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蟲有清音。秋天一到,很多老人喜歡畜養鳴蟲。我卻愛聆聽秋蟲美妙的鳴叫聲,更愛尋覓有關吟詠鳴蟲的詩句。秋蟲,是古人對蟋蟀的別稱,也常被稱作“蛩”。蟋蟀有眾多名稱,皆因其叫聲得名,“蛐蛐”“吟蛩”“促織”等。蟲鳴,不像蟬鳴那樣聒噪,也不像鳥鳴那樣張揚,不急不緩,高低適度,如同一曲安神的小夜曲。古往今來,對秋蟲的鳴聲留下了不少名篇佳作。
唐代大詩人杜甫曾寫過一首題為《促織》的詩:“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草根吟不穩,床下夜相親。久客得無淚,放妻難及晨。悲絲與急管,感激異天真。”詩中所描寫的即是長期客居他鄉的自己,在聽到床下蟋蟀所發出的鳴聲以后,油然而生的懷親思鄉的憂愁和背井離鄉的傷感。唐朝白居易《聞蟲》詩:“暗蟲唧唧夜綿綿,況是秋陰欲雨天。猶恐愁人暫得睡,聲聲移近臥床前。”這小蟲似乎能看透人的心事,唧唧一鳴暗合了人的心聲。宋代王安石《五更》詩:“只聽蛩聲已無夢,五更桐葉強知秋。”范成大稱贊:“壁下秋蟲語,一蛩鳴獨雄。”葉紹翁詩曰:“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蟋蟀的鳴叫,和聲動聽,幽幽清音,有著詩一般的韻味。
唐代文學家韓愈說:“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一個“鳴”字勾勒出四時,其中“蟲鳴之秋”最富生活氣息和禪意。清人張潮曰:“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方不虛此生也。”在蟋蟀淺唱低吟中,故園的清秋如一位曼妙女子裊娜而來,她步步生蓮,眉目含情。明代端淑卿在《綠窗遺稿》中吟道:“促織何悲切,虛堂徹夜鳴。草枯苔砌滑,露冷月華新。不諳閨房怨,空驚旅邸情。年年愁聽汝,鬢發雪霜生。”詩人婉轉凄清的詩句,更引起多少離人的感嘆,雅士的傷懷,獨客的微喟,思婦的低吟,但這正是無上美的境界。絕妙的自然詩篇,不僅是古人最喜歡吟哦的,而且使當今讀者也會感受到的一種雋永微妙的清趣。
在秋天的鳴蟲中最著名的當推蟋蟀。蟋蟀,為秋蟲之驕子,有“昆蟲歌星”之美稱。每當金風送爽,夜闌人靜之時,人們從深深庭院中的臺階下,從幽靜公園里的花木叢中,時能聽到它那美妙動人的鼓翼鳴叫之聲。蟋蟀善鳴,這小小昆蟲的鳴叫聲,時而高亢激烈,時而凄凄切切,時而急促如焚,時而得意高歌。蟋蟀在歷代詩人眼中,也是極可愛、可親的小動物。白居易的“切切暗窗下,喓喓深草里”,賈島的“促織聲尖尖似針,更深刺著旅人心”,蘇東坡的“蟋蟀悲秋菊”,楊萬里的“一聲能遣一人愁,終夕聲聲曉不休”,善持和尚的“秋風吹蟋蟀,切切動哀音”等詩句,讀來無不使人感悟到一種深邃、高雅而又凄切的境界,產生一種藝術的享受和美的熏陶。
近日看到一幅花卉冊頁《紡織娘圖》,畫冊中配圖詩:“機聲軋軋月初斜,似此蟲聲又一家。曉起思圖尋末得,夜深依舊鳴秋花。”這首鳴蟲詩寫得惟妙惟肖,再加上生動的畫筆,把紡織娘停棲在草葉上的姿態活現在紙上,詩情畫意,怎不使人心醉!
秋蟲的鳴聲有著娛樂和觀賞價值。無論是蟋蟀的瞿瞿、金鐘兒的叮咚、紡織娘的咕嘎,清脆而不渾濁,響亮而不煩躁,都最能扣人心弦。遠在唐代宮中的姬妾,就是用小金籠畜養蟋蟀,置于枕畔,枕著蟲聲入眠。現代都市中居民常為各種機械噪音所困擾,倘從鄉村采集或購買這些鳴蟲,置于篾籠中,懸于階前窗口,在金風送爽的夜晚,飽賞這自然天籟的清音,一天勞累怎不頓蕩滌以盡呢?
又是一年秋日到,又聞秋夜蟋蟀鳴。在這此起彼伏的秋蟲鳴叫聲中,小小的精靈在千年古韻中鮮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