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琵琶行》的情感及其表達

王凌晨

(淮北職業(yè)技術學院，安徽淮北 235000)

白居易是唐代三大詩人之一，是唐中期現(xiàn)實主義代表詩人，其一生創(chuàng)作了三千余首詩歌，所涉題材非常廣泛，其中不乏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琵琶行》就是其長篇敘事詩的代表作，在后世廣為流傳。《琵琶行》這首詩歌對琵琶女的音樂演奏進行了詳細的描繪，展現(xiàn)了琵琶的音樂之美。并且，詩人通過偶遇琵琶女來展開敘事，飽含了白居易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其情感的表達方式亦甚為獨特。《琵琶行》中情感的表達方式對中國抒情詩歌的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后世涌現(xiàn)出了許多借鑒《琵琶行》的的音樂詩和同悲詩，足以見其藝術價值之高。準確理解《琵琶行》中的情感，以及其情感的表達方式，對讀者整體把握《琵琶行》，并由此而推廣至其他詩歌的深入領悟具有重要意義。

一、《琵琶行》的創(chuàng)作背景

白居易，字樂天，號香山居士，有“詩魔”和“詩王”之稱，其詩歌地位與“詩仙”李白、“詩圣”杜甫齊肩，是我國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之一。白居易祖籍山西太原，于公元772年出生于河南新鄭。白居易自小成長在“世敦儒業(yè)”的小官僚家庭，從懵懂時期開始就攻讀儒家經(jīng)典，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這也為其詩歌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白居易自幼刻苦讀書，十六歲所作的《賦得古原草送別》讓他一舉成名，受到顧況等人的賞識。貞元十六年，白居易高中進士，隨后與元稹、崔玄亮等人同舉書判拔萃科，并授秘書省校書郎，正式踏入仕途。在此之后的十年時間內(nèi)，白居易先后任縣尉、翰林學士、左拾遺、太子左贊善大夫等官職。元和十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率先上書主張緝拿兇手，被誣“越職言事”后貶為江州司馬，開始了人生中最艱難的六年貶謫生涯。

正是在被貶江州司馬期間，白居易寫下了千古名篇《琵琶行》。《琵琶行》的小序中對所作時間、為何所作進行了明確的闡述：“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白居易于元和十年的秋天與好友離別時，在江邊偶遇一琵琶女。在聽完琵琶女的彈奏和了解其身世之后，聯(lián)想到自己坎坷的仕途有感而發(fā)，白居易創(chuàng)作了這首共計616字敘事嚴謹、情節(jié)曲折、情感動人的《琵琶行》。琵琶聲中的“悲”、琵琶女身世之“悲”，與江州司馬坎坷、不得志仕途的人生境遇相映襯，催化了詩人失去至親且政治抱負無法得到實現(xiàn)的悲憤，引起了詩人強烈的情感共鳴[1]。

二、《琵琶行》的情感解析

《琵琶行》不僅是長篇敘事詩，也是一首音樂詩，更是一首感傷詩。詩歌中的蘊含了豐富的情感，動人心魄的情感引發(fā)了受眾的情感共鳴，這也是《琵琶行》流傳千古，成為中國詩歌史上不朽名作的重要原因之一。賞析《琵琶行》這首詩歌最重要的是掌握其所表達的情感，了解其“以情動人”之處。

1.對琵琶女的憐惜之情

《琵琶行》中對琵琶女形象的刻畫非常鮮明，詩歌大篇幅對琵琶女的形象進行了勾畫。“忽聞水上琵琶聲”巧妙地引出琵琶女，在詩人的盛情邀請之下琵琶女才出來與白居易和其友人相見，“欲語遲”“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等都展現(xiàn)了琵琶女的內(nèi)斂、害羞與拘謹，我們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詩人對琵琶女的憐惜之情已躍躍欲試。琵琶女的琵琶曲彈奏很有韻味，“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雖然是輕描淡寫，但是琵琶女在調(diào)整音弦，還未成曲調(diào)之時聽眾就感受到曲調(diào)中所蘊含的情感，這就更進一步打動了作者。此后，詩歌中的“情”之一字貫穿始終。在正式彈奏樂曲時，詩人對琵琶女的彈奏進行了細致的描繪，采用了大量的比喻來展現(xiàn)琵琶女高超的技藝，也對琵琶女在曲聲中所蘊含的情感進行了表達。“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反映了琵琶女從最初的盛情難卻到最后的情難自已。琵琶女演奏時所抒發(fā)的情感已然深深地打動了詩人，這才有了后面的“交心”之談。從后面琵琶女一連串“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到“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看到琵琶女命運的轉變。她從曾經(jīng)才華與美貌集于一身的女子，只因年老色衰，無奈之下只能嫁作商人婦。因商人的重利輕情，琵琶女最終只落得“夢啼妝淚紅闌干”，作者體會到琵琶女的心酸、落寞與孤苦無依。白居易一直以來對“底層”人民十分關懷，其中不乏對女性命運的關懷。在封建社會下，下層女性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琵琶女身世之凄苦與命運之悲慘又極大地激發(fā)了詩人對琵琶女的憐惜之情。詩人以歌贈之，體現(xiàn)了詩人對琵琶女的關懷與命運的感嘆。

