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倩
摘要:《失落的秘符》是美國當代著名暢銷小說家丹·布朗繼《數字城堡》《天使與魔鬼》《騙局》《達·芬奇密碼》之后在2009年推出的第五部長篇小說。在這部小說中,丹·布朗一如既往地關照了讀者的倫理需求,討論了當下社會中諸多社會倫理問題。其中,有關父子關系的家庭倫理描寫頗引人注意。小說中共出現了三對父子關系,它們各具特色,但又彼此關聯,共同支撐了小說對于父子關系的討論。通過對不同類型父子關系的書寫,丹·布朗不僅展現了父子關系危機的歷史和現狀,并且暗藏了自己的真知灼見。他認為父權的過分干預不利于良好的父子關系形成,唯有關愛才能真正喚醒丟失的親情,重建親人間相互關愛的和諧家庭倫理。
關鍵詞:丹布朗;《失落的秘符》;倫理;“父與子”
繼《達·芬奇密碼》(The Da Vinci Code)在世界范圍內獲得巨大成功之后,丹·布朗(Dan Brown,1964)2009年出版了《失落的秘符》(The Lost Symbol)(1),繼續引發關注。正如聶珍釗教授所認為的那樣,“文學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2)。除了一貫的宗教、冒險、懸疑等商業小說元素之外,這部作品再次聚焦了現代社會中的諸多倫理問題。此外,丹·布朗對家庭成員間的倫理關系顯示出特別的興趣。誠然,在《達·芬奇密碼》中,丹·布朗已通過雅克索尼埃和蘇菲展現了祖孫關系的特點,然而,在《失落的秘符》中作者更為關注的則是父子關系。事實上,“父與子”母題在世界文學中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在《失落的秘符》中,丹·布朗繼續對這一母題進行發揮。小說以一個有關“父與子”主題的夢境開篇,全書包含了三對形態各異而又相互關聯的父子關系。通過對他們的描寫,丹·布朗試圖找出破解當下社會中“失落的父子關系”的秘符。
一、亞伯拉罕與以撒
丹·布朗善于將古代經典文本引入小說創作,實現互文的效果。無論是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的名畫《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er)還是但丁(Dante,1265-1321)極富宗教色彩的《神曲》都被其引進作品,并承擔了重要的敘事功能。在《失落的秘符》中,丹·布朗更是追尋了西方宗教文學中父子關系的源頭,將《創世紀》(Genesis)“以撒獻祭”移植進作品。丹·布朗在小說中指出“亞伯拉罕敬畏神,愿意把第一個出生的親兒子當燔祭獻上”(3)。事實上,亞伯拉罕與以撒的父子關系與獻祭儀式有密切關系。人類學家愛德華·泰勒(Edward Tylor)認為“獻祭最初是原始部落人獻給他們必須討好的超自然存在的禮物”(4),而“以撒”正是亞伯拉罕為討好耶和華而獻出的禮物。《圣經·創世紀》第22章1-10節記述了“以撒獻祭”的有關內容。從《創世紀》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在當時的父權社會中,家庭倫理讓步于宗教倫理,獻祭以撒成為亞伯拉罕向上帝表示衷心的途徑。在這種情況下,亞伯拉罕和以撒的父子關系向獻祭儀式中“祭主”(sacrifiant)和“犧牲”(victime)的關系轉化。父親亞伯拉罕是名副其實的祭主。依據《創世紀》的記載,以撒躺在柴堆上的祭壇,等待屠刀的落下,是被犧牲的祭品。和祭主對祭品擁有絕對的支配權一樣,在父權社會的體制下,耶和華和亞伯拉罕掌控著實際話語權,決定著以撒的行動和命運。綜觀《創世紀》中整個獻祭的敘述,以撒的形象構建是不完整的。以撒愿意為被獻祭嗎?看見屠刀舉起,以撒向亞伯拉罕哀求了嗎?在象征父權的圣經文本中,這一切問題都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因為以撒只是一個被父親權力意志犧牲的祭品。他的哀求被圣經的宏大敘事所淹沒,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僅僅是祭主亞伯拉罕為了自己和部落的利益,機械性地舉起手中的屠刀刺向以撒,向上帝獻祭了自己的兒子。
