初由Lee和Mason提出,即隨著生育率持續走低,老年人口規模不斷擴大,有效勞動力減少,第一次人口紅利逐漸由正轉負,同時由老齡化帶來的潛力巨大的老年人力資源開發、老年人力資本和儲蓄的積累或將開啟第二次人口紅利。[15]第二次人口紅利的概念和內涵的界定至今沒有達成共識,有學者總結目前學者對第二次人口紅利概念和理論的探討,將其概括為儲蓄論、資本深化論、人口結構論和行為調整論。[16]而第二次人口紅利的存在可能性及其測量方式有賴于概念的精確界定,因此可以作為后續研究的發展方向。至于第二次人口紅利的實現策略,由于概念界定的模糊性,目前任何有利于保障人口紅利的策略均認為可以促進第二次人口紅利的實現,因此其實現策略是基于前三部分的研究成果進行總結,如保持勞動年齡人口數量基礎、夯實人力資源質量積累、保持老齡化背景下高儲蓄率投入、促進經濟發展轉型等。[17]
目前,我國人口老齡化呈現加劇的態勢。而老齡研究從最初對老齡實踐、理論及其相關概念界定的探索起步,到21世紀邁入老齡型社會后對我國老齡社會主要特點及其影響機理等主題的深入和系統分析,當下人口學界對老齡研究的側重點聚焦在老齡跨學科研究、老齡化頂層設計研究和本土化養老模式研究等方面。
首先,跨學科交叉研究是老齡研究發展的必然方向,全面或深入研究老齡化現象與過程需要進行綜合性的研究。早在1969年國際老年學會明確提出老年學的四大支柱是生物學、臨床醫學、心理學、社會服務和應用社會問題研究。[18]現今可將進行老齡研究的學科主要劃分為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參與老齡研究的社會科學學科主要包括經濟學、政治學、倫理學、心理學、法學、教育學、社會學等,具體研究內容包括老年社會經濟狀況、老年人平等、老年人法律保護、老年人犯罪、老年人精神健康、老年人制度研究(如退休保障)等。如有學者從中介效應角度對老齡化如何影響經濟增長進行細致分析,發現人口老齡化可以通過勞動生產率、勞動參與率以及勞動年齡人口比重影響經濟增長速度。[19]而老齡研究的自然科學學科主要包括臨床醫學、護理學、基礎醫學、生物學、建筑學等,具體研究內容包括老年人疾病的診斷和治療、老年疾病(如癡呆、跌倒)的護理、基因與老齡化關系、老年人生物醫學指標、養老建筑研究等。如探究ACE基因I/D多態性與80歲以上人群成功老齡化的關系,分析基因-生活方式間的交互作用,為成功老齡化的干預研究提供依據;[20]積極老齡化視角下我國城市老年人精神贍養研究分析了城市老年人精神贍養中存在的家庭精神養老弱化、政府投入偏低和精神自養能力不足等問題,提出對策和建議。[21]
其次,我國人口老齡化問題的特殊性、嚴峻性決定了必須從國家戰略層面加強頂層設計,共同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的挑戰。2016年2月23日,新華社發表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加強老齡工作的重要指示,提出有效應對人口老齡化必須“要立足當前、著眼長遠,加強頂層設計,完善生育、就業、養老等重大政策和制度”。[22]有學者提出頂層設計的基本模式應當是“基本國策+中長期規劃+基本制度+老齡工作體制”,將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上升為基本國策,盡早制定應對人口老齡化的中長期規劃,同時繼續加強養老、醫療等基本民生保障制度的頂層設計,加快老齡工作體制改革。[23]黨的十八大召開以來,黨和政府高度重視老齡事業,對涉及老齡事業和老齡產業發展相關領域進行了深層次、多維度的改革,出臺了一系列應對人口老齡化及其老齡型社會的重大方針政策,已經獲得一系列的改革成果。頂層設計必須基于對老齡科學的扎實研究論證之上。因此,未來老齡研究將作為頂層設計的決策參考和技術支持,并在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頂層設計上探索更多的新思路。
