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佳 李東輝
(大連外國語大學,遼寧大連 116044)
近年來自然教育行業在我國迅速發展。據統計,2001年至2009年這些機構與學校的成立數量還在個位數徘徊,但在2010年后上升到兩位數,此后不斷增加,2015年躍升為64家,2018年這個數字持續增加[1]。
那么什么是自然教育呢?根據我國自然教育論壇發布的2018年度自然教育行業調查報告顯示,行業或學界對于其定義暫無統一的界定,但大多數人認為自然教育是以有吸引力的方式,讓孩子們在自然中學習關于自然的知識,建立與自然的聯結,尊重生命,建立生態的自然觀,遵照自然規律行事,以期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2018年11月第五屆全國教育論壇期間,論壇理事會在對《自然教育行業自律公約》的討論修改過程中,將自然教育定義簡化為“自然教育是在自然中實踐的、倡導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教育”[2]。此外,在學術界關于自然教育概念的探討也寥寥無幾,有學者認為自然教育是環境教育的一部分,應當通過自然體驗活動使人們正確認識自然,了解自然發展的基本規律,激發人們的環保意識,引導人們愛護自然、維護生態環境。在日本,也有部分專家把自然教育當成環境教育的一部分進行研究。自然教育最早起源于西方,在美國自然教育是環境教育的前身之一。在西方有的學者將自然教育定義為“在自然中體驗學習關于自然的事物、現象及過程的認知,目的是認識自然、了解自然、尊重自然,從而形成愛護自然、保護自然的意識形態”[3]。
綜合以上的觀點,我認為自然教育首先是要抓住“自然”,其次注重個體教育,是自然和社會的雙重結合。“自然”即要求受教育對象、場所以及目標要達到最原始狀態,自然教育就是在自然的狀態和環境中,讓孩子通過學習及體驗認識自然,了解自然,尊重自然,提高自己的自主意識,尊重自然規律和生命。
在自然教育中,一般會把受教育對象、場所、目的等進行“自然化”,如上所述使其都保持原始狀態,這樣才能堅持自然教育本身所具有的意義。
數據顯示,目前中國自然教育機構服務人群比例最高的是中小學生(6—15歲),大約占總數的41%[4],原因在于這個年齡段是兒童身心發育的重要時期,心理上、身體上都將通過自身學習和被動教育而獲得成長,在這個階段自然教育所帶來的影響極為明顯。所以說心智尚未成形的兒童有必要進行自然教育。
自然教育的場所也極為重要。因為各個國家自然教育發展水平不一,所以開展活動的方式和內容也大相徑庭。但總得來說進行活動的場所大多集中于森林、農牧場、自然保護區等地方。在這些地區兒童能夠充分感受到自然生命力的強大以及自然的感召力,這對他們形成保護環境的意識有著積極的促進作用。
就目前有關自然教育實踐方面的研究來看,我國教育機構或自然學校提出的目標大多是改善兒童的“自然缺失癥”,通過自然教育開發兒童天性,讓他們更加健康快樂地成長。比如劉鈺瑩(2019)對廣州市6個兒童公園進行了調查,較為系統地探討了以植物科普教育為主的自然教育的具體內容以及實現形式,相對完善的植物科普策略在廣州的兒童公園得到落實[5],目的就在于使自然教育設施更好地為兒童服務,他們也能在公園游戲時接受更加細致的自然教育。
縱觀教育目標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一是培養能力;二是提高社會競爭力。我國目前的應試教育也正因此出現。但是現在學校過分注重知識的學習,試圖通過繁重的課業壓力去提高兒童的社會競爭力,由于過度偏頗,致使孩子在成長階段沒有獲得均衡發展,使他們逐漸喪失生存能力和生活能力,導致兒童生活氛圍相對比較壓抑。我們經常會說現在的孩子沒有童年,在我看來教育應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即愉快教育。這一點在盧梭的著作《愛彌兒》中曾提及過,在《愛彌兒》中盧梭闡述了他一直以來提倡的自然主義教育思想。
