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幸
摘要:鄧元錫是江右王學的代表之一,與吳與弼、劉元卿、章潢合稱為“江右四君子”。鄧元錫的思想源于心學,卻歸本于六經。提倡以本天為宗,以入微為竅,以防危為功,以由微而達諸天為極,而一務于精知質行以中用。這與當時的其他陽明后學完全不同,本文意在通過鄧元錫的師承交友及其著作的考據,分析其思想形成的原因,由此窺見陽明后學的流變。
關鍵詞:陽明后學;鄧元錫;心學流變
在考據之前,首先對鄧元錫的身份定位加以界定。“鄧潛谷受業于東廓,為陽明二傳弟子。”[1]可見鄧元錫確實深受心學影響。在《明儒學案》中,黃宗羲概括鄧元錫學術觀點:首先是對修行的強調。其次是對佛學和儒家的辨別。目前學術界更多地集中在其史學思想研究,對他的哲學思想甚少涉及。本文意在通過對鄧元錫的師承交友的考據,闡明其學術思想的源流,以此展現陽明后學的流變。
一、元錫其人
鄧元錫,字汝極,號潛谷,江西南城人。生于明世宗嘉靖八年(1529),卒于明神宗萬歷二十一年(1593),終年六十六歲。鄧元錫從小就敏穎好學,志向高遠,據舊縣志載:“元錫生,穎秀而莊,志氣高廣。”[2]少就讀于縣城凜山精舍、正宗書院。十三歲時,跟隨老師黃在川學習,喜觀經史,當時的人認為這對考取功名無利。其師黃在川說:“譬之豢龍,隨其所嗜,豈必膏粱耶?”其師并不把金榜題名作為追求,也不以此限制鄧元錫的學習范圍,因此元錫得以博覽群書,為日后的著書立說打下堅實的基礎。十七歲時,鄧元錫在家鄉推行社倉法,儲備糧食來應對荒年,天災,時時接濟有困難的鄉民,“每歲臘春耕,即發社以為常,無問寒暑,必親履其地給之。”因此深得鄉人的敬佩。
鄧元錫19歲時,聞羅近溪講學,并跟從其游學一段時間。21歲時又去往吉安,拜謁當地有名望的學者進行深入的學習,想要對陽明心學有所建樹。甚至萌生放棄考取功名的念頭,被其母阻攔。嘉靖三十四年(1555),鄧元錫27歲中鄉試第三名,意識到做學問與考功名是相互違背的,便不再參加科舉考試。為了更好地侍奉母親,鄧元錫拒絕出仕。此后三十年,鄧元錫跟隨鄒守益、劉邦采、劉陽等人學習,得心學旨要,杜門謝客,潛心學問,居家著述,完成《五經繹》《函史》等著作。因其學識廣博,見解深奧,成為當時公認的大學者,世稱“潛谷先生”。
鄧元錫一生嗜學好古,隱德勿曜。因為出色的才學和巨大的影響力,他數次被舉薦做官,但他都拒絕了。根據鄧元錫弟子黃混《潛谷鄧先生元錫行略》記載,
“戊子,南昌郡守范晞陽列師,及南昌章潢安福劉元卿同薦于朝,已而南京祭酒定宇趙公復請徵師。”
“己丑,貴州侍御王少拙公復請徵師。”
“至壬辰,直指泰公行部又復題請疏。”
休寧人范淶任建昌知府,特別器重鄧元錫,后為南昌知府時,于萬歷十六年(1588)入朝述職中,薦舉鄧元錫。南京祭酒趙用賢,御史王道顯,巡按御史秦大夔、韓國禎等都先后薦舉他入朝,他都以“患病委篤,乞恩在田調治”的理由拒絕。最后,“府行縣掌印官即將發下文憑,親造其廬,敦趣就道仰答國恩,勿虛盛舉。”當時鄧元錫已經65歲,吏部專人持詔催促他起程,并責其限日赴任,只能勉強從命。動身前鄧元錫前往生母墓祭辭,不幸病故于墓所,年六十六。“士凡素受業於門,及相識者俱走哭失聲,凡見者村夫田婦兒童老叟,莫不悲號,市井里巷問不傷歎。”鄉人私謚他為“文統先生”。世人將他與吳與弼、劉元卿、章潢合稱為“江右四君子”。
二、師承
