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健 秦嘉域 王 瓊
文化根源于創造,使人類擺脫自然的束縛,創造人類的社會科學體系。1871年,英國愛德華·泰勒在著作《原始文化》中用人類學視角給“文化”范疇下定義:“文化或文明,就其廣泛的民族學意義上來說,是包含全部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以及作為社會成員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習慣的復合體。”不同地域的文化特質不同、方向不同、形式各異。文化會消亡也能夠再生,文化的自我更新、融合是必然的,客觀的。人們對于文化的認識從感性到理性,產生了審美維度下的多重“文化觀”。
遠古人類的創世史詩情節上諸多相似,但因民族的差異性和特殊性,顯示出不同的文化觀、審美觀。耶和華創造亞當和安拉創造人祖阿丹具有共性,自然與人都是由創世神創造,人與自然是對立關系,必須通過征服自然才能得以生存。普羅米修斯盜取火種為人類征服自然卻遭受三萬年酷刑,被馬克思稱為“哲學日歷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從自然文化觀的形成來看,中西方人與自然關系的解讀是不同的。摶土造人的女媧雖然是母神,卻非天地的造物主,在中華文化中真正的造物者是不具有神格的“道”,人遵循“道”,與之和諧共生。創世史詩來自民族原始的歷史記憶,從中可以看到古人與自然的關系產生于特定語境,在特定語境下產生的自然觀凝聚成民族藝術、觀念的文化精神。[1]東方文明開蒙后,燧人鉆木取火結繩記事、倉頡造字鬼神慟哭、伏羲八卦洞察宇宙,中國古代圣人的人文思想是通過觀察天地萬物而領悟出的大道。被譽為“大道之源”的《易經》中出現“文化”和“文明”,《周易·賁卦·彖傳》的象辭上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圣人觀察天道運行規律,以認知時節的變化。注重人事倫理道德,用教化推廣于天下。這種天、地、人的思維格局,影響了儒家的人文觀。儒家對人文的思考,將天道納入人學之中,顯示了儒家關注“天地之間”獨特的文化觀。經過數千年的辯證取舍,以儒家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凝聚著華夏的道德與智慧,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錢穆先生論道:“中國文化一向是偏重在人文科學的,他注重具體的綜括,不注重抽象的推概。惟其注重綜括,所以常留駐余地,好容新的事象與新的物變之隨時參加。中國人一向心習之長處在此,所以能寬容、能圓融、能吸收、能變通。”[2]
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和道德美學影響著中國人的審美觀念、倫理道德、生活方式、人際關系等方方面面。儒家思想的核心“仁”是孕育心靈的種子,生命生發的原點。《易·系辭傳》曰:“安土敦乎仁,故能愛。”郭沫若先生認為“孔子的仁學思想是對于人的發現”。“制禮作樂”的傳統在孔孟先圣的創建和發揚下形成文化體系,禮樂教化是最具有中華文化智慧的思想傳遞方式。禮樂教化與孔子創建的“詩教”當為中國傳統審美教育的開篇。道德美學以藝術為載體充分體現出儒家倡導的“君子觀”,陶瓷、書法、繪畫或是音樂都具有典型性的君子人格化,如“梅蘭竹菊”展現出無懼、無惑、無憂的精神氣度;如宋代青瓷具有至高品德的象征性。道家美學思想的善美、生美、真美和道美,體現了道家的人生態度、理想和境界,從“善”中體會到自我道德提升的滿足,在“生”中體驗生命創造力無窮的美感,求真的人格理想謹守至真至純的本性,德合于“道”,體味物我同一的精神自由之美。汲取了眾家思想文化之所長的土壤和環境,造就出中國人特有的文化形象,中國傳統道德美學通過哲學、文學、藝術、民俗等載體在世界傳播,對西方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論語》的早期翻譯和導讀對孟德斯鳩、伏爾泰的啟蒙哲學思想給予了很大影響。伏爾泰推崇孔子哲學是一種“理性宗教”,具有崇高理性、合乎自然與道德。海德格爾推崇老子,認為“道”就是西方古代所希望掌握的存在本身,是萬物來源與歸宿。中國古代的哲思在論道上求同存異,以融合包容的大道塑造出中華道德美學。中國古典哲學重在生命,我心之主宰即天地萬物之主宰,人超越外在的物質世界,融入宇宙生命世界中。中國傳統美學觀主要是生命體驗和超越的思想,是在超驗的世界中體會美。[3]