在西方自然教育史上,自然主義教育思想占有重要地位。它最早起源于亞里士多德的“靈魂說”。他認為“人的靈魂分為理性的靈魂和非理性的靈魂,非理性的靈魂又包括植物的靈魂和動物的靈魂,所以人的靈魂由營養的靈魂、感覺的靈魂和理性的靈魂構成”[6],因此他認為教育應該效仿自然,不過度教育,不違背規律,充分且恰當地順應受教育對象的身心發展,這就是西方自然主義教育的開端。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意識到了“快樂”在教育中的意義,愉快教育思想被重新認識。同時,自然主義教育家們也極力反對墮入強制、暴力的經院主義教育方式,大力復興古希臘羅馬的愉快教育思想,之后在人文主義思想的熏陶下也得到新的發展。盧梭的自然主義教育思想也從新的角度闡述了愉快教育思想,他認為“愉快”是自然教育的內在意蘊,也是衡量兒童全面、自由發展的重要指標[7]。盧梭設想的教育對象的生存環境十分樂觀,即“兒童生長的環境必然是人性淳樸、互幫互助,要愛護兒童,同他們做游戲,讓他們無時無刻地生活在快樂的童年之中”。他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培養“自然人”,原則是“遵循自然”,方法是“在自然中進行”[8]。
但也有學者質疑其現實性,因為每個人的生存不單單是依靠自然,身處在社會大環境下,我們想要“自然”地發展其實是很困難的,現在的應試教育恰恰是與自然教育相對的,甚至違背了自然教育的一些原則。習慣了應試教育模式下的兒童,一旦進入到自然教育環境會暴露許多問題。比如缺乏自主性、動手能力差、沒有毅力等。但是在中國的大環境下,自然教育的目標不是要取代應試教育,而是成為應試教育的有利補充。生活能力和社會競爭力是每個人所必需的,應該平衡應試教育和自然教育兩者之間的關系,如何更好地將自然與社會結合起來去進行教育和學習是我們所要要關注的課題。因此自然教育的目標應該通過自然的方式、手段使受教育內容內化,讓兒童能夠主動學習各種能力并關注自然,提高生活能力和社會能力,實現身心全面發展。
2010年,中日公益伙伴在上海舉辦了第一次以“自然學校”為主題的工作坊,之后也一直保持密切的合作關系,持續對自然教育的共同探索。日本作為亞洲自然教育的領頭者,經驗豐富且形式多樣,已經形成了系統的自然教育體系。加之地理上的優勢和文化的共同點,發展我國自然教育有必要學習日本的經驗。
日本的自然教育興起時間可以追溯到上世紀六十年代,其前身是日本的野外教育(outdoor education)。初期采取露營的方式,以YMCA、YWCA、男童子軍(boy scout)、女童子軍(girl scout)這些青少年團體為中心。孩子們共同度過一段時間的集體生活,并在“非日常的自然”空間中進行各種活動。比如徒步、游泳等身體活動,利用樹木的花和果實進行藝術創作及野外表演等。晚上還舉辦篝火晚會、夜騎等活動。1961年日本制定的《體育振興法》中將體育準定位于“野外活動”。野外教育活動分為兩個群體,一個是戰勝自然、偏向于冒險型的戶外運動(out sports),另一個是原本的YMCA、YWCA這些青少年團體。2001年,文部科學省合并成立的同時,兩個群體也進行了合并,其中“國立青年之家”、“少年自然之家”等青少年教育設施成為野外教育活動的主要實踐場所。
上世紀七十年代,日本成為經濟高度繁榮的資本主義國家。這一時期,也是經濟高速增長的“いざなぎ景気(伊奘諾景氣)”時期。隨著都市化發展人與自然日益遠離,公寓化的居住條件以及電視的普及也剝奪了兒童與自然接觸,同時與周圍人交往的機會也大大減少。有人曾經描繪在這種環境下的現代兒童表現出來的三無主義:即對周圍一切事物無興趣、無感動、無氣力。這充分說明現代生活對兒童身心造成的不良影響。1990年后,人們逐漸意識到兒童“生存力”養成的重要性,自然所持有的人類塑造力的自然體驗活動受到了更多的關注。認識到在野外的兒童的游戲活動能夠提高其想象力和協調性,促使孩子身心發展。另外環境教育的重要性在于:孩子通過自然游戲使五感充分接觸自然界,在森林中學習生態循環并了解如何與自然相處。雖然類型、目的不同,但這個時期以自然和教育為主題的活動整體增多。自然學校也逐漸成立,成為日本自然教育的主體。最早成立的三家自然學校是Whole Earth自然學校、國際自然大學校,KEEP協會的環境教育事業部,現在已經成為日本自然教育的主力軍。