再者,近年來本土化養老模式研究也積極展開,特別是傳統養老模式的變更和新型養老模式的探索。傳統養老模式主要為三種形式,即居家養老、社區養老和機構養老。中國傳統養老模式以家庭養老為主,隨著家庭結構核心化趨勢,家庭養老功能逐漸減弱,依托社區的居家養老開始受到重視。[24]社區養老使老年人不脫離所生活的家庭、社區,既能保證老人和家人相處的時間,同時享受社區為老年人提供的各種服務。我國于2017年發布的《“十三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體系建設規劃》明確提出,要建立“以居家為基礎,社區為依托,機構為補充”的多層次養老服務體系,促進社會養老資源的合理利用。在此基礎上,學者們積極探索新型養老模式,如醫養結合養老模式和智慧養老模式。2013年出臺的《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養老服務業的若干意見》提出推動醫養結合發展,探索醫療機構與養老機構合作新模式。而如何促進醫養結合的發展,更好實現傳統養老模式與醫養結合融合成為目前老齡研究的一大熱點主題。[25]結合我國國情,醫養結合養老模式目前存在諸多問題,包括醫養模式不成熟、管理主題不明確、人才隊伍缺失等問題,通過貫徹落實養老政策,從頂層逐步明確管理責任,有效整合養老與醫療資源,加快人才隊伍的培養等舉措將有助于我國醫養結合養老模式的健康快速發展。[26-27]2015年國家發改委、民政部和老齡辦聯合下發的《關于進一步做好養老服務業發展有關工作的通知》中提到“加快發展現代養老服務業,應緊密跟隨信息化前沿,大力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現代信息技術手段,探索并創新養老服務模式。”智慧養老模式利用物聯網、智能云計算等技術,實現各類傳感器終端和計算機網絡的無縫連接,[28]從而為老人提供全方位、快捷性、靈活性、及時性、低成本的養老服務。[29]如長沙市建立虛擬養老院,社區內的老年人通過社區養老服務信息平臺及時獲取社區的養老服務資源。[30]
當前我國最主要的人口風險已經不再是人口數量的失控,生育率過低已經成為我國人口發展的主要困境之一并呈現出長期化的明顯特征,若無法及時有效提高生育水平,勢必難以扭轉人口少子化和老齡化的發展困境。人口均衡發展離不開生育政策影響,我國分別于2013年和2016年出臺單獨二孩和全面二孩政策,旨在鼓勵大家積極生育二孩,提高生育水平。但實際情況不容樂觀,政策出臺后,二孩的出生人數明顯低于預測數量,生育率持續降低。2016年全面開啟二孩時代,距今已接近三年時間,研究熱度較政策出臺之初有所下降,研究熱點從最初的二孩政策對我國生育水平的影響預測過渡到如今的二孩政策背景下提高生育率策略研究。因此,目前人口學研究重點在于全面二孩背景下低生育率原因探索和提高生育率的對策研究。
一方面,學界關注全面二孩背景下低生育率原因探索。全面二孩政策并未實現生育水平的預期提升,學者已經認識到政策因素可能并不是我國社會中抑制生育的主要因素,還包括生育年齡推遲、受教育水平提高、婚育觀念和婚育行為改變、人口流動等。家庭的內部約束正在逐步取代國家計劃生育的外部控制成為影響我國未來生育水平的關鍵因素。[31]通過分析人口調查數據發現總和生育率的下降主要體現為一孩總和生育率的下降,未婚比例提高是影響生育水平的重要因素,[32]因此單純放開二孩生育政策勢必無法挽救生育水平逐年走低的態勢。鑒于上述原因,通過結婚意愿和生育意愿調查,明確當下婚育意愿,才能對癥下藥。其中生育意愿調查研究一直為學者較為關注的人口研究主題。研究發現生育意愿主要受到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因素的影響,包括養育成本提高、婦女教育水平提升、生育觀念變革、工作和家庭沖突等,因此設計上述因素的針對性社會公共政策,推動社會、政府、企業和兩性多元主體參與,對生育率提升具有積極作用。[33-35]相對生育意愿,學界對未婚女性的婚育關注較少,有研究直接通過人口調查數據對比分析未婚女性和已婚女性的生育意愿,[36]這種分析可能存在偏頗,生命歷程中婚前婚后的生育觀必然存在差異,調查未婚女性的生育意愿毫無意義。對未婚女性的關注應該集中于結婚意愿,了解其未婚原因,通過積極提升結婚率來提高女性的生育率。