鄧元錫的師承很清晰。早年一直跟隨黃在川學習,未及弱冠之年就與黃師一同游學與羅近溪門下,直至羅近溪過世。在吉安潛心學問時,跟隨鄒守益、劉邦采、劉陽等人學習。
黃在川,子文明,諱天祥,建昌新城人。鄧元錫自十三歲起跟隨黃在川學習。其師在生活和學習上都對鄧元錫多有照顧。黃在川,子文明,諱天祥,建昌新城人。鄧元錫自十三歲起跟隨黃在川學習。其師在生活和學習上都對鄧元錫多有照顧。據《潛學編》第九卷《祭先師在川先生文》記載,年少的鄧元錫“童心狂馳,志廣氣勃,不可係羈”,面對這個難以管教的弟子,黃在川剛柔并濟。嚴厲時,“寬其銜勒,時有鞭影,終無操策”始終沒有放棄鄧元錫。鄧元錫十五歲時,父親過世,家境十分艱難,黃在川對他多有照顧。“嚴霜夏零,忽亡所天孑焉者孤,阽危如線,惟師恩我,作其恃怙,時有藥石,曲殫愛護。”遭遇變故的鄧元錫戾氣很重,常常發作時自己無法控制,當時的人都說,戾氣是沒有藥石可以治愈。但是其師黃在川仍對元錫充滿信心,說:“否哉,宜正靡郤,譬之豢虎,調適其心,外彌寡孔,內行不乏箴。”認為只要潛心疏導,終有所成。鄧元錫感慨:“令時,非師屹如山河,躬寔不保家也。”
黃在川一生潛心學習心學,與鄒東廓,羅近溪都是亦師亦友的關系。面對當時“圣學久湮弗講”[3]的現實情況,黃在川極為重視自我修行,常常與三五同志密,“切磋于真靜無欲之體,屏見聞黜思慮凝立,危坐以求入,不即,終澆榻行以為常,日收攝純固也。于造體益親。”經過一番修煉之后,黃在川的心體功夫日漸深厚,能夠做到“即造坎事變雍如也。有守氣而無亟心。疾威不懾,見侮不怒,所不為不欲,確乎其不與易也。”在學者中也小有名氣。當時劉泉來到洪都,與黃在川一見如故。其他有名的公爵想要邀請劉泉住到自己府上,劉泉都謝絕了,直說:“黃君學有靜根,吾所愿與切磋者也。”于是二人在學館中切磋琢磨,夜以繼日。鄒東廓在沖玄講學時,黃在川問其格物逐物之辨,當時夜間聽講的人有數百人,都坐在門廊里,無法分辨。鄒公對黃在川的提問十分欣喜,與其問答往復很久。這些經歷不僅從側面說明黃在川的學識水平得到當時心學大師的真傳,并為鄧元錫跟隨黃在川與這些心學大師學習奠定了基礎。鄧元錫感慨道:“元錫西游吉,二先生語次,未嘗不于師乎。”
黃在川對鄧元錫的影響更為直接,鄧元錫年少喜觀經史,這與當時的科舉考試格格不入,不利于其仕途通達。當時的人多有微言,但黃在川說:“譬之豢龍,隨其所嗜,豈必膏粱耶?”其師并不把金榜題名作為追求,也不以此限制鄧元錫的學習范圍,因此鄧元錫得以博覽群書,“六籍典墳,稗官小說,探討潯倫,窮年矻矻”,為日后的著書立說打下堅實的基礎。而黃在川本身對心學孜孜不倦的追求,謙虛誠懇的態度,更深深影響著鄧元錫。盡管已小有成就,黃在川仍在臨終時反躬自省,發出:“其負在虛行,徒修實踐未至影見亦妙。終非真誠。來者尚以我為戒云。”的感慨。在家中一貧如洗,幼子尚小,妻妾無人照顧的艱難情況下,依舊心憂學術的傳承。無論在學術或為人處世上,黃在川都對鄧元錫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鄧元錫與其師羅近溪,鄒守益,劉三五的師承關系更類似于講學和游學中的傳授。從祭文中,鄧元錫均對當時的心學現實情況加以概括,并認為自己的老師對此多有助益。鄧元錫對其師思想要旨的概括,簡單精要,可見深得其傳。“此良知寂其廓然大公,順應物何間焉,耽寂者虛逐物,斯病二者有間,胥失其正,接引來學,言必先師,敢以登堂。”[4]幾位老師對鄧元錫的重要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三、交友