日本自然教育的全國性、區域性網絡構建完善,也推動了自然學校的發展。1987年,第一屆“清里論壇”在日本山梨縣舉辦,拉開了日本自然體驗型環境教育的序幕。此后每年秋天在清里舉辦一次論壇,每舉辦五屆,將論壇內容整理形成日本環境教育現狀報告。1992年,清里論壇改名為清理會議,并設立機構,命名為“日本環境教育論壇”(簡稱JEEF)。1996年2月,JEEF在東京主辦了名為“自然學校宣言”的研討會,來自國內外300多名代表與會演講、討論,自然學校一詞從這次會議開始獲得社會認知。1990年成立的“日本環境教育學會”、1997年“日本野外教育學會”(JOES)、2000年的“自然體驗活動推進協議會”(CONE)、2007年的“日本生態游中心”、2008年成立的“森林幼兒園全國網絡聯盟”等都推動了日本自然學校網絡會議網的逐步擴大[9]。
2018年末,Whole Earth自然學校獲得第二十四屆日韓國際環境獎,可見自然學校在環境保護方面有著極大的作用力。但是,在當今社會問題頻發的日本,自然學校已經不僅僅止步于單純的環境教育方面了,也承擔了其應有的社會責任。隨著日本人結婚年齡的增高,少子老齡問題突出,在鄉村年輕人流失,造成了嚴重的人口空洞問題。日本的3700多所自然教育機構中,很多位于較為偏遠的山村地區。這些機構為了解決鄉村存在的一些社會問題,通過開展自然體驗活動創造價值,比如進行災害救援、生態旅行、企業CSR(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支援等。
日本自然教育自上世紀末發展至今已有三十年左右,主要的實踐模式是以“自然學校+社會+社區”為中心[10],還有一些環保教育中心,比如日本自然保護協會、日本Naturalist協會所、日本野鳥會等。活動形式現在也比較統一,以營隊活動、生態旅行、城市公園、農牧場、環境教育設施為主。根據第二屆“自然學校宣言”研討會發表結果,在100多項調查中,各個學校活動主題有很大變化,“地方振興”首次名列第一,這說明在面對區域性衰退問題時,自然學校逐漸承擔起應有責任,活動方式場所以及內容都有所改變,體現了其社會性與今后的發展趨勢[11]。
2014年1月12日,深圳建立了中國第一所自然學校——華僑城濕地自然學校,相比日本晚了大約50年,由于起步較晚,也存在很多問題,需要進一步改善。2018年發布的針對我國398家自然教育機構和自然教育行業從業人員的調查報告顯示,我國目前自然教育行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人才(33%)、經費(18%)和市場(17%)等問題,與2016年的調查結果比較,缺少行業規范和社會認同等兩個問題值得關注。
在日本的自然教育行業中,統一的組織與規劃是自發展之初就已存在的。如早期成立的清里論壇(現稱清里會議)、日本環境教育論壇等。通過這些團體,對自然教育抱有興趣的人們有了交流的環境,共同學習國外先進經驗,極大推動自然教育的發展。同時,統一的行業標準也隨之確立,這使后來興起的整個行業趨于規范化。并且日本自然教育機構多設立于山區、農村這些接近自然的地方,帶有一部分公益性質,規模很小,有些機構甚至只有一兩名工作人員,這就比較符合自然教育的初衷——使人們融入自然,回歸本真。
中國自然教育機構很多是在大城市,因為市場、消費能力等原因,北上廣等地居多。機構服務人群以小學生為主,一般在周末或節假日開展項目和活動,多安排在遠離市區的自然保護區、森林公園等,場所偏遠且較為分散。并且根據調查報告給出的結果,自然教育機構所面臨最大的挑戰是課程研發方面。由于中國起步較晚,經驗不足,很多機構在沒有完整的策劃、課程水平低下等情況下就接收學員,教學質量得不到保證,使整個行業都受到負面影響。因此,在面對中國目前魚龍混雜的自然教育市場,樹立權威的行業規范是開展自然教育的重中之重,教育機構需要從課程、場所到人員配置等方面都有嚴格的標準,這樣才能保證開展的活動具有充分的教育意義,也能促使自然教育在中國穩健地成長。
