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神譜》的哲學解讀

劉文釗

摘要：在人類古文明的早期階段，文字誕生之前，最早的詩歌都是依靠人們口耳相傳，也即是有眾多的創作者和傳播者，是人們在空閑的時間里的一種集體活動。早期文學的起源大抵來自于各自文明的神話以敘事的方式呈現出來，從中我們或多或少可以看出當時人們甚或早于此時代人們的一些思想，本文致力于用一種哲學的角度來解讀《神譜》，從而獲取一些早期希臘人的思想。

關鍵詞：神譜;哲學

一、繆斯女神

首先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繆斯的故事，原詩1-150行花了不少的篇幅來描繪繆斯女神們的誕生和贊頌繆斯女神們的偉大。在古希臘神話中，我們很難分得清神和人的界限，除了一些怪物，我們經常看到的就是活生生的人，是一種對世間萬物擬人化的神。其中有的是人們對所觀察到的各種自然現象，而繆斯女神們則是一種抽象的人類社會現象的擬人化神祇。這些女神們一共有九個，是記憶女神謨涅摩緒涅與眾神之王宙斯在皮埃利亞結合所生下的。不難看出繆斯女神們所象征的東西是一種記憶的產物，而她們的父親是眾神之王宙斯則有兩點可能：其一是說明其神圣和高貴之地位;其二是繆斯們和王權有著很多聯系，或者說是受到王權的支配和影響，也可以進一步說是受到王權的直接控制。

“偉大宙斯的女兒尊重宙斯撫育下成長的任何一位巴西琉斯，看著他們出生，讓他們吮吸甘露，賜予他們優美的言詞。當他們公正地審理爭端時，所有的人民都注視著他們，即使事情很大，他們也能用恰當的話語迅速作出機智的裁決。因此，巴西琉斯們是智慧的。當人民在群眾大會上受到錯誤引導時，他們和和氣氣地勁說，能輕易地撥正討論問題的方向。當他們走過人群聚集的地方時，人們對他們象對神一般地恭敬有禮;當人民被召集起來時，他們鶴立雞群，是受人注目的人物。”（81-92行）根據這些詩句，我們發現這些繆斯女神們與王權關系非常密切，語言成為了一種統治工具。結合原詩之前的詩句“她們就生在離冰雪覆蓋的奧林波斯山最高峰很近的地方……她們口吐優美歌聲，用歌聲贊美萬物的法則和不朽眾神的美好生活方式……宙斯用武力推翻了自己的父親克洛諾斯后，那時正統治著天宇。他自己擁有閃電和霹靂，公平地給眾神分配了財富，宣布了榮譽。”（60-72行）這些繆斯女神們的主要職責就是歌唱眾神們的美好生活，還有就是宣布宙斯王位的合法。繆斯女神們給人一種國王近侍的感覺，而且住所與美惠神女和愿望之神在一塊，象征著繆斯女神們與美好的未來相結合。

人們最常用和最有效的早期交流方式就是語言。在《神譜》里關于繆斯女神們的描述，我們可以知道：如果說宙斯是神王，那么繆斯女神們則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這些角色的工具是語言。她們首先是一群敘述者，敘述著過去的事情作為一種記錄，描繪著當下所發生的作為一種贊頌，同時也會對美好的未來進行歌唱作為一種愿望。如果宙斯對應人間的國王，那么她們很可能對應一種類似于祭司的存在，也即神職人員，我們知道早期文明的紀錄者往往就是神職人員，他們同樣是服務王權，歌頌統治，也同時通過語言負責著對普遍民眾傳播知識（尤其是人們所需要的對世界的解釋）。

回到《神譜》中，繆斯女神們還有神使的一些功能，在宙斯和人間統治者之間架起了橋梁，可以說信奉神王宙斯的人間國王們自然地會受到神王宙斯的庇佑。而繆斯的人間代言人還有吟游詩人，他們在歌頌繆斯女神的時候，或多或少也是在歌頌他們自己，畢竟他們繼承了繆斯眾多功能中的一個：敘述者。這也能從一個方面說明為何繆斯女神出現在神譜的開篇。

