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慧 曾慶敏
(中國農業大學,北京 100083)
《士兵之家》是美國作家歐內斯特·海明威創作的短篇小說,收錄于小說集《在我們的時代里》(In Our Time),首次出版于1925年,是海明威反映戰爭對人心靈影響的代表作品之一,小說中的主人公克萊勃斯(Krebs)也成為了代表“迷惘的一代”精神面貌的典型角色。該小說講述的是美國青年克萊勃斯從歐洲戰場凱旋歸來,原本應該興高采烈、躊躇滿志的他,竟變得心灰意懶,郁郁寡歡。他不談戰爭,不找女友,不想工作,甚至聲稱他不是上帝王國里的人,他什么人也不愛。
以往的研究主要以宗教信仰為切入點,分析其展示的人與神、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1]或是從海明威的寫作風格入手,探討其“冰山原則”下蘊含的藝術風格,[2]亦或是針對“迷惘的一代”,探究主人公克萊勃斯內心深處的戰爭創傷和對人生的迷茫,[3][4]也有用功能文體學來解讀主人公難以愈合的心靈創傷,昭示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關愛才是解決問題的良藥。[5]本文采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批評方法(psychoanalytic criticism),對主人公克萊勃斯的人物性格進行人格結構分析(personality structure),試圖提供新的批評視角。
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結構由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三個主要部分所構成。[6]當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處于平衡狀態時,個性就會正常發展;當三者處于矛盾狀態時,精神就會趨于非正常,個性發展就會受到阻礙。在弗洛伊德看來,人的本質就體現在這樣一個三大人格分層相互影響相互制約的循環模式中。[6]由于三重人格理論不僅從人性深處,而且從人的本質高度解析精神活動模式,將這一理論運用在文學批評中,可以分析文本中人物特性,從而幫助讀者從新的角度重新認識和解讀文學作品。本文就將用三重人格理論對主人公克萊勃斯的人格結構進行深入的分析。
弗洛伊德認為,本我是原始的、與生俱來的、無意識的結構,是人們所有熱情、本能和習慣的來源。它追求一種絕對不受任何約束的本能欲望的滿足。也就是說,本我的唯一功能就是盡快發泄由于內部或外部刺激所引起的興奮,本我的這一功能是實現生命最基本的原則。[6]
小說中主人公克萊勃斯的本我表現為虛榮、冷漠和本能的性需求。在小說的開頭,作為參加過多次著名戰役,保家衛國、凱旋而歸的戰士,克萊勃斯的回歸本應受到家鄉人民的禮遇和愛戴,然而由于他回來的太晚了,家鄉對于有關戰爭暴行的故事聽得太多,已經厭煩了,那種向凱旋英雄致敬的熱潮已經過時。所以,為了引起人們的興趣,也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克萊勃斯總是用謊話把戰爭中發生過的事情歸到自己身上,或把一些無稽之談說成是事實,這是他內心中本我的表現。
在克萊勃斯回鄉后,他對家人、對生活都產生了厭倦,失去了耐心和希望,每天無所事事。當妹妹問他愛不愛她時,他的回答是Uh, huh;邀請他觀看自己的室內壘球比賽時,他搪塞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說maybe;當他母親為他的未來感到擔憂,苦口婆心勸他希望他出去找個工作時,他也一直無動于衷,用沉默來回答,甚至說不愛媽媽不愛任何人這樣冷漠的話語。這些,都表現出克萊勃斯內心深處潛意識里的冷漠與自私。
關于女朋友,雖然說不找女朋友,也不參加聯誼活動,但克萊勃斯的內心深處還是喜歡看漂亮姑娘,他留意著她們的發型和著裝變化,喜歡看她們毛衣外面漏出來的荷蘭式圓領,喜歡看她們走路的樣子。克萊勃斯只是由于害怕麻煩、缺乏精力和勇氣,才不愿去找女朋友的,他對美麗的姑娘也非常動心,這些都是克萊勃斯原始的、與生俱來的力比多(libido),一種尋求快樂的性本能。
精神分析學認為,力比多是一種本能,是一種力量,是人的心理現象發生的驅動力。[6]在克萊勃斯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他虛榮、自私、冷漠的人性特點,和與生俱來、追求快樂的性本能,這都是他身上本我人格的表現。
超我是人格在道義方面的表現,是理想的東西,需要努力才能達到。超我是完美而非快樂或實際的,是良心、自尊心的貯庫,它是禁忌、道德、倫理的規范和標準以及宗教戒律的體現者。它像一個監督者或警戒者,設法用引導和社會道德約束來使個體走向更高的途徑。[6]