古代圣賢提出“覺悟”,《孟子·萬章》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也。”釋義為,上天生育人民,就是要先知先覺者來使后知后覺者有所覺悟”。覺悟是對道理由模糊而認清的過程,也是一種境界。“自覺”是內在自我發現、外在創新的自我解放意識。本體屬性是有意識的維護、在和外在物質世界的矛盾過程中發展自我本體、創造自我的基本規律。文化“自覺”與人的“自覺”在哲學理性維度中趨于同理。文化自覺指的是在某個文化歷史背景下生活的人對這種文化有清醒的自我認識,熟悉其演變歷程且對未來的發展有充分的認識。換句話說,它是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思和自我構建。[4]歷史發展至今,認同共同文化形式、贊美共同文化內容、服從共同文化秩序是文化共同體形成的條件。認同、贊美和服從都應在“自覺”的情感之中發生。教育具有傳遞、活化和更新文化的功能,文化也是通過教育而得到保存和發展。[5]當代,美育教育的觀念與技術革新在建構民族“文化自覺”中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特別是將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在美育教育中加以融合和推廣,為當代中國人的文化觀建構注入鮮活的生命力。
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認為,當代的“文化自覺”應涵蓋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如何對我們的傳統有一個新的認識,重新審視我們的歷史和文化,樹立我們民族的主觀意識,以增強民族本土文化的認同感;另一個方面是如何對我們的文化進行更新,使之逐漸從傳統走向現代,將我們的民族文化融入到世界文化這一更大的體系之中,并在這里找到我們文化的地位。[6]就以上兩方面,在美育教育、特別是藝術教育中加以解讀。首先,理性認識文化根源中的審美維度,在文化空間結構和時間軸線中,明晰文化觀、審美觀在運動發展中對其本質的判斷,對傳統優秀文化蘊含的文化精神和價值觀,在情感上提升認同感并覺醒于一種主動傳承意識,是為自覺。中國文化在當下正處于傳統向現代轉化的邊界模糊階段,與其他文化交流、對話、融合應用人類歷史長河的坐標和全球多元文化的空間坐標來定位中國文化的主流和脈絡,客觀真實的認識自身文化特征,增強自我更新、創新的文化創造力,通過美育教育增強自我的人文修養。方能自信。費孝通先生說:“文化自覺是在全球范圍內提倡和而不同的文化觀的一種具體表現。希望中國文化在對全球化潮流的回應中能夠繼往開來、大有作為。”
人類審美意識的產生源于人類的生產實踐,創造自身的同時也產生了人對審美與藝術的需要。從人類創造和實踐美的開始,審美經驗的傳授也同時發生。西方古典美學以古希臘哲學作為美學主導思想,古希臘教育制度中非常重視審美教育,如繆斯教育、雄辯術等。中世紀的基督教美術通過教堂建筑、雕塑、祭壇畫、宗教音樂等形式傳遞信仰和神學美學。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精神從古代典籍中發現了肯定現實生活、肯定人的思想,人文主義者覺醒地認為,神權統治禁錮了人的思想和行為,人應該從神權中掙脫出來,相信人有創造一切的力量。[7]西方美學在知識、理性的哲學體系下研究人的感性經驗,關注審美經驗、情感和快感。