二、從混沌到萬物

接下來，我們看看《神譜》中關于天地的傳說：“最生產生的確實是卡俄斯（混沌），其次便產生該亞——寬胸的大地，所有[一切以冰雪覆蓋的奧林波斯山峰為家的神靈]的永遠牢靠的根基，以及住在道路寬闊的大地深處的幽暗的塔耳塔羅斯、愛神厄羅斯……從混沌還產生出厄瑞玻斯和黑色的夜神紐克斯;由黑夜生出埃忒耳和白天之神赫莫拉，紐克斯和厄瑞玻斯相愛懷孕生了他倆。大地該亞首先生了烏蘭諾斯——繁星似錦的皇天，他與她大小一樣，覆蓋著她，周加銜接。大地成了快樂神靈永遠穩固的逗留場所。大地還生了綿延起伏的山脈和身居山谷的自然神女紐墨菲的優雅住處。大地未經甜蜜相愛還生了波濤洶涌、不產果實的深海蓬托斯。后來大地和廣天交合，生了渦流深深的俄刻阿諾斯、科俄斯、克利俄斯、許佩里翁、伊阿佩托斯、忒亞、瑞亞、忒彌斯、謨涅摩緒涅以及金冠福柏和可愛的忒修斯。”（115-136）作者認為的世界本源是混沌，從混沌產生出大地，大地是一切萬物的根基，結合后面的詩句我們知道大地又生出了天空，然后他們結合生出了山脈山谷海洋等各種自然界的存在于天地之間的東西。需要注意的是混沌生出黑暗和夜神，黑暗和夜神又生出光明和白天之神。也即是古希臘人意識到黑暗和光明，白天和晚上這樣的時間抽象概念和普遍存在的實在的自然界是不一樣的存在，但它們都起源于混沌，它們之間沒有從屬關系。

土地能生長出很多很多植物，這是最直觀也是最讓人類收益的地方，人們的糧食都是從大地得來。而這也很容易讓人們聯想到可以生育的女性，所以賦予大地女性的角色也是容易理解的。人類是兩性繁殖的，有一個女性角色也必然需要一個男性角色，以此產生后代，所以天和地是一對。至于世界的本源，還是一種無中生有的模式。古希臘人的這種宇宙觀很可能也是受了周邊如兩河文明和埃及文明的影響。說到宇宙，人們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在一開始是一片混沌，這給人一種從無到有的感覺。從有序推回去就是無序，人們知道自己可以讓東西從無序變的有序，推想而知大自然也可以讓無序變有序。人們也發現人是繁衍的越來越多的，從總體上講自然界的動植物也是越來越多的，在不受災難的情況下，人們眼見小樹成林，動物成群。反推回去，也是從有到無，加上上文說的從有序到無序，所以會得出世界的本源是一片混沌。

對于黑暗和夜神我們應該理解為時間，古希臘人把時間這樣抽象的東西專門提出來，提升到和天地萬物等同的地位。從黑暗到光明和從黑夜到白天的這種生成模式，相比起從地到天再到萬物的生成模式，不太一樣。白天黑夜循環往復，很難說得清是從白天到的黑夜還是從黑夜到的白天。混沌是連黑都沒有的一種存在，一旦有了黑之后才會有光明。否則如果直接是從混沌到光明，這似乎告訴人們光明背后又是黑暗，如同白天之后又是黑夜。而這些積極的古希臘人卻用的是混沌——黑暗——光明這樣的模式，反映出當時人們的一種既期盼光明同時又畏懼黑暗的思想。可以想見先民們對于黑暗和夜晚的恐懼，這些遠古的記憶一代一代流傳下來，化作了繆斯女神們人間代言人的神話詩歌，他們用這種發展的動態的模式表達了對世界越來越好的期盼。

