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苗
當今世界,和平與發展問題、資源掠奪問題、社會保障問題等實質上都屬于社會公正問題。何為社會公正、如何實現社會公正是困擾當今世界的普遍性問題。美國當代哲學家羅爾斯如是說到:“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正像真理是思想體系的首要價值一樣。一個思想體系,無論多么精致和簡練,只要不具真理性,就必須予以拒絕或修正;同樣,一定的社會和法律制度,無論多么有效率和有條理,只要不公正,就必須予以改革或廢除。”[1]由此可見公正問題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是社會動物,無法獨立于社會存在,所以,要實現對于社會問題的探究,就必要研究社會公正問題。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是古希臘偉大的哲學家、倫理學家,他們關于公正問題的討論奠定了西方公正論的基礎,為探討當今社會公正問題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資源。
在早期的西方文化中,公正、正義、平等一系列概念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區分,這一系列概念實際上都指向了公正問題,只是在近現代才從正義、公正、平等的概念中衍生出權利等概念。柏拉圖繼承發展了蘇格拉底的公正思想,最早論述了正義即公正問題。在《理想國》中,柏拉圖闡述了城邦正義和個人正義,將公正問題分為城邦和靈魂兩個維度:城邦的公正指社會各等級的穩定有序,靈魂的公正指各類品質的均衡和諧。柏拉圖的公正思想深深影響了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亞里士多德從政治、倫理等不同角度繼承發展了柏拉圖的公正思想,對公正的性質、范圍、類型等問題加以詳細闡述。在以后關于公正問題的論述中,公正問題的范疇、基本原則的運用等都可以在亞里士多德的論述中找到根據。因此,對于西方公正問題的探究,尤其是對于亞里士多德公正思想的探究,對于借鑒西方公正思想的精華具有重要意義。
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倫理學和政治學都屬于實踐哲學。倫理學主要研究美德,依照道德原則培養個人良好的行為習慣,政治學主要關注國家組成部分的人(即公民),強調制度的完善和社會的和諧。不論是作為個人的人還是社會的人,都追求幸福。幸福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不論在個體現實還是社會現實中,都表現為對于公正的價值追求。亞里士多德的公正思想與終極價值追求幸福有密切聯系,在對于諸多問題的討論中,亞里士多德認為公正就是至德,是比星辰更讓人崇敬的德行之首。
亞里士多德討論了公正的性質和范圍。在關于其他美德的論述中,亞里士多德認為,驅使人做正確的事并使他做事正確的是適度的品質,它涉及兩個極端。對于公正問題的討論卻不止涉及兩個因素,它涉及四個因素,即兩個人和兩份份額。亞里士多德將公正定義為守法與平等,包括了總體意義上的公正和具體公正。“公正最為完全,因為它是交往行為上的總體的德性。它是完全的,因為具有公正德性的人不僅能對他自身運用其德性,而且還能對鄰人運用其德性。”[2]因此,公正促進的是其他人的利益,總體上的公正關乎好人的行為,具體的公正涉及榮譽、錢財、安全等獲得的快樂。總體意義上的公正涉及好人的行為,行為則指向平等、公正的價值取向。具體的公正表現為兩種:一種是關于榮譽、錢物或其他可以拆分的共同財富的分配公正,另一種是涉及私人交易的分配公正。在分配公正中,亞里士多德遵循的是對同等的人平等、對不平等的人不平等的原則。在這樣一種原則下也可能出現分配失衡的情況,因而就需要矯正這種失衡狀態。矯正的目的是恢復到交易前的平等狀態,以達到一種適度。亞里士多德也討論了回報的公正,它既不同于矯正的公正也不同于分配的公正。它主要涉及交易行為,因為交易產生了社會,平等是交易的前提,所以回報公正是社會正常運行的保障。通過對回報的公正的討論,亞里士多德再次強調了公正在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再次論述了公正作為至德的原因。亞里士多德還討論了自然的公正和約定的公正。當時的學者普遍承認自然的公正具有不可變更性和普遍效力,而約定的公正則是針對具體的事情,因為法律不可能對所有事情做事無巨細的規定,而且各個國家的政制也不盡相同。亞里士多德還討論了公正與公道的關系。他認為公道是公正的一種,二者屬于同類,區別在于公道是對法律的矯正。“公道的人就是出于選擇和品質而做公道的事,雖有法律支持也不會不通情達理地堅持權利,而愿意少取一點的人。這樣的一種品質也就是公道。它是一種公正,而不是另一種品質。”[3]由此可以看出,行使法律的規定是一種總體上的公正。但是,法律的規定不可能事無巨細,對于具體行為的判定還需要公道的品質,公道的品質是對法律所不及的補充。總之,亞里士多德對于公正問題性質、范圍、分類的討論及與之相關的幾個重要概念的區分對后世關于公正問題的討論產生了深遠影響。
亞里士多德將人作為政治動物,即社會中的交往動物。交往的過程中涉及了公正與否的問題。他將交往中的傷害情況分為三類:第一種是出于無知的失誤行為,第二種沒有惡意的過失行為,第三種是有意的、未加考慮的不公正行為。可見,亞里士多德將是否出于意愿作為判斷不公正行為的標準。在何種程度上不公正對待是出于意愿的可接受行為、不公正對待與不公正行為具有何種程度上的聯系,關于受公正、不公正對待以及意愿行為的討論,亞里士多德也給出了自己的觀點。