從啟蒙運動到工業革命,西方在步入現代文明的進程中,科學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崇尚知識、崇尚科學,哲學的理性在批判中建構。德國古典哲學創始人康德成為西方美學史上第一位為審美、藝術活動設定獨立領域、規范特殊主客體關系的思想家,他認為,人生存在經驗和本體世界的同時還生活在審美世界中,美和審美是合目的的,而人最根本的目的是通過文化,使人成為人的目的。[8]康德的人本主義文化立場對席勒的審美解放理論、謝林的浪漫主義觀念、黑格爾的精神發展學說產生了深遠影響。阿瑟·丹托將文藝復興時期到現代主義時期定義為“藝術時代”,并把它刻畫為一個元敘事的美學時代,視覺經驗的時代。無論是瓦薩里的再現模式還是格林伯格的現代主義模式,美學經驗都是作為藝術核心定義。丹托認為,美學時代已經終結,20世紀60年代以來出現多元藝術景觀,在后現代語境中,進入了“后歷史”和“后敘事”的當代藝術時期,“時代的藝術”將打破“大師的藝術”,一種以“闡釋、解釋作品”為藝術表征,以歷史性、多元性和差異性為原則的后現代藝術哲學建立起來了。他將“意義”作為其藝術哲學的首要因素,使得“美”在當代藝術系統中不起作用,當代藝術呈現出美學熵的狀態,“人人都是藝術家”的濫用,誕生出無序的、極端多元主義。波蘭美學家莫拉夫斯基說:后現代主義把快樂主義的工具性提高到最高的事實才是唯一的價值立場。沈語冰認為,伴隨著人類對于悲劇感的更為復雜的體驗,被快樂主義放逐的美將重回人間。
由社會發展而演化和沉積的文化現象具有復雜性和融合性,如何溝通古今,整合傳統和現代西方文化,創造具有中國特色辯證綜合的文化觀,是當代中國精神文明建設探索的目標。中國當代美育教育應拓寬全球視野,具有世界意識和積極融入世界文化發展的現代精神。這就需要明晰西方文化的發展規律和價值體系。伴隨著經濟全球化、信息社會化的發展趨勢,中國逐步擴大文化開放之際,西方的文化觀、價值觀、世界觀接踵而至,特別是20世紀以來的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潮涌進來,后現代主義在批判性地解構邏各斯中心主義中建構了復雜的文化現象的迷宮,一時間讓人很難準確找到自己的定位。宗教的失效、道德約束力的式微,西方個體的審美生存在確立自我形式的同時,成為與“規范化”“統一性”相持的手段。福柯的后現代“生存美學”在人與自我的關系上提出解構和建設。島子在《后現代藝術系譜》中強調,如果不知道后現代主義來自何處,那就不會知道他的現實方位和葬身之處。[9]全球化風潮同時帶來了現代消費文化、大眾流行文化的價值觀,將文化引入“本土”讓位給“世界”的境遇,對于中國文化科學發展提出了新的課題。文化得以生存和發展既不能拋棄自身獨特的文化個性,同時要處理好文化碰撞與融匯的關系,美育教育者應在對西方文化的緣起發展、文化背景、理論思潮等方面進行系譜化梳理、細繹和分解的基礎上理性認知當代國際化語境,形成文化創新意識。結合時代條件對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依據時代發展的特點對傳統文化的形式和內涵加以拓展、補充、完善,譜寫美學意義上的民族復興新敘事。通過美育教育提升創新意識和創新能力,是一個國家文化競爭力的關鍵因素,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民族整體素質水平,直接關系到國家軟實力的構建。
傳統文化復興在“情感認同”的意識覺醒下融入美育,在教育中構筑一個成熟的美育體系,需要在當代語境中建立整體觀念并具有科學的實施內容與形式。不僅僅學習外在的如技能的東西,更應注重內在的文化精神和民族氣質的培養,以美育為引領進入文化敘事的精神層面。美育是培根鑄魂的工作,以美育人、以美化人,以美培元。遵循美育特點,能夠啟迪思想開發創造力,樹立積極健康的文化觀,提高審美能力和人文素養,在美育培養中“由理入道”在教學中比較研究中西方的文化根源,有助于在美學、倫理學、邏輯學等不同角度探索人的感性經驗、人的意志和對“主體”人的認識,從而具備以樸素哲學的視野觀察思索世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