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廣瑩
人工智能技術的迅速發(fā)展對人及其社會生活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其在為人們的社會生活帶來極大便利的同時,也引發(fā)了許多社會倫理沖突。要想對這些社會倫理沖突進行有效解決,需要對其生發(fā)機理進行深入探析。如今,人工智能技術迅速發(fā)展,其對人自身及生活產(chǎn)生了極大影響是無疑的,但更為本質的是對人的思維方式的影響,體現(xiàn)為人思維中空間感的變化,這也是人工智能時代社會倫理沖突生發(fā)的內在機理。
空間感是對思維變化進行描述的概念范疇。主體對空間事物的認識是建立在思維的基礎上的,否則主體的認識活動是不能實現(xiàn)的。“從功能方面看,思維指人腦對客體信息的一種理性化、形式化的處理方式。”[1]這種處理方式之所以可以發(fā)揮作用,在于思維自身的內在結構。“思維結構是人腦在信息處理的過程中的一種慣常的活動方式、組織程序、邏輯走向等”[2],正是思維的這種內在結構可以使主體認識空間事物,形成主體性的認識結果。換言之,主體在認識空間事物時依托于一定的思維框架,主體通過這個框架可以對空間事物進行把握,產(chǎn)生主體與客體的相互作用,形成主體的認識結果。思維框架存在于人的頭腦之中,是主體化、觀念化的,主體通過其頭腦中主體化、觀念化的框架對空間事物進行把握,便會形成空間感。主體之間的空間感是存在差異的,這種差異也就是視域。視域便是思維之眼,其決定了思維可以把握什么、會在何種程度上將思維的認識對象與其他相關事物相關聯(lián)以及將其放置在什么背景上進行思考。某種空間感所決定的視域所能看到的東西,在狹隘的視域中可能是不能接受、不能理解的。恩格斯曾在討論形而上學與辯證法的區(qū)別時談到,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是孤立的、不變的,一切都處于運動變化和相互聯(lián)系之中,這在辯證法的思維框子里是不言而喻的,但這些都不能被形而上學的思維框子所接受[3]。恩格斯這里所說的思維框子便是視域,如果視域過于狹隘,便會將思維本應該考慮的事情排除在外,空間感便會萎縮,進而主體所做出的行為往往會讓人難以理解或有悖于常理,這時便需要調整視域、擴展空間感,使主體的行為更符合常理。空間感和視域的變化會受到多種因素影響。如今,人工智能技術快速發(fā)展與普及,其對人的空間感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使人的空間感日趨呈現(xiàn)萎縮,社會上出現(xiàn)一些有悖于常理的非理性行為多與此有一定的聯(lián)系,社會倫理沖突由此出現(xiàn)。
在當前的社會中,技術對于我們來說不僅是一種工具,更是一種生存方式。這種生存方式可以被表述為“人-技術”的結構關系范式,法國哲學家貝爾納·斯蒂格勒也將其稱為“Who-What”關系結構。斯蒂格勒通過對古希臘神話中“艾比米修斯造人和普羅米修斯的救渡”的論述,指出人是一種缺失性的存在,“人所缺失的那一部分便是技術,就其本質而言,技術對人是代具性的。正是這種‘缺失’使人淪為技術性或者代具性的存在,所以沒有技術也就沒有人”[4]。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及其在人的生活中所發(fā)揮的作用越來越顯著,“人-技術”的結構關系范式被進一步加強,同時對人的思維方式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即思維的碎片化開始出現(xiàn)。在使用人工智能技術的過程中,其最大的優(yōu)勢在于對以往需要人親自去完成的一部分操作和行動的代替,使人不再需要對此操心,人需要完成的僅是對人工智能技術進行操作,這不僅簡單快捷,還可以使整個實踐活動的效率得到提高。這樣,原本需要絞盡腦汁思考的事情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技術得到輕松解決。在思維結構中,對被替代事物思考的這一部分便處于缺席的狀態(tài),取而代之的是對人工智能技術的操作。換言之,被人工智能技術所完成的部分是一種虛擬在場。事物在思維中的呈現(xiàn)便由虛擬和現(xiàn)實兩部分在場共同構成。在主體的認識中,隨著這一部分要素逐漸被人工智能技術代替,完整的思維成為不具有連續(xù)性的、分散離合的狀態(tài),由于對人工智能的高效率和簡潔性的依賴,處于此狀態(tài)下的人的思維會按照人工智能制造的虛擬在場進行重新組合,形成碎片化思維。“這就像是在電腦中存放的文件,剛開始時是按照一定順序存放的,但隨著文件的增加刪除操作,文件便不能確保是按順序存放,而是被切成大大小小的文件塊,分散排放在磁盤介質的空余空間里,長時間就會形成許多像劇場中的空余座位一樣的‘空位’,出現(xiàn)碎片化。”[5]在電腦的使用中,磁盤的碎片化會大大降低電腦的訪問效率,同樣,思維碎片化也會對人自身帶來一定的不利影響。