不公正的人做事不平等,在不平等與不平等之間就存在著一種適度,即平等。既然不公正包含著不平等,那么公正就包含著平等。既然適度可以考察平等,那么公正在某種程度上就標榜平等、適度。但是,公正、平等、適度又關乎不同的因素,適度涉及過多、過少兩個極端,平等則關乎兩份事物之間的分配,公正則指向某些人。可見,亞里士多德已經將適度、公正、平等等概念加以區分。亞里士多德追求適度的德行,這是一種對于同一事物的恰如其分;而平等涉及兩個概念,它關乎份額的分配;公正則是平等追求的結果和價值取向。
亞里士多德認為,在關乎榮譽、錢物或其他公共財物的分配上要公正。這種幾何分配的公正思想與其當時的生活環境有很大關系。亞里士多德生活在古希臘文化衰敗的時代,當時的民主政治已經遭到了破壞。受其師柏拉圖的影響,亞里士多德也崇尚精英式的統治方式,對于財富等幾何分配的方式主張各人得其所得。貴族階級承擔的義務更多。因而在財務的分配上理應占有更多,平民階級貢獻較少,所配得的就較少。實質上,這是一種為精英階層辯護的思想。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這種得其所得的思想的確有利于社會的穩定,這種分配看起來也是公正的,但是,亞里士多德的這種分配缺少一個前提,那就是在機會均等的條件下。貴族階級與平民階級出生的不同,導致各自承擔的義務不同。貴族因為承擔了護衛等工作,享有更多的財富和榮譽的分配,而平民承擔的義務少,因而享有的財富和榮譽也較少。這種帶有按勞分配的思想實際上忽略了一個前提,即只有在貴族和平民都享有同樣的機會、承擔義務的平等前提下,才能承認個人得其所得的合理性。起點公平,為各個階層提供同等的上升渠道,這樣產生的差距才容易被人接受。在亞里士多德幾何分配的條件下,社會各個階層的貧富差距會越來越大,社會地位差距也會隨之增大,這樣的社會實際上孕育著動蕩的種子。
矯正的公正主要針對非出于意愿的交易中,對交易雙方的結果起調和作用。這種調和是為了維護交易雙方中取得過少的利益,這種矯正的公正將差距限制在一個合理范圍,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所得較少的合法權益。但是,它矯正的范圍只限于在交易中,對于所得較少的只是要求恢復到交易雙方前的合理狀態,如果雙方交易前就是不平等狀態,則恢復到原初狀態遠遠不夠,還需要補償。同時,這種矯正一般都是法律所規定的范圍,法律所不及的范圍該如何調節呢?為了彌補法律的空缺,亞里士多德提出了公道的概念作為法律的補充。他認為,在法律規定不到的地方,需要出于意愿行為的理性調節。
亞里士多德主張公正的行為必須是出于意愿行為的。人是有理性的動物,理性賦予人選擇的能力。要使整個社會達到一種公正的狀態,需要法律的約束和理性的選擇。
公正是一種與人為善的品質,這種品質客觀上可以促進整個社會互惠交融,所以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倫理共同體。亞里士多德認為,在共同體的交往中存在由于無知帶來的不公正現象。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帶來的傷害,必須加強教育,同時要加強科學文化知識教育和思想政治教育,避免因為無知造成不必要的傷害。亞里士多德強調,公正行為不是偶性的。偶性排除了出于意愿的情況,只有出于意愿的經常性行為才算是公正行為。整個社會是一個倫理共同體,只有全體社會成員都養成良好的習慣,并內化為一種準則,才會外化為經常性的行為選擇。最后,亞里士多德強調行公正之舉必須在能力范圍之內,不是盲目要求個體犧牲自己利益,而是量力而行。亞里士多德關于分配的公正和矯正的公正的論述,對于我國公正文化的建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在進入市場機會均等的條件下,按勞分配就是對亞里士多德幾何分配的發展,它尊重了勞動的成果,多種分配并存又允許了在適度范圍內的差距。同時,我國的再分配是一種矯正的公正,它致力于將差距控制在合理范圍內。機會平等為每個個體提供了公正的上升渠道和改變自身境況的可能,結果的平等將差距控制在合理的范圍內。一味追求機會平等可能會引發因天賦、個人能力不同帶來的結果差距,過度追求結果平等則就可能抹殺能力突出者的積極性。所以,要處理好機會平等與結果平等的關系。
按照亞里士多德的理解,守法的公正是一種普遍范圍的公正。我國堅持依法治國,用法律規范和約束公民的行為,但是法律不能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國應適度借鑒亞里士多德對于法律矯正的公道概念,以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相結合,彌補法律的缺陷。人是社會動物,沒有公正的社會環境,人的正常交往必然會受到影響,因而要在要在全社會形成公正的社會風氣。每個社會個體都必須要意識到公正是社會運行的必要保障,并自覺加入維護社會公正的行列中。
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涉及勞動、分配,因而不可避免地會涉及公正問題。公正是一種價值取向,也應當是一種實踐,一個文明的社會應當將公正作為制度制定的重要標準,并且全體社會成員將其內化于心、外化于行,達到知行合一,共同創造一個和諧的倫理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