2.詠嘆貶謫的悲憤之情

白居易在江邊偶遇琵琶女創(chuàng)作《琵琶行》，正是其被貶為江州司馬的次年。詩人剛剛經(jīng)歷過丁憂，又被朝中權貴污蔑而慘遭被貶，在江州形單影只、孤苦寂寥，尤其是其滿腹的政治理想無法得以實現(xiàn)，詩人心中的悲憤之情可謂是由來已久。詩人在被貶江州之后曾寫下“宦途自此心長別，世事從今口不言”，表明了其對政治與仕途的憤懣以及痛苦與悲哀之情。在聽到琵琶女的演奏后，詩人感受到了琵琶聲中所蘊含的“似訴平生不得志”以及“說盡心中無限事”中的“悲情”，也喚醒了心中的悲憤之情。直到一曲彈罷，“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詩人早已完全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久久不能釋懷。在聽聞琵琶女飄零的遭遇后，聯(lián)想到自己的境遇更是感受到“遷謫意”，白居易發(fā)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嘆。在長期的悲憤之情的積累之下，在琵琶女彈奏情感激發(fā)之下，詩人想到自己“謫居臥病”“黃蘆苦竹繞宅生”的凄慘情景，不禁泣濕了衣裳。作者用“江州司馬青衫濕”這一詩句含蓄地展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悲憤而又不得已的情感。

三、《琵琶行》之情感表達

1.情境渲染

白居易在詩歌中的情感表現(xiàn)得最重要的藝術手法就是情境創(chuàng)造與渲染，用悲涼的情境來襯托情感。自古以來，中國就有“傷春悲秋”的傳統(tǒng)。這種“傷春悲秋”的表達方式一直貫穿了中國整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正如陸機《文賦》所說：“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2]1南朝梁時的鐘嶸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3]劉勰也認為：“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4]《詩經(jīng)·小雅·四月》有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亂離瘼矣，爰其適歸。”[5]638屈原《湘夫人》中也寫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6]218

白居易的《琵琶行》也正是這種傳統(tǒng)最恰當?shù)捏w現(xiàn)。詩歌的開篇就對情境進行了介紹，以“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來渲染“悲”的情感氛圍，使得全詩圍繞著“悲”的情感背景而展開。“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描繪了與京城友人分別時的景象，沒有絲竹之聲與友人一醉方休都成了難題，更何況孤月映照在冷冷的江水之中，這就更添幾分離別愁緒，悲傷之情溢于言表，詩人內(nèi)心的悲苦、悲傷與凄冷悲涼的秋景融合在一起。在琵琶女彈奏結束后，作者以“唯見江心秋月白”來對襯托詩人陷入琵琶曲悲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的情境。“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形象地展現(xiàn)了一幅琵琶女一個人孤零零的守著空船，只有寒冷的江水和孤月作伴的情形，這種情境渲染讓“悲”的情感更上一層[7]。在詩歌中的后半段，白居易對自己來到潯陽城的生活情境進行了多層次的描繪。“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突顯了詩人貶為江州司馬后只能孤寂地自飲自酌，更顯悲涼之感。這一系列的情境渲染實現(xiàn)情景交融，從側面襯托了離別之悲、樂曲之悲、身世之悲。