二、所羅門與扎迦利
誠如朱振武教授所言,“丹·布朗通過對西方傳統文化的互文性的運用來達到對宏大敘事的顛覆和消解”(5)。亞伯拉罕和以撒這種“祭主”與“犧牲”的父子關系在《失落的秘符》中迎來消亡。所羅門和扎迦利是現代的“父與子”關系的典型。為了突出這對父子關系特征,丹·布朗對圣經文本“以撒獻祭”進行了戲仿。同樣是獻祭,同樣是亞伯拉罕用過的屠刀,然而這一次躺在祭壇上等待親生父親的裁決的卻是扎迦利,一個后現代社會里覺醒了的“以撒”。不同于《創世紀》中“以撒”的順從和沉默,扎迦利的斯芬克斯因子呈現出明顯的獸性,對專制的父親所羅門進行了反抗。
扎迦利第一階段的反抗表現為拒絕接受父親學校和宗教組織的規訓。小說中的扎迦利不學無術,整天跟一幫出名的壞孩子混在一起。當他即將成年的時候,他違背父親的意愿,拒絕加入父親所在的兄弟會,轉而選擇了為父親所不齒的財富,進而擺脫了父親的控制。至于后來被關進監獄,他也拒絕等候父親的裁決,而是通過賄賂獄警,逃出生天。隨后,扎迦利的反抗進入第二階段。他試圖抹掉身上所有的父親的痕跡,重新確立自己的身份。小說中,扎迦利不斷變換自己的名字,先是改成了安多羅斯,后來干脆改成了象征叛逆的邁拉克。身體的改變也是扎迦利抹去父親印記的重要方式,最引人注意的便是扎迦利的紋身。通過名字和身體的改變,扎迦利不僅獲得了新的身份,也跳出了原有的父子倫理規范,為其徹底釋放自己斯芬克斯因子中的獸性因子掃除障礙。扎迦利反抗的第三階段是他對父親身體和行為的規訓,這也是他獸性因子爆發的巔峰。小說中扎迦利便將父親所羅門綁架,并砍去了親生父親的手臂,這無疑暴露了他已經跳出原有的倫理規范,不再受家庭倫理的約束。除了對父親身體的暴力訓誡,為了能夠向魔鬼獻祭,扎迦利還不斷以言語規訓父親,試圖改變他的行為。例如在逼迫所羅門按照自己的意圖行事時,他不惜以父親的家人、朋友以及兄弟會相威脅。
然而,丹·布朗并未在小說中對兒子的反抗進行批判,反而是通過扎迦利的獨白來展示其行為的合理性。在丹·布朗看來,扎迦利的反抗和家庭的壓制以及父親的逼迫有重要關系。作為父親的彼得·所羅門為維持家族的名聲而逼迫兒子扎迦利做出選擇,進入兄弟會,承擔他當時還無法承擔的責任,最終導致了悲劇的發生。因此,丹·布朗試圖將所羅門和扎迦利的關系拉回正途。小說的最后,隨著阿克達刀的折斷,扎迦利斯芬克斯因子中的人性部分開始回歸。扎迦利說:“就算我如此對待他……彼得·所羅門還是偏移了刀尖。他不肯看到我血濺身亡。”(6)同時,隨著所羅門放棄了父權強制做法,扎迦利和所羅門的父子關系也開始回歸。在扎迦利精心設計的獻祭儀式流產之后,所羅門對他說“你依然是不完整的,”彼得說著,把手掌輕輕按撫在邁拉克的頭上。“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但不管你要去哪里,請記住……你是有人愛的。”(7)由此可以看出,所羅門開始接受扎迦利的不完美,不再規定其人生方向,而是以愛來感化他。由此,丹·布朗表明了他的看法:父權阻礙了和諧的父子關系,愛才是找回父子親情的秘符。
三、所羅門和蘭登
所羅門和蘭登的父與子關系在小說中著墨不多,但卻意義非凡。小說以蘭登夢境開篇,主要內容是一對父子在埃菲爾鐵塔電梯內的驚悚經歷。蘭登夢境中父親和兒子所面臨危機代表著現實社會中的父子困境。為了尋求解決方案,所羅門和蘭登這對“父子”被丹·布朗寄予厚望。在小說中,丹·布朗毫不忌諱地表明了所羅門與蘭登的父子關系:
“近三十多年來,這位五十八歲的慈善家、歷史學家和科學家一直用心呵護蘭登,蘭登的父親去世后,他更是在各方面代行父職。雖說所羅門來自富甲一方、頗具影響力的名門望族,蘭登卻從他溫柔的灰眼睛里感受到了仁愛與溫情。”(8)
從以上描述可以看出,盡管所羅門來自名門望族,但他并沒有以父權或者財富來壓制蘭登,而是以仁愛和溫情來幫助蘭登。反過來,蘭登也頗為認同所羅門的父親身份:
“彼得·所羅門是他的良師益友,雖說只比蘭登年長十二歲,但從他們第一次在普林斯頓大學見面后,在蘭登眼里他就一直是個父親形象。”(9)
鑒于所羅門在蘭登眼中的父親身份,因此破解秘密,解救“父親”成為蘭登不可推卸的倫理責任。丹·布朗的這一設計不僅使蘭登的救援動機在倫理上顯得更為合理,也展現了其對所羅門和蘭登和諧平等的父子關系的肯定。
隨著小說的發展,所羅門和蘭登的父子關系進一步呈現為精神導師與求知者的關系。掌握秘符真相的所羅門并未直接告訴蘭登有關“消失的秘符”的真正含義,而是像導師指導學生一樣去耐心引導著蘭登。他們尋找“消失的秘符”的過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也可認為是作者試圖找回現代社會中失落的父子關系的過程。有一個細節頗為值得注意。在尋找秘符的過程中,所羅門讓蘭登蒙住了雙眼。這在很大程度上是丹·布朗設置懸念的需要,但也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了作者認為解決現代社會中父與子關系的核心在于內心的感受。只有通過內心的召喚和溝通,解開失落父子關系的秘符才能真正被找到。只有找到了這個秘符,人類的未來才能真如小說的結尾那樣,迎來一輪燦爛的朝陽。
四、結語
聶珍釗教授認為:“文學的任務就是描寫倫理秩序的變化及其變化所引發的道德問題和導致的結果,為人類的文明進步提供經驗和教誨。”(10)在《失落的秘符》中,丹·布朗以極大的責任感將現代社會父子關系的倫理討論引入小說。在他的作品中,亞伯拉罕與以撒、所羅門與扎迦利以及所羅門與蘭登的父子關系接連上演。通過與《創世紀》的互文,丹·布朗以父權社會里亞伯拉罕與以撒來隱喻后現代語境中所羅門與扎迦利,指出父權的壓迫仍是釀成現代社會父子反目的重要原因。同時,丹·布朗積極探尋破解父子關系危機的秘符。通過所羅門與扎迦利父子關系的回歸和所羅門與蘭登的父子關系的描寫,丹·布朗認為平等和關愛才能造就和諧的父子關系。丹·布朗的文學實踐為破解父子關系危機提供了新的路徑,對親情日益淡薄的現代社會無疑是一劑良藥。
注釋:
Dan Brown,The Lost Symbol,New York:Doubleday Books,2009.
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論文學的基本功能與核心價值》,外國文學研究,2014年第4期,第11頁。
丹·布朗:《失落的秘符》,朱振武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第343頁。
馬塞爾·莫斯,昂利·于貝爾:《巫術的一般理論 獻祭的性質與功能》,楊渝東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74頁。
朱振武:《丹·布朗小說的倫理抉擇》,外國文學研究,2014年第5期,第40頁。
同上,362頁。
同上,364頁。
丹·布朗:《失落的秘符》,朱振武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第6頁。
同上,第12頁。
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外國文學研究,2010年第1期,第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