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常言疏證》反義詞研究

袁耀輝

《通俗常言疏證》是《明清俗語辭書集成》中收錄通俗詞語中數量最多的一部重要著作，在熟語發展史上處于承前啟后的歷史階段，作者為清末江蘇南通學者孫錦標。聰孫指出：“廿世紀初孫錦標的《通俗常言疏證》、二十年代胡韞玉的《俗語典》收俗語很多，或分門別類，鉤稽排比；或旁征博引，采擷甚廣；一時蔚為大觀，篳路藍縷之功不可沒。”[1]鄒振環等指出：“翰墨林印書局除出版張謇本人論著外，也出版南通其他學者的著作。如1925年出版的南通學者孫錦標撰寫的《通俗常言疏證》。孫錦標(1856—1927年)，字伯龍，號慕廬，清廩貢生，一生多次應試科舉，但都未能中第，與張謇關系頗佳，在張謇文集中二人有不少唱和之詩，張謇曾請他擔任塾師教授子侄，后又聘請他擔任所辦中學國文教師。該書就有著不小的影響，至今在語言學、地方風俗的研究上，仍有重要的文獻價值，2000年6月中華書局出版了標點本，就是明證。”[2]21世紀以來，學界很多學者從不同視角對該書進行了微觀研究，目前對該書反義詞的研究還很少見，本文主要對該書涉及的反義詞進行探析。

關于反義詞，黃伯榮、廖旭東指出：“意義相反或相對的兩個詞的相關語義構成反義義場，這兩個詞互為反義詞。”[3]該定義明確了反義詞的意義相反或相對這一重要衡量標準，只有在意義上處于相同范疇內的詞才能構成反義詞，也就是說，“反義詞表示了一對具有矛盾關系和反對關系的概念”[4]。《通俗常言疏證》以溯源為主的編撰體例客觀上形成了一定數量的反義詞，這些同義詞來源方式不同，主要分為以下幾類。

一、源于同一文獻

《通俗常言疏證》輯錄的反義詞中很多來源于同一個文獻內部，彼此構成意義上的反義關系，主要包括以下兩種方式。

(一)并列式

(1)文曲星、武曲星《水滸》楔子：“文曲星，乃是南衙開封府尹龍圖閣大學土包拯；武曲星，乃是征西夏國大元帥狄青。”(卷二《天文》)(1)文中例句皆源自中華書局2000年標點本《通俗常言疏證》,個別標點處進行了修改。

(2)上風、下風《左傳》“風馬牛”注：“馬逐上風而去，牛逐下風而來，故云不相及。”(卷二《天文》)

(3)大利月、小利月《夢筆生花·杭州俗語雜對》：“大利月，小利月；陰貴人，陽貴人。”(卷三《時日》)

(4)月頭、月尾郭翼詩：“月頭月尾雨陰陰。”(卷三《時日》)

(5)前娘、后娘《串戲》梆子腔：“吾丈夫劉漢卿，前娘所養，叔叔漢相，后娘所生。”(卷八《家族》)

(6)太公、太婆元人《天賜老生兒》劇：“這個是太公、太婆。”(卷八《家族》)

(7)令尊、令堂《春燈謎》劇：“況且令尊、令堂，不日就到京了。”又元人《?梅香》劇：“這聲音，九分是你令堂。”(卷八《家族》)

(8)家父、家母《顏氏家訓》：“昔陳思王稱其父曰‘家父’，母曰‘家母’。班固書集，亦稱叔曰‘家叔’。”(卷八《家族》)

(9)床公、床婆曾之異《因話錄》：“崔大雅在翰苑，夜直玉堂，忽降旨，令撰《祭床婆子文》。”《通俗編》：“按，楊循吉詩云：‘買餳迎灶帝，酌水祀床公。’知床公亦為宋世所祀。”(卷十三《鬼神》)

(10)長友、小友《儒林外史》二回：“我們學校規矩，老友是從來不同小友序齒的。”老友，清云“長友”。長，上聲。(卷二九《文事》)

(11)天牌、地牌《諸事音考》：“天牌二扇，二十四點；地牌二扇，四點；人牌二扇，十六點；和牌二扇，八點。”(卷三七《戲玩》)