2.以樂傳情

勿庸置疑，音樂具有抒情性的特點，情感是聲樂的靈魂所在，音樂的演奏在于情感的傳遞，引發(fā)聽眾的情感共鳴，《樂記》對此早就記載：“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8]白居易對音樂極為喜愛，他精通樂律，具有很高的音樂素養(yǎng)。白居易的詩歌中，有300余首涉及到對音樂的描寫，其中將琵琶與詩歌結合起來的共計有22首。白居易認為音樂是情感最好的抒發(fā)方式，在詩歌《琵琶行》中對琵琶音樂的演奏進行了大篇幅的描寫，展示了音樂之美，故此《琵琶行》也被稱之為音樂詩。在這首音樂詩中，作者筆下的琵琶女將她一生的情、怨、愛、恨等情感都融入到了琵琶聲中，通過琵琶曲向聽眾們一一訴說。

白居易在此詩中，運用了諸如比喻、通感、烘托等手法對琵琶女的演奏技法進行了淋漓盡致的描寫。在初始的“轉軸撥弦三兩聲”，曲調(diào)未成而“情”之一字就已經(jīng)凝聚在指尖。“弦弦掩抑聲聲思”更是反映了琵琶女內(nèi)心的情緒，“抑”字的使用可見琵琶女在彈奏時極力壓制自己的情感，但是其內(nèi)心的情感早已宣泄在琵琶曲中而不自知。然后，作者運用了大量比喻：“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這是白居易運用比喻加疊詞的手法，以擬聲的方式展現(xiàn)了琵琶女演奏技法的高超，不帶停頓、急切繁密的嘈嘈之聲、切切之語展現(xiàn)了琵琶女濃郁的情感，不斷向聽眾宣泄著自己的情感。“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這是在擬聲之后，又以擬物的方式來形容樂曲和情感的珍貴。作者用“帛”而非“布”，可以此一字而見出其中端倪。

在《琵琶行》中，作者對琵琶聲的描寫還運用到了通感的手法。因為感官的轉移，從其他感官來感受音樂，突破了聽覺這單一感官接受的聲音的限制，所以能更好地吸引大家的目光，更實現(xiàn)了作者對琵琶女演奏琵琶曲的技藝的升華。例如，“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這是作者將琵琶樂曲聲音的聽覺通感為冰冷泉水的觸覺。冰冷的泉水，具有澀澀的質(zhì)感，在其將凍而未凍之際，其水質(zhì)就會變得質(zhì)地生硬而堅澀，順暢地流通已變得不可能。在這極短的間隙之際，聽眾們會感受到一個舒緩神經(jīng)的空隙，此時琵琶樂聲雖然逐漸消失，但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大有繞梁三日之感。此后的“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亦是以通感的表現(xiàn)手法來表達樂曲聲音：銀制的水瓶乍然繃裂，水瓶中的泉水瞬間迸出，泉水的涌出與金屬的碎裂產(chǎn)生的聲音，以及這二者相互撞擊產(chǎn)生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給人以悅耳和難以忘懷的聲響；戰(zhàn)場上，成千上萬的鐵騎兵披著盔甲擎著大刀長槍疾馳而過，馬的嘶吼聲、人的喊“殺”聲、兵器交錯相雜的撞擊聲混合在一起，使人有親臨現(xiàn)場之感。這兩句從視覺和觸覺來表現(xiàn)音樂，能激發(fā)讀者豐富的想象，有身臨其境之感，這讓讀者對于琵琶女的演奏技藝有更深一層的理解和感悟。

除比喻和通感外，運用烘托也是白居易在《琵琶行》中表現(xiàn)音樂的手法。白居易以較為悲涼的景物，例如楓葉、荻花、浸江月、空船、寒江水、黃蘆、苦竹等來烘托琵琶女“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時的歡樂和繁華，愈加表現(xiàn)了琵琶女“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時的悲劇人生。在詩中，作者又深深地融入了“謫居臥病潯陽城”的失落、苦悶的親身感受。作者從自身的閱歷出發(fā)，對琵琶女演奏的樂曲內(nèi)容進行了大量的擴充和豐富，也以此為出發(fā)點烘托了琵琶曲的情調(diào)和色彩。無論是“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還是“似訴平生不得志”，還是“此時無聲勝有聲”，都是作者以自身的感受來表達琵琶女音樂所呈現(xiàn)的愁苦與悲涼。這是作者情感的延伸，而這種延伸亦對讀者對詩歌的理解有著莫大的幫助。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稍許的停頓之下依然能感受到所蘊含的濃濃的“憂愁”。“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調(diào)再次拔高，通過通感藝術手法的使用將琵琶曲中的情感推向高潮。“四弦一聲如裂帛”，傳遞著撕心裂肺的痛苦感受。到了最后“沉吟放撥插弦中”，琵琶女久久不能從情感釋放中回過神來，可見樂曲中的情感之濃烈。琵琶女將其濃郁悲傷情感融入到琵琶曲中，以樂中之情引起了作者的感情共鳴，其如泣如訴的琴聲勾起了詩人心中蘊藏已久的悲憤。