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克萊勃斯撒了謊,但是兩次之后他也開始厭倦,那是因為撒謊是道德所不齒的,克萊勃斯從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和社會道德提醒他這樣是不對的,因為他撒了謊,所以使得他對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事情都感到惡心與厭煩,那些本來應該值得珍藏的寶貴記憶,都變得不再寧靜清澈,變得越來越模糊,這些都是來自良心和自尊心的呼喚,是內心的超我使然。
當克萊勃斯的母親勸他找工作時,克萊勃斯頂撞母親,他感到尷尬,這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對的。說了“不愛母親不愛任何人”這樣的重話之后,他也有些后悔,但是內心的感受沒辦法讓母親知道,她也沒有辦法明白和理解,自己的這種行為只能惹她傷心和哭泣,所以克萊勃斯立即走到母親身邊抓住母親的手臂安慰母親,說他不是這個意思,并懇求母親相信自己是愛她的,還親吻了母親的頭發,答應她做一個好孩子。這都是來自克萊勃斯內心深處超我的道德約束和倫理規范。
弗洛伊德把超我的發展歸結為父母的影響,這種影響常常是通過懲罰社會認為不良的行為和贊揚社會公認為良好的行為這種方式表現出來。在小說中,克萊勃斯的父母無疑扮演著超我的角色。他們認為,克萊勃斯失去了雄心壯志,缺乏對生活明確的目標。于是,他們舉出社會所公認的有為青年形象:查理·西蒙斯(Charley Simmons),作為說服克萊勃斯的例子,認為他跟其他同齡的男孩子們都有了工作和歸宿,穩定了下來,將來一定會為鎮子做出貢獻,這才是社會對于青年們的寄托和希望,是公認的良好的行為,而克萊勃斯這樣頹廢是社會認為不良的行為。
因此,在克萊勃斯的內心深處,超我也在積極發揮著作用。它喚起克萊勃斯的良心、自尊心和孝心、愛心,這都是超我的道德約束和倫理規范。另外,超我也通過父母的影響、社會上對不良行為和良好行為的評判等方式來表現。
自我是本我中分化出來的一部分,它是社會的產物,是本我與外部世界、欲望和滿足之間的居中者。自我的功能是控制和指導本我與超我、促進人格的協調發展。它一方面能更精明有效地滿足本我的要求,另一方面能夠保護本我不致因盲目的沖動而與外部的沖突中遭到毀滅。自我是本我與外部世界之間起橋梁作用的復雜心理過程與心理結構。它不僅要滿足本我,也滿足超我,并對兩者起著調節作用。自我遵循的不是快樂原則,而是現實原則。[6]
克萊勃斯的自我表現在他內心的矛盾,對現實的妥協,對戰爭的逃避,對生活的冷淡,和對未來病態的恐懼。他一方面為了得到凱旋英雄的美譽和崇拜,撒謊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一方面又因為謊話的夸張而受到良心的譴責,沒辦法正視那段歷史和回憶,所以漸漸地對戰爭避而不談。他一方面喜歡漂亮姑娘,一方面又因為自己與社會脫節擔心受到挫折怕麻煩而沒有勇氣追求幸福。他一方面知道要孝順父母友愛妹妹,為了社會的標準規范應該找一份工作努力生活,但是又因為戰爭的創傷和自己內心的本我,碌碌無為,一事無成。
在小說的最后,作為對本我和超我的平衡,克萊勃斯為了不讓他的生活更復雜,為了讓母親安心,會去堪薩斯城找一個工作,還會去看妹妹的室內壘球比賽,但這是他的無奈之舉。
克萊勃斯內心的矛盾與糾結,來源于他的自我對本我和超我的調節困難,在這個過程中,他飽受煎熬,十分痛苦。但是任何事都不能觸動他的內心,因為他渴望的平平靜靜、一帆風順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這主要是因為戰爭對他內心帶來了難以愈合的創傷。正常人是可以進行自我調節的,自我可以將本我和超我協調的很好,使人保持身心健康。但是克萊勃斯受到了傷害,有了精神疾病,因此,無法進行調節,他的自我失衡了。
《士兵之家》這部小說充分體現了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對人物性格特征和故事情節發展的影響。主人公克萊勃斯出于本能虛榮、冷漠和對女性充滿渴望,而超我所帶來的道德羈絆和社會責任感又讓他良心受到譴責,自尊心怕受傷害而不找女朋友,想要放棄自己又沒辦法無視家人,他的自我在調節本我和超我中失去了平衡,強烈地壓抑了他的本我,從而使本我、自我和超我處于矛盾狀態。
因此,克萊勃斯的人格發展受到了阻礙,性格開始變得扭曲,終日惶惶度日,對生活失去信心和目標,最終活的非常凄慘。這一切,都是戰爭所帶來的創傷,它不僅打破了克萊勃斯原本平靜的生活,也打亂了他平衡的內心,導致了克萊勃斯凄涼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