三、神權的更迭

從《神譜》136行開始，一個人物的出現可以說是標志性的開啟了神話的新篇章：“他們之后，狡猾多計的克洛諾斯降生，他是大地該亞所有子女中最小但最可怕的一個，他憎恨他那性欲旺盛的父親。”（136-139行）之后由大地和克洛諾斯密謀，大地提供行兇工具，克洛諾斯將天空之神的生殖器切掉，斷除了他繼續和大地母親繼續繁衍后代的可能，不過又因此生出了復仇女神，巨人族和阿佛洛狄特，其中阿佛洛狄特又名“愛陰莖的”，從一出生便和愛神和美貌的愿望女神為伴。“她也在神和人中間分得了一份財富，即少女的竊竊私語和滿面笑容，以及伴有甜蜜、愛情和優雅的欺騙。”（205-206行）愛與美之神是從天空之神的斷掉的生殖器掉到海中而出生，而智慧女神雅典娜則是從他宙斯的頭顱中出生。智慧出自頭腦，而愛情出自生殖器，我們也可以說古希臘人認為智慧來源于思考，愛情來源于性。

除了這里的復仇女神，下文還有由黑夜和黑夜的后代生出的一系列如死神這樣令人不快的神。足見當時人們對于黑夜的厭惡和恐懼，這都可以歸結于早期人類在黑夜所遭受的痛苦，也進一步加深人們對黑暗的懼怕。

這一部分的重點在于奪權，克洛諾斯的這個模式幾乎被宙斯復刻，雖然宙斯的過程復雜曲折很多，但其本質就是弒父奪權，這一模式以宙斯吞掉雅典娜的母親墨提斯為終結。這種要殺掉父親又畏懼自己兒子的情況，在早期的人類社會應當說是普遍存在，尤其是領導者的家庭，權利的交替從來都充滿斗爭。血腥的真相包含在神話之中，人們的思考也隱藏在詩歌之中，這一模式在人間不會終結直到有新的政治形式出現。

在《神譜》的最后還提到了普羅米修斯的盜火，以及宙斯和匠神赫淮斯托斯對人類的懲罰。“匠神既已創造了這個漂亮的災星報復人類獲得火種，待他滿意于偉大父親的明眸女兒給這少女的裝扮后，便把她送到別的神靈和人類所在的地方……凡人更不能抵擋這個尤物的誘惑。她是嬌氣女性的起源，[是可怕的一類婦女的起源，]這類女人和會死的凡人生活在一起，給他們帶來不幸，只能同享富裕，不能共熬可恨的貧窮……為了報復人類獲得火種，他又給人類制造了第二個災難：如果有誰想獨身和逃避女人引起的悲苦，有誰不愿結婚，到了可怕的晚年就不會有人供養他;盡管他活著的時候不缺少生活資料，然而等他死了，親戚們就會來分割他的遺產。如果一個人挑選了結婚的命運，并且娶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妻子，那么對于這個男人來說，惡就會不斷地和善作斗爭;因為如果他不巧生了個淘氣的孩子，他就會下半輩子煩惱痛苦得沒完沒了。這種禍害是無法排除的。”（585-612行）這里能看出當時男人們的一些煩惱，不結婚會煩惱，結婚不生子也煩惱，結婚生子則又可能要面對嬌氣的老婆和淘氣的孩子，這一煩惱同樣延續到了現在。本來人類和神之間只是居所不同，壽命不同，這里把人類變成有罪，因有罪而要接受各種懲罰。這一切是由于人類獲得了宙斯不想給予人類的不死火種。這種先祖的殘存記憶對后代們的印象至深，以至于把為了獲得火種的辛苦慢慢演化成了人類要因火種而遭受的懲罰。

參考文獻：

[1]（古希臘）赫西俄德著.工作與時日·神譜[M].張竹明，蔣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