3.境遇共情

《琵琶行》最顯著的情感表達方式就是境遇共情，琵琶女所彈奏的琵琶曲本就引發(fā)了詩人內(nèi)心的悲苦之情，所以一曲彈罷“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在《琵琶行》中，所謂“境遇共情”包含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所處環(huán)境與時節(jié)之共情。作者所處環(huán)境是在夜晚送別客人的潯陽江畔，主人已下馬，客人已上船，正處于將離未離的轉折時刻。正如江淹在《別賦》中所說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離別是最為令人傷心傷感的，離別后還有沒有再一次的相聚，即使相聚亦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實現(xiàn)，所謂“生離死別”即是此等意思。夜晚的潯陽江，凄清苦楚，月色慘白，再加上秋瑟瑟的楓葉和荻花，更增添了人們的愁情慘淡。白居易與琵琶女正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和時節(jié)中進行了一次心靈和情感上的遭際。

第二，白居易與琵琶女的原居住地相同。這在文中交待得很清楚：琵琶女“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白居易“我從去年辭帝京”。二者都來自十里繁華十里歡樂的京城，滿目都是花團錦簇之地，所交都是錦衣玉食之人。而二者都來到潯陽，來到這個所謂“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的貶謫之所，而且“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能夠聽到的只有“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這與無尚榮光的帝都京城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第三，白居易與琵琶女都曾有過輝煌的過往。以白居易來說，他十六歲即開始知名于時。他的《賦得古原草送別》送交當時的名士顧況，顧況見其年紀輕輕，便拿“白居易”三字開玩笑道：“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但當顧況讀此詩至“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句時，不禁大為贊賞：“道得個語，居亦易矣。”自此后，“白居易”三字大為人所知曉，此詩亦被大加傳唱，白居易可謂成名甚早。受到顧況等人的賞識后，白居易在貞元十六年(公元800年)29歲時高中進士，隨后在三年之后的貞元十九年與元稹、崔玄亮等人同舉書判拔萃科，并授秘書省校書郎，正式踏入仕途。在此之后的十年時間內(nèi)，白居易先后任縣尉、翰林學士、左拾遺、太子左贊善大夫等官職，可謂春風得意。從琵琶女的角度來講，她也有過曾經(jīng)多么輝煌的日子：十幾歲就學成了演奏琵琶的高超技藝，應該是天資加勤奮的結果，名字常常出現(xiàn)在京城頂級樂團中的第一梯隊中；每彈完一曲，都會令藝術大師們欽服，每次化完妝都被同行的姐妹們嫉妒；帝都的富家子弟們都會爭先恐后獻殷勤，每彈完一首得到的獎賞不計其數(shù)；鈿頭銀篦打節(jié)奏往往斷裂破粹，華麗的羅裙被美酒染污也不覺得可惜。

第四，白居易與琵琶女如今都處在人生的低谷。在元和十年(公元815年)主張削藩的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率先上書主張緝拿兇手，被誣為“越職言事”；后又有人言白居易“母看花墮井而死，作《賞花》《新井》詩，甚傷名教”。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強加至白居易頭上，朝廷竟然因此而貶其至江州任刺史，后又貶其為江州司馬。所謂司馬，名義上是輔助刺史管理本州事務，但這實際上只是朝廷給有罪官員名義上的頭銜，并無多大實權。琵琶女也在經(jīng)歷過“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的日子之后，漸漸地變得年老色衰，門前的車馬慢慢減少，愿意光顧者稀稀落落，不得不下嫁給了一個商人。商人重視利益而輕視感情，因此常常輕易就離別了，往往只留下琵琶女在潯陽江口孤獨地守著空空如也的小船。

