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銅鏡起源初探

王曉宏

（韶關市博物館，廣東韶關 512000）

1 關于銅鏡起源問題的一般研究情況

由于中國銅鏡在古代，主要是作為照面的日常用品，所以大多數學者都是從銅鏡的“成像”功能出發進行邏輯推理，進而產生了以下幾種銅鏡起源說。

第一，考古大家梁上椿先生的銅鏡源于銅鑒說。他認為古人最初以靜止的水面照面，后來用盆、鑒等容器盛水照面，最后發展為無水的光鑒照面。此后光鑒進一步發展演化成照面專用的銅鏡。考古大師郭沫若先生也堅持此說。

第二，岳慎禮先生的銅鏡起源于陽燧說。他認為古人是先發明了集光取火的工具陽燧，后來陽燧才演化成照面用的銅鏡。

第三，何堂坤先生提出，古代銅鏡受刀、斧、銅泡等會表面光滑會反光的金屬器的啟發，最后發明了銅鏡。

上述說法雖然各不相同，但有兩個共同點是值得注意的。其一，各家說法歸根結底都堅持銅鏡起源于中原本土。其二，在古代銅鏡的用途上，都限于銅鏡在后世普及之后的照面功能。然而，程建在《試論中國銅鏡的起源和早期映照方式》一文中指出：“應照方式和銅鏡源流式的歷史并不是同步的。銅鏡只是映照方式中的一種,而且銅鏡作為映照方式是后來的事倩”。這種主張把古代先民的映照方式和銅鏡源流分開討論的思路是值得肯定的，因為如果認識到最早的銅鏡不屬于先民映照方式，那么，弄清楚銅鏡最初的用途也就等于把銅鏡起源問題弄清了一半。這正是筆者下文將要討論的。

2 中國銅鏡產生的時空

關于中國銅鏡產生的最早時間，過去一直認為是春秋戰國時期。但隨著考古發掘和調查，目前發現中國最早的銅鏡出現在黃河上游甘青地區的齊家文化中，據碳-14 測定,齊家文化出土的銅鏡年代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

齊家文化的年代大約在公元前 2500—公元前1500年，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我們知道，與齊家文化年代大致相當并且已經出現銅器的有山東和中原地區的龍山晚期文化。然而根據目前的考古資料，在山東和中原地區的龍山晚期文化中，僅發現了幾處銅堆、殘壁爐和少數銅器。因此，從中國目前為止的考古發現來看，距今約四千年的齊家文化銅鏡的確是中國最早的銅鏡。

而關于中國銅鏡的最初起源地，國內外學術界大致有過兩種態度。即“外來”和“自發”兩種看法。

從 21世紀初一直到建國之前，不少外國學者認為中國鏡子來源斯基泰文化。但隨著中國安陽殷墟早于斯基泰文化的商代銅鏡的出土，此觀點已被高去尋等人否定。而由于西亞地區所發現的早于齊家文化的銅鏡都為有柄鏡，與中國的圓板具鈕鏡顯然處于兩個不同的體系，所以中國銅鏡來源于斯基泰或是西亞的說法是行不通的。

此后許多學者在總結銅鏡源流式時都把中國銅鏡的起源地放在了中原本土，但中原地區已知最早的銅鏡是安陽殷墟商文化晚期銅鏡，年代上比甘青地區出土的齊家文化銅鏡晚了五六百年。而就早期銅鏡出土數量而言，在中原地區，商末銅鏡共發現 6 面，有明確出土地點的西周銅鏡 17 面。而在中原以外的地區，除了甘青地區的齊家文化鏡，中國北方長城沿線、甘肅玉門火燒溝墓地等非中原地區均有銅鏡出土。

顯然，中原以外地區的早期銅鏡無論是年代上，還是數量上，都遠勝于中原地區的早期銅鏡。而即使是中原地區出土的商周銅鏡，也存在著一些疑點。目前發掘的商周銅鏡，不僅數量上與商周時期繁盛的青銅文化極不相稱，并且從考古調查結果得知，中原出土的商周銅鏡普遍存在鑄造技術粗糙和造型紋飾簡樸的問題，這種現象與商周成熟的青銅鑄造工藝水平十分不對等。這些疑點都表明，中國最早的銅鏡可能不是來自中原本土。

而要探尋中國銅鏡的起源地，還是要把目光放在中國最早的銅鏡——齊家文化銅鏡上。目前所知的齊家文化銅鏡有三面，在此詳細介紹一下。

（1）素鏡，一件。圓形，直徑約 6cm，厚約 0.3cm。鏡背無紋飾，有一拱形環鈕，高約 0.5cm。1975年甘肅廣河齊家坪墓葬中出土。

（2）七角星紋鏡，一件。圓形，直徑 8.9cm，厚約0.3cm，重 109g。鏡背外圍有兩圈凸弦紋，鏡背主要圖案是一個巨大的七角星，七角星中間也有角一圈弦紋，七角星之外與外圍弦紋之間有短斜線裝飾。鏡鈕殘損。1976年出土于青海貴南尕馬臺 25 號墓。