上例中，“文曲星”與“武曲星”、“上風”與“下風”、“大利月”與“小利月”、“月頭”與“月尾”、“前娘”與“后娘”、“太公”與“太婆”、“令尊”與“令堂”、“家父”與“家母”、“床公”與“床婆”、“長友”與“小友”、“天牌”與“地牌”分別構成一種彼此相對的關系。其中，“大利月”與“小利月”、“長友”與“小友”、“天牌”與“地牌”在《漢語大詞典》中未錄，當補。另外，與“床公”相對的“床婆”在《漢語大詞典》中未錄，亦當補。

(二)單列式

(12)公館《禮記·曾子問》：“公館復，私館不復。”按后世稱“公館”者，辦公事之處也，非稱其主人曰公也。(卷六《宮室》)

例(12)中，引證文獻《禮記·曾子問》中“公館”與“私館”二詞具有反義關系，作者只選取其一立目，未同時列舉。

二、源于不同詞條

《通俗常言疏證》很多反義詞來源于不同的詞條，有的是同一卷內，有的屬于不同卷。該類中的反義詞從性質上看，一種是由詞構成的。例如：

(13)財帛星《奈何天》劇：“他的財帛星，妻妾星，奴仆星，都是好的。”(卷二《天文》)

(14)退財星又：“將來沒好處，我只埋怨你這退財星。”(卷二《天文》)

(15)日里見上“今朝”。(卷三《時日》)

(16)夜里同上。(卷三《時日》)

(17)顯考潘昂霄《金石例》：“古人書皇祖、皇考，韓魏公改以‘顯’字。”(卷八《家族》)

(18)顯妣《元典章》：“大德四年部議：‘皇妣二字，雖出經典，理宜迥避，今后徧行禁止。’”又按，既避“皇妣”，亦當改為“顯妣”。(卷八《家族》)

(19)太親翁《蕩寇志》八三回：“只好太親翁來此，暫住數日。”(卷一0《親戚》)

(20)太親母《蕩寇志》八二回：“務要尋太親母出來。”(卷一0《親戚》)

(21)親家母《唐書·蕭嵩傳》：“嵩子衡，尚新昌公主，嵩妻入謁，帝呼為親家。”又親家母，見《五代史補》。按，唐時，祇稱女之姑為親家，至五代始稱為親家母也。(卷一0《親戚》)

(22)親家公《隋書·李渾傳》：“帝謂宇文述曰：‘吾宗社幾傾，賴親家公獲全耳。’”(卷一0《親戚》)

(23)丈人見上“令岳”。《通俗編》：“妻父見《淵鑒》，婦翁見《后漢書》，外舅見《爾雅》，岳公、丈人俱見《神仙傳》。《雞肋篇》獨稱妻父曰丈人自柳宗元呼楊詹事為丈人始。”按，此說非也。丈人之稱，始于南北朝，非始于唐也。考裴松之《三國志》：“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注云：“古無丈人之名，故謂之舅。”則見南北朝已稱丈人也。(卷一0《親戚》)

(24)丈母《通俗編》：“外姑，見《爾雅》，俗稱丈母。”《猗覺寮雜記》：“柳子厚有祭丈母文。”(卷一0《親戚》)

(25)泰山《釋常談》：“唐開元時，封禪泰山，張說為封禪使，其婿鄭鑒，本九品，驟遷至五品。時人語曰：‘此泰山之力也。’因此以妻父為泰山。”(卷一0《親戚》)

(26)泰水《通俗編》：“泰水，謂丈母也。見《神仙傳》。”(卷一0《親戚》)

(27)上學陸放翁《劍南詩集》：“更挾殘書讀，渾如上學時。”(卷二九《文事》)

(28)放學又，“貪看忘卻還家飯，恰似兒童放學時”。(卷二九《文事》)

(29)令郎《合縱記》劇：“令郎做了六國都丞相。”按，稱人子曰“令郎”。(卷八《家族》)

(30)令愛元人《連環計》劇：“看定明日是個吉日，就送令愛過了門罷。”元·李行道《灰闌記》劇：“令愛到家時，與我大渾家，只是姊妹稱呼，并不分甚大小。”按，稱人女曰“令愛”。(卷八《家族》)