人是感情的動物。正是因為琵琶女與白居易在所處環(huán)境和時令節(jié)氣上發(fā)生共情，且二者之間有以上諸多可共情之處，所以琵琶女可以用音樂與詩人進行情感交流，而詩人也能從琵琶曲中感受到女子的悲涼情緒，這才有了后面的交心之談。琵琶女的命運讓人嗟嘆，詩人在琵琶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感嘆琵琶女命運的同時也聯(lián)想到自己同樣凄苦的經(jīng)歷，更感嘆自己的命運之悲。白居易本就在朝中不得志，還因莫須有的罪名貶職到江州作一名閑官，不久之前剛剛經(jīng)歷喪親之痛，來到環(huán)境濕熱的潯陽城加重了病痛，沒有親人、友人的陪伴，更覺孤苦、悲涼。因相似的經(jīng)歷，詩人發(fā)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人生感嘆，將自己的悲憤、苦痛毫無保留地借由琵琶女來進行抒發(fā)。琵琶女的最后一次彈奏，徹底引發(fā)了詩人的內(nèi)心情感，情感噴涌而發(fā)最終淚灑衣裳。

四、《琵琶行》情感及其表達的影響

《琵琶行》巧妙地利用“情”將景色描寫、故事情節(jié)、音樂演奏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像一幅“影像”緩緩展示在人們的面前，如身臨其境一般，實現(xiàn)“以情動人”，體會到詩歌中所蘊含的情真意切，將“江州司馬青衫濕”定格成了永恒的藝術形象。《琵琶行》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在中國詩歌的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隨著《琵琶行》的廣為流傳，其情感及其表達方式被后人廣為借鑒，在我國的詩歌史上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

白居易《琵琶行》以詩人與琵琶女命運同悲的情感抒發(fā)方式，受到了眾多詩人的認可，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后世興起了士伎同悲詩歌創(chuàng)作的熱潮。晚唐時期的杜牧《杜秋娘詩》《張好好詩》，楊虞卿《過小妓英英墓》，以及李紳的《悲善才》等都深受白居易《琵琶行》的影響。清代文學家洪亮吉曾將《杜秋娘詩》與《琵琶行》進行類比，指出“同是才人感淪落，樊川亦賦杜秋娘”。李紳于大和二年創(chuàng)作的《悲善才》，更是將“同悲”情緒抒發(fā)得淋漓盡致，《悲善才》傳承了《琵琶行》的情感表現(xiàn)手法，又同樣以曹善才為描繪對象，來抒發(fā)遷謫的失落之情。

音樂最終的目的是引發(fā)聽眾的情感共鳴，詩歌的創(chuàng)作也是詩人有感而發(fā)，白居易的《琵琶行》正是將詩與樂緊密結合起來，以情感作為音樂和詩歌的溝通橋梁。白居易這種以樂寄情的方式對后世的音樂詩創(chuàng)作起到了重要的借鑒作用。此后詩人們對《琵琶行》有著諸多的仿作，例如在白居易稍后不久的詩人牛殳，也創(chuàng)作了一首《琵琶行》，詩歌借鑒白居易的《琵琶行》大量采用了通感、比喻的藝術手法，抒發(fā)了對高超的琵琶彈奏技藝的嘆服。晚唐詩人李昌符的《送琴客》，也借由蜀琴彈奏所表現(xiàn)出來的離思之意來抒發(fā)離別之嘆。另外，后世許多詩人，例如李商隱、李昌符、溫庭筠等對音樂較為精通，常常以樂寄情。例如，劉禹錫的《曹剛》中的“大弦嘈嘈小弦清，噴雪含風意思生”直接借用于白居易《琵琶行》。他在詩歌中表達了曹剛高超的藝術，聽聞其彈奏一曲《薄媚》回味無窮，表達“樂不思蜀”的音樂體驗[9]。

五、小結

白居易的《琵琶行》是我國詩歌史上璀璨的明珠，在詩歌的長河中熠熠生輝。該首詩歌中包含了詩人對友人離別的悲愁、對琵琶女的憐惜之情以及對自己貶謫的悲憤，通過情境渲染、以樂傳情以及境遇共情的藝術方式來對情感進行淋漓盡致的抒發(fā)，實現(xiàn)“以情動人”，感人肺腑。《琵琶行》獨特的情感表達方式對中國的同悲詩與音樂詩的創(chuàng)作與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在我國的詩歌史上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