另一方面,在明確全面二孩背景下低生育率原因后,學界繼續著眼于提高生育率的對策研究。這些具體研究內容包括借鑒鼓勵生育的國際策略、完善全面二孩的配套政策以及建設生育友好型制度環境等。低生育水平國家或地區鼓勵生育的政策經驗包括加大人口政策和人口問題宣傳力度、提供經濟支持(生育給付、撫育津貼、稅收減免等)、減輕工作和家庭沖突(帶薪產假、帶薪育兒假、就業扶助等)、改善母嬰保健服務、增加住房優惠、營造鼓勵婚育的社會氛圍等。[37-38]國際經驗表明,只要有足夠力度和全面的生育福利就可以有效提高生育率,因此全面二孩政策目標的實現需要整體性的政策配套。有學者認為政府作為最重要的公共服務提供者和資源配置者,有責任也有能力通過對公共資源的優化配置和增加投入,從宏觀上緩解影響生育意愿的各種壓力。[39]因此,通過加快推進與生育相關的醫療政策、教育政策、公共服務體系、生育福利體系的構建與完善,降低家庭生育的直接成本和間接成本,才能有效促進生育水平的提升。[40]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城鎮化立足于基本國情,堅持以人為本、漸進式、多元化推進城鎮化發展。[41]2014年3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明確指出未來我國新型城鎮化發展方向包括有序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優化城鎮化布局和形態、提高城市可持續發展能力和推動城鄉發展一體化。人口學界緊密圍繞城鎮化戰略規劃要求,對城鎮化主要進行了以下重點領域的研究。
第一,新型城鎮化進程中面臨的瓶頸性問題研究。這一方面的研究主要包括城鎮化不平等、城鎮化人口分布不均、城鎮化生態、城市病治理、公共資源合理配置等。其中學界針對城鎮化格局即胡煥庸線兩側人口分布不均問題存在較多的爭論,一種觀點認為新型城鎮化可以作為胡煥庸線突破的契機,通過“一帶一路”政策指引,大力發展西部地區的區位紅利,促進其城鎮化發展;另一種觀點認為胡煥庸線是自然因素決定,人口規律不能改變。[42]該問題尚無定論,新型城鎮化是否能夠被順利推進從而改變人口分布格局,未來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進一步探討。此外,黨的十八大以來,生態文明建設擺在改革發展和現代化建設全局位置,開創了生態文明建設和環境保護新局面。而城鎮化的進展伴隨著人口數量的增加,資源索取負擔增加,生態保護壓力增大,因此如何保持城鎮化與生態環境協調發展成為人口學和地理學共同重視的核心研究議題,如通過采用耦合分析法分析新型城鎮化質量和生態環境承載力,構建新型城鎮化質量與生態環境承載力耦合協調模型,為探索可持續發展的城鎮化道路提供數據參考。[43]
第二,農業轉移人口及其市民化研究。相關政策提出要把解決符合條件的農業轉移人口逐步在城鎮就業和落戶作為推進城鎮化的重要任務,因此學界近年來加大對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問題的關注,研究包括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成本困境、遷移意愿、推進模式、實踐困境等,其中市民化成本會影響農民的遷移意愿和政府的推進力度,因此解決成本困境是實現市民化的根本問題。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為城市帶來利潤的貢獻,同時也會導致成本問題突出,包括基礎設施成本、城市生活成本、住房成本、社會保障成本、義務教育成本和機會成本等,最終導致市民化推進困難。為此,學者積極研究成本困境的解決策略,如建立合理的成本分擔機制(如各級政府合理分擔),增加中央財政對流入地的轉移支付,開拓創新多樣化財政籌資渠道,實行政府保障和市場供應相結合的住房供給制度,監督企業為農業轉移人口支付各種保險費用等。[44-46]針對實踐困境,也有學者提出解決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滯后困境的關鍵在于分類市民化,依據農業轉移人口的經濟和社會特征將現階段農民市民化過程分為五個階段,即農民、農業轉移人口、經濟市民化、人的市民化、市民,對處于不同階段的農業轉移人口針對性解決市民化的問題。[47]