（3）多角星紋鏡，一件。材質為紅銅，圓形，直徑14.6cm 米，邊厚 0.15cm，鈕高 0.5cm。鏡背有兩圈弦紋，將鏡背劃分為三個環區，最外圍兩個環區都有三角紋，由內到外，分別有 16 個和 13 個三角紋。弦紋之內三角紋之外有短斜線裝飾，整個鏡背圖案仿若放射光芒的日月星辰。現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根據齊家文化銅鏡紋飾的描述，我們很容易聯想到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的四面銅鏡：其中兩面為葉脈紋鏡，兩面為多圈凸弦紋鏡。這種簡單的紋飾與婦好墓的其他青銅器繁復精細的花紋風格迥異，但卻與齊家文化鏡的紋飾風格驚人的相似。所以，商代這幾面銅鏡很有可能當時從別的地方得來的，也許是方國進貢，也許是征伐的戰利品。不僅是商代，西周銅鏡也具有數量少，紋飾簡單的特點。那么我們就有理由推測，中國銅鏡的最初發源地,應該在齊家文化鏡出土的區域——黃河上游的甘青地區。

3 中國銅鏡產生的原因

銅鏡在齊家文化時期產生，商周時期流傳到中原地區，直到春秋戰國時期才普及，作為飾面照容的日常用品，在后世不斷發展。但銅鏡最初產生的原因卻不是為了照面。

上文提到過，與齊家文化年代相同的山東和中原地區龍山晚期文化的青銅冶鑄還處于萌發階段，后兩者沒有銅鏡出土，而齊家文化出土的銅鏡的研究資料表明，七角星紋鏡含錫量極低，多角星紋鏡甚至是紅銅所制，要達到表面磨光以至于映照人面的程度十分勉強。既然無法照面，但自然是用作他途。

根據考古發現資料，我國的早期銅鏡多出于墓葬，很少在居址中見到。根據資料，尕馬臺齊家文化墓葬發現的銅鏡,出土時就是壓在俯身葬的墓主人胸下，可能是作為死者胸前佩飾而隨葬。安陽大司空村南地 M25出土的銅鏡,也是發現于墓主人身下的腰坑附近。寧城南山根 M102 石撐墓發現的銅鏡,出土時與銅刀一起置于墓主人的腰間,因此人們推測,它很可能是墓主人胸前或腰間的佩帶物飾。遼寧沈陽鄭家洼子發現的一座相當于戰國時期的墓葬出土了五面銅鏡,從頭到腳一字排列在墓主人身上。這些例子都表明，早期銅鏡可能存在著某種類似于裝飾品的功能，而遼寧沈陽鄭家洼子戰國墓的銅鏡出土情況則暗示著，銅鏡的裝飾功能恐怕不僅僅是了為了美觀，而是具有某些神秘的宗教意義。

齊家文化是新時期時代晚期的文化，距今 4000年左右，正是原始宗教活躍的時期。甘青地區的先民居住的地方地緣上靠近新疆地區，而新疆地區的許多少數民族當時都信仰起源于北亞的一種崇拜自然神,崇拜萬物有靈的宗教——薩滿教。根據民族學調查資料和文獻記載，銅鏡在原始多神教的宗教儀式中具有獨特的地位。不僅是巫師法衣上的裝飾品，也是驅邪的重要法器。薩滿把大大小小的銅鏡佩戴在身體的各個部位，或安裝在神服上,用以護衛自身并與妖魔作戰。以鏡為法器或者說是神器，是薩滿教中存在的普遍現象。在遠古時代的人們看起來，薩滿身上的銅鏡越多,就越有法術和神力。薩滿認為銅鏡是他們的盾牌,可以防御惡魔，銅鏡反射的光芒更是能對妖魔形成震懾。

而早期銅鏡上簡樸的紋飾其實也具有濃郁的宗教氣息。齊家文化七角星紋鏡和多角星紋鏡背面的紋飾的布局都是中心為圓形，外圈圍繞著放射狀的小三角形，以及密集的線條。這樣的紋飾形狀和布局，十分像星辰、月亮、太陽放射光芒的形象，而這些天文現象正是原始宗教自然崇拜和信仰的主題。銅鏡本身因為具有反射光芒的性質，被先民認為是神秘而非凡的存在用作宗教中溝通天地的用途也不足為怪。

所以我們可以認為，銅鏡產生的原因不是出于先民照面的需要，而是作為宗教用具被制造出來，地位和意義非凡，所以早期銅鏡數量十分稀有，陪葬的位置也非常特別，多與墓主貼身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