鄧元錫自求學之后,潛心學問,不問仕途。《潛學編》中書信多是與同窗好友切磋琢磨學術,是展現鄧元錫學術要旨的重要平臺。
書院是江右王門從事講學活動的重要場所,江西的著名書院如白鹿洞書院,白鷺洲書院等都曾是江右王門傳播學術的重要基地。隨著后期門生漸多,江西的書院蓬勃發展。其中就有為鄧元錫,王塘南,章本清,鄧定宇等講學設立的羅源書院。據《江西通志》記載:
“今南昌縣西南七十里,有地號羅家原,為仲素故居。明嘉靖間,萬光祿思黙嘗即其地構屋數楹,與鄧定宇、李見羅、王塘南、鄧潛谷、章本清諸子讀書其中,延羅文恭洪先主講席,文恭手書其額曰羅原書屋。”[5]
鄧元錫在書院學習期間,諸多哲學思想流露與同門交往的書信中。
首先是對王守仁心學的繼承和發展。鄧元錫思想源于王守仁,但不能盡宗其說。面對當時只重空談的社會現實,鄧元錫極力提倡通過修行體認良知。在與萬思默的書信中:
心之著於物也,神為之也。心之神,上炎而外明,猶火然,得膏而明,得薰而香,得臭腐而羶,故火無體,著物以為體。心無形,著物以為形,而其端莫大於好惡。物感於外,好惡形於內,不能內反,則其為好惡也作,而平康之體微。(《報萬思默》)
鄧元錫以點火做比喻,火本身無味,但是在膏上,熏上,臭腐上卻有了不同的氣味。類比于心,則心本身沒有固定的形態,但是附著于不同的事物之上就有了不同的形態,這些變化的根本是內在于心中的好惡。一旦有了好惡的念頭,就會在體現在外在的表現中。因此鄧元錫總結圣門的學問:止於存誠,精於研幾。一方面發展誠的功夫,追求至善。另一方面要時刻觀察反省自身的微小變化,通過變化透露出內心的好惡轉變。就像古人每天都克己、舍己、擇中、用中一般,要注重修行去體認自我良知。
在與王秦關的書信中,鄧元錫同樣強調不離日用的日常修行的重要性。
古學平易簡實,不離日用,“誠明”二字,實其樞紐。(《寄王秦關書》)
鄧元錫提倡古學,他讀書雖多,但仍舊本于六經,強調古代經典的重要性,反對將"心"與"道"、"知"與"行"混為一談。時人只重“一悟皆真”,將心的地位和功用夸大,失去了古學不離日用的精神。只有通過修行,時刻檢點自己的行為,反省是否有懈怠之處,才能達到“一悟皆真”的境界,兩者不可分離,甚至日常的修行功夫更根本重要。
由上可見,元錫的學術宗旨是:以本天為宗,以入微為竅,以防危為功,以由微而達諸天為極,而一務于精知質行以中用。他主張,心與道是不同的,道本于天,是學者應該把握的根本。在日常生活中,用"入微""防危"的方法,時時反躬自省,嚴格按照古代圣賢的要求去完成,由此明悉天理,至誠至信,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以此來指導日常生活。可見,鄧元錫的學術思想,本于心學,實質歸于六經。這即是他自身的學習成果,也是時代造就的必然。
四、著述
鄧元錫一生著述極其豐碩,根據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僅收錄該書的便多達5部200卷。其中,《五經繹》15卷,《三禮編繹》26卷,《函史》上編81卷、下編21卷,《皇明書》45卷,《潛學稿》12卷。
但究其哲學思想的體現,更多地體現在《潛學編》中。故此處加以重點研究。《潛學編》,又名《潛學藏》,共十二卷。會稽陶望齡作序,鄧元錫弟子左景賢編纂。其中多收錄鄧元錫日常所著詩作,書信,是研究鄧元錫哲學思想的重要依據。
