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桑妮
摘要:南宋著名畫論家鄧椿于《畫繼》中提出“畫者,文之極也”的觀點,并將中國畫的文化藝術境界與精神追求層次提高到極致,認為具“文心”者方能于繪事有成。這一觀點雖存在一定的片面性,并未考慮畫者自身藝術天賦的影響,但其對反思當代中國畫的“文人氣”與當代中國畫畫者的傳統文化修養二者的缺失現象,提供了發人深省的深刻啟示。
關鍵詞:文人氣;當代性;當代中國畫;文心
“專業搞不好才去搞理論”,這是不少獲得市場青睞的當代中國畫家異口同聲的一句話。回顧絢爛輝煌的中國文明千年歷史星河,那些耀眼奪目為中國傳統文化藝術長明的古代繪畫先賢大師們,東晉有顧愷之高古游絲、云臺論畫,五代有荊浩太行匡廬、筆法解記,唐有摩詰輞川桃源、山水詩境,宋有郭熙氤氳早春、林泉高致,元有趙孟頫秋色鵲華、直追古意,明有董其昌高逸八景、畫禪南北,清有石濤搜盡奇峰、一畫論心,至于近現代,則有黃賓虹山川臥游、大成集論,古之達理通文得繪事造化神功者未見銷聲匿跡鮮為人知者,皆留芳至今亦將馥郁萬世,而觀當代中國畫壇,理論與實踐界限分明、相互怠慢,論藝者不識畫技、曉畫者不通文理,如此各行其道,導致身處于當代開放包容、和諧平潤優良創作環境,卻至今并無真正意義上劃時代入史冊代表當代中國時代風貌的“高峰”之作出現。細究其根本原因,是當代中國畫畫者“文人氣”的缺失,即缺乏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年蒙養,缺乏對繪畫背后精神世界的刻苦追尋,缺乏自畫品外修煉人品的深刻認識,無“文心”之畫便如無根之木、無睛之龍,神不備、氣難支,恐難久矣,更遑論傳世千秋而不朽。
那么中國畫之“文人氣”究竟何如?所謂“畫者,文之極也”,便是“文人氣”之于中國畫的最明晰的詮釋,剖尋其意,不過“畫者”、“文”、“極”三詞。
一、畫者——百歲如流,富貴冷灰
所謂“畫者”,古今有異。中國古代封建社會的藝術分為“民間藝術”、“宮廷藝術”、“文人藝術”,相應的畫者亦有民間畫者、宮廷畫者、文人畫者,歷朝歷代畫壇話語權主導者不盡相同。自魏晉南北朝文人畫創作思想發端,北宋蘇軾提出“士夫畫”一詞,到元代在野文人掌握時代藝術話語權、追求精神性靈的超逸自由,至此文人畫發展成熟。在當代,文人與畫家二者合修之例已不多見,故當代中國畫的“文人氣”、“書卷氣”更難一遇,究其原因則是缺乏對“傳統”的正確認識與繼承,拋棄璀璨千年偉大的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盲目追求西方“高層次”的藝術語言與審美形制,這樣的作品不會在歷史翻滾不停的激流中留存下來,更不會輾轉多年后成為他時他日中華民族新傳統的一部分。
二、文者——畸人乘真,手把芙蓉
所謂“文”者,雖古今少異,然古今畫者所處之境,相去甚遠矣!“文”之一字,于此可解釋為文化。古之為文者,上至《三墳》、《雅》、《頌》,下至五經四書,知書達理,明史鑒今,心有戚戚,而后作畫,方有成“神”、“逸”品之可能。陳師曾有言,文人畫區別于民俗畫、宮廷院畫,更重“品”、“學”、“才”、“思”,即“人品”、“學問”、“才情”、“思想”四大要素。藝術本就是“以人感人”,換言之便是將藝術家抽象的精神思想揮灑成可觸動他人的客觀圖像,達成觀者與畫者“精神相應”目的,人品道德不高則畫難守正,學識文養不深則畫難行遠,才華天賦不達則畫難抒意,思想理念不時則畫難得新,古之文人畫非件件兼具此四者,然兼具者未有不為歷史所紀念。
而在當代中國畫壇,守靜研學修文煉畫者少,盼名望利苦心經營者多,有“文人氣”與否已經不為大多畫者判斷中國畫層次高低的主要參考標準。畫工或文人畫家已難在當代畫家中具體區分,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降低了藝術的自律性,從而使畫作賣價高低幾乎直接決定了畫家們在畫壇中享有的話語權。今之“文”,雖越千年歷史長河本應厚積薄發,然科技發達使得“畫者”的生存環境被科技產品充溢,極易流連于往來交錯的霓虹喧囂中失去本心,且中國傳統教育方法被西式教育方法所取代,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習愈加缺乏,知西方的梵高、達芬奇卻不識倪瓚、徐渭,如此之例比比皆是。不通詩理,更談何跨越千年與古人同呼吸?更談何“盡最大的努力打進去”繼承傳統發揚傳統?更談何“精氣神”?更多的畫作,莫不是虛有其搬運古籍的寥寥跋文,而其文心何在?
三、極者——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所謂“極”者,至高境界也。鄧椿先生其意將畫者之“文心”提高到了繪畫最高精神追求的層次,筆者認為其于如今并未有言過之意。即便中國古代的院畫體系在中國畫歷史上依然光芒萬丈熠熠生輝,諸多院畫家的作品對后世影響依舊深遠,但浸染在中國畫者骨髓中的以“心齋”之心為主體的中國藝術精神,指引著中國畫者向著能發明本心的文人精神不斷追尋。這也正是當代中國畫家們所缺失的精神文化素養。從另一角度斟酌思量,古人將畫作分為“逸”、“神”、“妙”、“能”四品,雖“逸”、“神”二品的高下之分多有爭辯,但院畫之作卻極少列入二者之一。“逸”之一字,不拘常法,超然也,正如莊子所論“技近乎道”也。
為文者,“爰自風性,暨于孔氏,玄圣創典,素王述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從伏羲到孔子創制各種典章,素王陳述各種訓誡,未有不追溯“道”之精義鋪設文章。正所謂得文心者,方可得畫道。
清初詩論家葉燮有云:“惟有識則是非明,是非明則取舍定”。畫者必須有過人之“識”,有“識”,才能明辨是非,立定心中所見,舉世非譽不為其所動搖。而“識”如何得進?修文也!自中國五千年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中獲得滋養,“不學詩,無以言”,詩文自古高峰無數,至于今人何如?當今中國畫壇眾家皆在吶喊創新求變,然于立意提款常隨意拾取詩集搜羅兩句抄來了事,不學不思,“識”難進矣!“識”不進,如何能談真正開拓時代的創新!所以為畫者,讀萬卷以修文心,行萬里以鑒玄道!
恰如劉勰于《文心雕龍》中所談,人生有盡,求知無盡,用有盡人生尋無盡知識本是十分困難的事,但若能在疏林野泉中縱情恣意,終得文心,加以載之,又何嘗不失為一種“以有盡化無盡”,畫亦是如此,體味蒼穹造化之樂,覓得文心畫道之趣,自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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