第三,新型城鎮化質量研究。改革開放以來的城鎮化歷程可分為“規模擴張”的傳統城鎮化階段和“質量提升”的新型城鎮化階段。[48]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提出新時期中國城鎮化需走中國特色新型城鎮化道路,是高效、包容、綠色的城鎮化,是以人為核心的高質量城鎮化。目前我國城鎮化進程中“質”與“量”之間存在明顯不平衡、不協調問題,尤其是超大城市和大城市表現的問題更加突出,城鎮化質量研究需加緊推進,目前學界主要著眼于城鎮化發展水平研究、城鎮化質量評估模式研究、城鎮化質量提升方法探究等方面,如單良等在新型城鎮化背景下以綜合發展水平衡量環渤海地區城鎮化的時空演變格局,以了解其新型城鎮化的綜合發展水平。[49]
第四,推動城鄉一體化發展研究。習近平同志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二次集體學習時指出:“推進城鄉發展一體化,是工業化、城鎮化、農業現代化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要求,是國家現代化的重要標志。”與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這一階段性任務相比較,推進城鄉發展一體化是一個偉大而長期的歷史任務。城鄉一體化是多方面的一體化,學界著眼于保障機制一體化、醫療保險一體化、教育制度一體化和戶籍制度一體化等,從國家頂層設計到各地政府改革實踐進行了具體推進策略的分析。如城鄉保障制度一體化需要實行政府主導與市場驅動、新型城鎮化與農村建設、“以人為本”與激發農民主體性的協同策略,才能保證城鄉發展一體化保障機制的功能發揮,從而推動城鄉一體化的健康有序發展。[50]
綜上所述,隨著我國人口發展呈現轉向的新格局,近年來人口學在老齡化、城鎮化等相關議題上達成了共識,但是在人口紅利變化規律性、生育水平高低及其未來影響等議題上還存在著不少的爭論。有鑒于此,預計未來人口學研究在繼續關注前述人口學相關重要領域的基礎上應進一步聚焦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更加關注新時代中國特色人口理論體系的建構。理論體系是學科發展的關鍵,而人口學理論在預示人口發展規律和制定人口公共政策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我國與其他國家的聯系日益緊密,同時也促使我們從世界范圍內去審視我國的人口問題。西方發達國家由于較早經歷人口轉變,因此其應對人口變化的經驗和人口學理論可以作為我國進行政策制定和開展人口研究的借鑒。不過,中國是發展中國家的人口大國,其人口變化具有其獨特的人口生產與再生產規律,盲目照搬國外經驗可能適得其反。人口理論體系是各國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在人口領域的反映,目前我國人口理論仍較多借鑒西方國家,尚未完全建構以中國國情為基礎的人口理論體系。在人口發展新時代的背景下,我們應該努力打造本土人口學話語體系,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人口理論。