開篇序言部分由陶望齡寫作,對鄧元錫簡單進行介紹,并說明此書包含的內容。介紹了此書的編者,校對者和作序者。接著,陶望齡概述了遠古至明代的學術發展。古之學者專注于六經,遂成經典,學以致用。漢儒專于一經,仍有所成。唐宋之時,儒學與文學相區分,但仍本于六經,所著仍可誦。近之君子,罔顧經典,無論為古或求本均不如漢儒或唐宋之時。陶望齡強調六經的重要地位,并對當下罔顧六經的現實進行了批評。這與鄧元錫的思想宗旨是一致的。陶望齡對鄧元錫的文風學風加以點評,給予了高度評價:“潛谷先生,據道也實矣,然后繹之乎經;離經也通矣,然后函之乎史;肄史也洽矣,然后摛之為文。其文意行理譴而命于法,凝立萬行而余于態,莊嚴雅奏而極于情。若繭絲有緒,布帛有幅,纊有溫,珠玉有澤。蓋明興以來,為《六經》之文者,自先生始。”是論盡管有些夸大其詞,但充分肯定了著作的成功。最后記敘了左景賢的相關事跡,贊揚其出版鄧元錫余作的行為,交代自己作序的原因。
《潛學編》前五卷主要側重記錄鄧元錫的詩作。第一卷記錄賦,辭,樂府歌行,四言古詩。第二卷記載五言古詩。第三卷記錄五言古詩。第四卷記載五言律詩,排律,絕句。第五卷記載七言律詩,排律,絕句。六到十二卷主要是記錄鄧元錫的雜文。第六卷主要記載其著作的序。《經繹小序》《三禮編繹序》《尚書詩傳繹小序》《春秋傳通小序》《函史編序》《三五劉先生洞序》等。第七卷以序和記為主。第八卷主要記錄墓志銘,其中有記錄其老師的《黃在川先師墓表》。卷九記錄行狀和祭文。其中包括:《祭劉三五先生》《祭鄒東廓先生》《祭羅近溪先生》《祭黃在川先生》。卷十主要記載傳和雜著。卷十一主要記錄啟和書信。包括:《奉羅近溪先生書》《與王稚川先生書》。卷十二主要是書信集,其中包括:《明儒學案》全文引用的《論儒釋書》,闡明鄧元錫主要思想。和其他與友人來往的書信。
五、結語
綜上可見,從個人來講,鄧元錫早年師承黃在川,熟讀六經,已經有了“歸本六經”的伏筆。后跟隨鄒東廓,劉三五學習心學指要,與同門萬思默,章本清等討論學說,在深入學習心學的同時,進一步加深對六經的理解。后期閉門著述,編撰的《五經繹》包括《六經》中的《書繹》《詩繹》《三禮繹》《春秋通》《易繹》,充分顯露其對儒家經典的重視。在最體現其哲學思想的《潛學編》中,歸本六經的思想隨處可見。從當時的社會環境入手,心學只重空談,甚至與佛教難以辨析,都對陽明后學提出來時代的問題。因此鄧元錫追本溯源,將對儒家六經的重視作為解決現狀的一劑良藥,同時也是歷史的必然。后之來者,亦對此加以肯定。
參考文獻:
[1]徐儒宗.江右王學通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
[2]楊萍.美德千秋頌 華章萬古傳——新城(黎川)鄧元錫世家[J].江西圖書館學刊,2004(04):103-104.
[3]鄧元錫.潛學編[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先師司訓在川黃先生墓表》.
[4]鄧元錫.潛學編[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本《祭東廓鄒先生文》.
[5]《江西通志》卷67,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