隨著越來越多自然學校的建立,自然教育這個概念也被更多人所了解。但在實行應試教育的中國,作素質教育之一的自然教育仍然沒有收到應有的重視。最近,“996”一詞熱度極高,也被稱為“996”現象,這是互聯網企業加班的代名詞,即早上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一周工作6天,平時工作時間長,甚至周末也要加班,缺少可自由支配時間。也就是說當代年輕人進入社會后所要面對的壓力在不斷增大,家長們的擔憂也隨之增多。比起成年人的“996”,現在的中小學生們更多的是“696”,甚至是“697”。因此,自然教育并不能輕易地在中國打開市場,讓家長們摒棄固化的思想,接受開放式教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隨著城市發展,城市公園所發揮的作用已不可忽視,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當前中國自然教育所面臨的困境還有經費問題。結合這一情況,城市公園的建設利用極大地緩解了這一難題,同時也可以增強市民對自然教育認同感。自然教育機構租借或是社區組織,在城市公園中開展一些公益性或營利性小的項目活動,讓更多的居民參與到其中,一定程度上解決經費緊張問題,也為自然教育進行了宣傳,提升認同感。在日本從城市公園到自然公園,都廣泛地發揮其教育功能。比如位于東京都目黑區的中目黑公園會面向周邊居民定期舉辦有關自然的志愿講座、園藝講座,通過接觸、培育植物,讓人們感知自然力;足立區的城市農業公園內設有常駐的解說員,充分展示有機農業的實踐過程,體現保護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這種細致周全、滲入生活的自然教育是中國所匱乏的,需要進一步探索。
政府在自然教育發展過程中也極其重要。一方面是關于自然教育及行業的立法到目前為止仍不明確,大多是關于環境教育的立法,這就導致了對自然教育行業的監管缺失,難以有統一的市場運營標準。政府應擴大對自然教育行業的調查,根據目前出現的一些不恰當的市場行為采取措施,制定相應法律法規,保障整個市場有序發展。
另一方面政府應加大政策扶持力度,提供資金的補助。日本的一些中小學校會和政府相關部門進行合作,共同推動青少年體驗活動[12]。例如與林業廳合作,開展“森林之子俱樂部活動推動工程”,兒童親身體會保護森林的辛苦和森林對區域環境、文化形成所具有的緊密關系;與農林水產省合作設立“兒童長期自然體驗村”,在農家等地進行一周或兩周的住宿,開展自然體驗、環境學習、農作物等勤勞體驗和文體娛樂活動等。同時自然教育行業人才不足確實也是一大問題。目前幾乎沒有高效開設自然教育這一專業,自然教育行業從業人員占比最高的是管理學專業,大多數人所具備的自然教育相關專業能力是依靠實踐鍛煉總結,缺乏相應的專業知識。因此,人才培養是提高自然教育水平的關鍵。
通過對日本自然教育現狀的了解,對于突出問題的解決以及中國自然教育今后的發展都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通過自然教育,處于成長中的兒童可以與大自然親密互動,深入地了解生態知識,養成環保意識,也可以釋放他們探索世界的好奇心,培養意志力、想象力和創造力。而且一些自然體驗項目需要兒童合作完成,比如制作植物解說表、種植花草樹木、插秧、抬水等,極大地鍛煉了兒童的人際交往能力和團隊合作意識。更重要的是,在接受自然教育后兒童的性格得到改善,對于一些行為的糾正和人格的塑造有可觀的效果,能夠成為一個有生命力的人。同時因為完善的自然教育體系,不僅是兒童成人也或多或少地接受自然教育的熏陶,為提高人們的環保意識和身心成長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例如最近中國全面啟動地級及以上城市進行垃圾分類工作,加大環保力度。但是在日本,垃圾分類早已成為家家戶戶的生活習慣,這也是自然教育不斷推進的結果,可以說在日本,自然教育的作用力是十分明顯的。與此相反,中國的自然教育歷史較短,沒有真正的進入人們的生活,并且很多機構急于求快或為了追求利益,照搬日本的模式,反而適得其反。我們應該結合社會實際,思考自然教育到底能為中國的兒童和社會做些什么、帶來什么影響,才能推動自然教育及整個行業科學發展,使其成為實現兒童成長的必要內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