第二,更加關注新時代人口紅利的變化特點及其發展軌跡。人口紅利研究需進一步關注新時代人口紅利的變化特點,促進人口紅利轉變軌跡的科學預測。在人口學界進一步厘清“第二次人口紅利”概念和測量方式的基礎上,加大實現人口紅利成功轉型的策略研究,如“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經濟形勢下產業轉型研究,利于高素質人力資源的積極生產和合理利用,獲得質量型人口紅利。此外,在老齡化背景下,加大對“銀色產業”發展以及延遲退休施行策略的研究,實現老齡勞動力資源的充分利用,達到減輕社會負擔的目標。
第三,更加關注跨學科視角下的老齡研究及其頂層制度設計。老齡研究應加大老齡研究的跨學科發展和頂層設計的探索研究。雖然目前相關涉老學科都已認識到老齡化對經濟、政治、文化和社會的影響,積極參與老齡研究,但是我國跨自然和社會科學研究仍較為薄弱,缺乏具有綜合能力的研究者,因此相關跨學科研究多停留在問題的表面,難以深入問題的實質。例如,老齡健康研究,該領域缺乏同時具備社會學和醫學知識的研究者,從而導致人口學的學者主要通過問卷調研或訪談來獲取老年健康的相關數據,忽視其臨床癥狀和生化指標,而臨床醫學的學者僅關注于少量老年患者人群以及基礎醫學實驗,其研究結果又難以應用到宏觀社會層面。由于受到自然與社會科學研究分離的管理體制局限,我國在跨學科研究領域發展受阻,與國家和社會的重大需求極不適應。[51]因此,未來需進一步進行深層次的跨學科融合,尤其是培養具有人口學和其他學科知識的研究人員。此外,老齡研究作為頂層設計的決策參考和技術支持,未來需要在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頂層設計上探索更多的新思路。
第四,更加關注新時代生育政策的調整與完善及其配套措施。由于全面二孩政策實施后收效未達預期,預計未來將進一步調整生育政策。人口學研究正試圖通過提出生育政策調整方案并預測各種方案下可能出現的人口變化情況,為政策制定提供依據。此外,未來人口學研究還要持續關注生育配套政策、生育友好型環境以及生育制度的建設研究,以促進生育政策的有效施行。最后,由于一孩總和生育率低是當前我國生育水平低的主要原因,而目前存在大量年輕人晚婚晚育現象,因此需要重視未婚女性結婚意愿調查,通過了解其未婚原因,有效提升結婚率,從而提高女性的生育率,針對性解決一孩總和生育率走低的問題。
第五,更加關注新型城鎮化的質量及其內在動力。城鎮化研究仍將繼續推進新型城鎮化、農業轉移人口及其市民化、城鎮化質量的研究,尤其是新型城鎮化質量實現及其評估策略研究。需要特別提出的是,在當前積極推進城鎮化和老齡化加速發展的宏觀背景下,有必要對老年人口城鎮化滯后問題進行前瞻性、操作性的探討和研究,以加深對此問題的認識。同時,我國現有的城鎮體系尚存在結構不合理的問題,而優化城鎮化布局研究相對較少,亟須進一步增加對應研究。
第六,更加關注人口分析技術方法的拓展和創新。人口分析技術是利用現代數學、系統工程和電子計算機等現代理論和研究手段,整理和分析各種人口調查數據,從而對人口現象及其與經濟、文化和社會的聯系進行分析和研究的科學。如有學者基于省級面板數據,采用互聯網技術對人口遷移的跨時期空間效應進行研究,[52]展現出新人口分析技術在促進區域間協調均衡發展和優化城市體系的政策建議中的重要作用。目前我國人口分析技術方法的研究仍較少,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人口學界應與時俱進,加大對人口分析技術方法的拓展和創新,從而將更多新技術應用于人口研究之中。
總體來說,在人口發展發生明顯轉向的新形勢下,未來人口學研究將在保持現階段重點研究議題基礎上,持續對社會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人口問題的新形式、新特征、新影響予以持續的關注,從而為積極有效應對我國中長期社會經濟發展面臨的重大問題,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提供適宜、可行的中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