按，上例中，“財帛星”與“退財星”、“日里”與“夜里”、“顯考”與“顯妣”、“太親翁”與“太親母”、“親家母”與“親家公”、“丈人”與“丈母”、“泰山”與“泰水”、“上學”與“放學”、“令郎”與“令愛”分別構成意義上的相對關系，構成反義詞組。其中“財帛星”與“退財星”在《漢語大詞典》中未收錄，當補。“太親翁”被《漢語大詞典》收錄，與之相對的“太親母”則未收錄，當補。

上述是由詞構成的反義詞組，還有一種是由成語構成的。例如：

(31)感恩戴德《瑞筠圖》劇：“弟子感恩戴德。”(卷九《交際》)

(32)忘恩負義元·楊顯之《酷寒亭》劇：“我看此人，不是忘恩負義的。”《雷峰塔》劇：“誰想時乖心變更，一旦忘恩負義人。”(卷九《交際》)

(33)有頭有尾《朱子語類》：“又問：‘圣賢大公，固未敢請，學者之心當如何？’曰：‘也只要存得這個在，克去私意，這兩句是有頭有尾說話。’”(卷二五《言語》)

(34)無頭無尾元·鄭廷玉《后庭花》劇：“這官司無頭無尾，那賊人難捉難拿。”(卷二三《頭面》)

(35)一心一意《鳳求凰》劇：“如今一心一意，只是禳解罷了。”(卷二六《心意》)

(36)三心二意《精忠譜》劇：“有患同難，弗要三心二意。”元·關漢卿《救風塵》劇：“爭奈是匪妓，都三心二意。”(卷二六《心意》)

(37)真才實學《意中緣》劇：“若沒有真才實學的人，怎敢如此。”又，“若果有真才實學，我就恕他些，也罷了。”(卷二九《文事》)

(38)不學無術《漢書·霍光傳》：“光不學無術，陰妻邪謀。”(卷二九《文事》)

(39)金榜題名《翡翠園》劇：“但愿相公此去，金榜題名。”(卷二九《文事》)

(40)名落孫山《小忽雷》劇：“及至榜發，賤名卻落孫山之外。”(卷二九《文事》)

按，上例中，“感恩戴德”與“忘恩負義”、“有頭有尾”與“無頭無尾”、“一心一意”與“三心二意”、“真才實學”與“不學無術”、“金榜題名”與“名落孫山”分別在意義上具有反義關系，被《漢語大詞典》全部收錄。

三、源于釋義

《通俗常言疏證》中個別反義詞來源于作者進行的釋義。這些釋義主要基于當時民間通俗叫法，亦包含兩種方式。

(一)并列式

(41)月大、月小《周髀算經》：“置小月二十九日，置大月三十日。”今人以大月為月大，小月為月小。(卷三《時日》)

按，“月大”指“舊歷有三十天的月份。”[5]1121“月小”指“舊歷只有二十九天的月份。”[5]1121二者屬于歷法時間范疇均被《漢語大詞典》收錄。

(二)單列式

(42)黃道日子《唐書·歷志》：“以冬至赤道日度及約余，依前求定差以減之，是為黃道日度。”《杏花村》劇：“今日正是黃道吉日，堪以起兵。”按近世看歷之訣曰：“除、危、定、執、黃，建、滿、平、收、黑，成、開多可用，閉、破不相當。”蓋俗以除、危、定、執為黃道日子，建、滿、平、收為黑道日子是也。(卷三《時日》)

按，根據上例所載，作者以當時俗傳歷法口訣指出除、危、定、執為黃道日子，建、滿、平、收為黑道日子。《漢語大詞典》在“黃道”條指出：“古代歷法家以為黃道日子是吉日，作事相宜；黑道日子是兇日，作事不利。”[6]《漢語大詞典》只收錄“黃道”“黑道”二詞，“黃道日子”“黑道日子”未收，當補。

《通俗常言疏證》輯錄眾多的詞語中，以不同立目詞條構成的反義關系占主體，基于作者釋義構成的反義詞所占比例較小。反義場中的部分詞目前尚未收錄于《漢語大詞典》，筆者認為這些詞應當補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