在碎片化的思維中,思維因子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由人工智能技術依據(jù)相關關系所構建起來的虛擬在場,碎片化思維使原有的完整視域被切碎為多個由相關性所構成的碎片化視域。在認識活動中,視域對認識的深度和廣度具有決定性作用,“認識的深度和廣度并不完全是就認識對象而言的,而是由一定的視域對其解讀的程度決定的”[6],認識的深度取決于對認識對象和背景事物之間聯(lián)系的深刻把握,這需要具有層次結構的認識的視域來完成;認識的廣度則取決于視域對認識對象和背景事物之間的廣泛聯(lián)系把握的程度。但在對認識對象進行把握時,原有的完整視域已不再能發(fā)揮其認識作用,只能通過對相關性的判斷,調用與之相對的一部分碎片化視域。如果在有限的、不完整的視域內并不能形成關于對象的完整的、全面的認識,便會出現(xiàn)認識的片面化、狹隘化,不自覺地將一些原本應該考慮進去的因素自動屏蔽掉,形成碎片化的主體認識。在碎片化的主體認識之下,其做出的行為往往難以讓人理解,更多是一種非理性的行為,并且認識主體對此并不自知。
在思維碎片化和狹隘的視域下,我們已經(jīng)遺忘了本真,留給我們的僅是人工智能為我們提供的虛擬在場。這在于“切近的上手事物在其上手狀態(tài)中就仿佛抽身而去,為的是恰恰能本真地上手。日常打交道也非首先持留于工具本身;工件、正在制作著的東西,才是原本被操勞著的東西,因而也就是上手的東西”[7]。在這一過程中已經(jīng)抽身而去的、處于缺席者身份的是什么?恰恰是思維原本需要考慮的東西成為缺席者,真實的在場者已經(jīng)撤離出我們的視域。這正是人工智能技術引發(fā)社會倫理沖突的內在機理。要想還原人的整體思維,擴展人的認識視域,需要加強主體的思維訓練,超越現(xiàn)有思維的局限,重新追問缺席的、不在場的本真,發(fā)現(xiàn)被人工智能所掩蓋下的真實對象。
覺主要是指直覺,悟主要是指體悟,思是指思考。在思維中我們過多強調思的作用,而對覺和悟有所忽視,要想在思維中重新把握缺席的、不在場的事物,需要發(fā)掘覺和悟在思維中的作用,彌補思的局限,還原整體性思維。對覺和悟的發(fā)掘需要進行一定的思維訓練,以調動其在思維中的作用。通過發(fā)揮直覺、體悟在思維中的功能,可以使人超越人工智能技術帶給人的虛擬在場,發(fā)現(xiàn)虛擬在場背后的事實真相,也就是將事情“往深了想”,以避免由于看不見某些因素的存在導致其做出極端的、不合情理的行為。通過協(xié)調覺、悟、思在思維中的作用可以克服思維碎片化、還原整體性思維,使人在深思熟慮后做出行為選擇。
要想使人在更開闊的視域中思考問題,擴展人的空間感,還要發(fā)揮情和意對知的重要補充作用。在中國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中,知、情、意相互貫通,共同在人的思維中發(fā)揮作用,以形成開闊的視域。在人工智能時代,隨著人工智能技術所能完成的工作越來越多,越來越具體,知被片面地強調,其作用被不斷放大,給人一種只要懂得技術的使用就可以解決問題的假象,從而使得情和意處于隱而不顯的位置。要想擴展狹隘的視域,需要重新調動起情和意的作用,形成知、情、意在體驗中的互動,這樣才可以將事情“往開了想”,在更寬闊的視域中思考問題。
人工智能技術在當前社會中發(fā)揮巨大作用的同時,也對人自身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特別是對人思維的空間感的影響。通過對空間感進行探究,可以發(fā)現(xiàn)思維碎片化、視域的狹隘與當前社會倫理沖突的生發(fā)具有直接聯(lián)系。為了扭轉這種思維方式,還原人的空間感,避免人工智能所帶來的社會倫理沖突,需要重新發(fā)揮覺、悟、思、知、情、意的作用與功能,以擴展人的視域,形成整體思維,使人工智能技術在社會發(fā)展中發(fā)揮更加積極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