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廣超
(上海城建職業學院 上海 200000)
縱觀中國整個新石器時代,陶器制作曾經歷過兩次高峰。其中以黃河中游仰韶至馬家窯文化時期為代表的彩陶文化,從器表裝飾紋樣方面使中國古代制陶技術達到了新石器時代的第一個高峰。而以黃河下游大汶口至龍山文化時期為代表的黑陶文化,則在陶器燒制工藝方面使得中國的制陶技術達到了新石器時代的巔峰。
相對于器表裝飾而言,燒制技術的進步無疑具有更為深遠的意義。磨光黑陶的燒制,尤其是黑陶中的代表性精品蛋殼黑陶的出現,標志著我國古代的陶器制作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1928年,龍山文化(典型龍山文化)被考古學家吳金鼎先生在調查平陵城時于歷城縣(今屬濟南章丘)龍山鎮城子崖首次發現。1959年,大汶口文化首次被我國考古學家發現。從地層疊壓關系和器形演變情況來看,二者存在著承接關系,即龍山文化是大汶口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大汶口文化的年代大約為公元前4040年至公元前2240年,與仰韶文化后期處于同一時期。大汶口文化初期彩陶曾一度興盛,但是發展到后期,隨著黑陶(黑皮灰陶)大量出現,彩陶數量逐漸減少,到了龍山文化時期,已幾乎沒有彩陶的蹤影。與彩陶相比,黑陶的器形更加規整,制作更加精細,且黑陶器身多為弦紋、刻畫紋或者鏤孔,基本無彩繪紋飾,部分黑陶器表磨光。
從文化審美層面來看,針對黑陶尤其是制作難度大的蛋殼黑陶何以只大量出現在黃河下游山東地區的典型龍山文化遺存中的現象,有學者提出,黑色是山東龍山文化時期先民的崇拜色,東夷部落的尚黑傳統來源于原始圖騰崇拜,而該部落最原始的圖騰是“玄燕”,他們自稱為“玄夷”,由此推斷他們在喜歡崇拜燕鳥形象的同時,會對燕鳥羽毛的黑色產生偏好之心。另有學者認為,山東地區龍山文化出現蛋殼黑陶的時間與傳說中舜帝在該地區的活動時間基本相吻合,而據史書記載,有虞氏、夏后氏均尚黑,故而可知當時黑陶大行其道的原因。
從技術層面來分析,大汶口文化的存在年代約為公元前4040年至公元前2040年,主要分布于山東、蘇北等地區,古書記載屬東夷族的領地。從考古發掘情況看,早期遺存中農業工具出土較少,但是在晚期的一個大型窖穴中發現有一立方米左右的粟粒,可見晚期階段糧食已有了相當的剩余。龍山文化的存在年代約為公元前2010年至公元前1530年,在大汶口文化的基礎上,龍山文化的生產力得到更大發展,生產資料的剩余必然導致社會分工的細化,并且出現了脫離農業勞動的專業手工業者,這種生產力的進步不僅體現在石器以及玉器制作上,也體現在陶器的制作上。另外,這一時期已發現了銅器。
龍山文化時期的陶器制作繼承了大汶口文化時期的技術經驗。大汶口文化時期的陶器制作雖然仍使用泥條盤筑法,但口沿部分已經出現了慢輪修整的痕跡,從無輪到有輪的技術價值比從慢輪到快輪更有意義,大汶口文化晚期開始出現快輪,到龍山文化時期快輪制陶已經非常普及,快輪制陶使得像蛋殼黑陶這樣的薄胎陶的制作成為可能。在陶器燒制技術上,雖然目前只發現了大汶口文化早期的陶窯遺址,且為橫穴窯,但仍可推測大汶口文化后期的陶窯已經從橫穴窯向豎穴窯演進,密封性也較之前有所提高,這一改進使得提高爐溫成為可能,大汶口文化早期的黑陶或者灰陶燒制水平還很粗陋,遠不如后期成熟,據此可以推測出黑陶的出現經過了一個從偶然到必然的過程。
與仰韶至馬家窯文化時期相比,大汶口至龍山文化時期的陶器類型更加多樣,動物造型陶器無論從種類還是從數量上都遠多于前者,器形本身的藝術性使得繁縟的紋飾變得不再重要,彩色紋飾反而會影響器形的整體美感,例如該文化特有的陶鬶更像是一件奇魅的雕塑藝術品。這一特點在以彩陶發達而著稱的仰韶文化中也有體現,仰韶文化曾出土一件鵠尊,形象逼真,將鷹的形象塑造的惟妙惟肖,這件陶器也是素面陶,器物表面未加任何裝飾。大汶口文化早期彩陶曾一度盛行,陶器類型較為單一,彩色紋飾非常普遍,且紋飾力求繁縟以增強裝飾性。大汶口文化中晚期陶器已經開始從重紋飾向重造型演變,這一時期不僅陶鬶已經出現,鏤孔座豆,長頸長流盉以及磨光黑陶高柄杯等新器形也陸續出現,而彩陶紋飾則趨向簡化并逐漸消失。除黑陶和灰陶之外,因制陶原料的多元化還出現了黃陶、白陶等新型陶器。這也使得過去單一的紅陶現象得以改變,器表顏色的多樣化已經足以起到一定的裝飾性。
龍山文化時期的陶器造型更講究,制作更精細,快輪的普及使得這一時期弦紋增多。此外,突出于器表之外的附加堆紋也較常見。龍山文化早期灰陶黑陶數量大致相當,灰陶略多,到了中晚期黑陶數量逐漸增加并超過灰陶,可見黑陶是當時主流的器表顏色。在龍山文化中彩陶幾乎不見,但磨光黑陶數量驟增,烏黑光亮的器表與彩色紋飾相比又體現出別樣的美感,形象近似鳥形的鬶以及鳥首形足的鼎逐漸增多起來,體現出以造型裝飾代替紋樣裝飾的審美傾向。
龍山文化時期紅陶基本消失,出現于大汶口文化晚期的蛋殼黑陶卻得以發展,器形富于變化,制作水平更趨成熟。蛋殼黑陶是一種非實用器形,其制作難度即使在今天看來也是相當大的。雖然工藝上接近于蛋殼黑陶的薄胎黑陶器在大汶口文化晚期就已出現,但是無論在數量還是形制上都與龍山文化有較大差距。這種變化應是受當時社會形態的直接影響。大汶口文化晚期,貧富分化開始出現并有擴大趨勢,而龍山文化時期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階層分化。從發掘的墓葬隨葬物品看,這一時期的墓葬中已經出現人殉現象,大型墓葬的隨葬品數量多,類型豐富,這種“薄如紙、硬如瓷、聲如磬、亮如漆”的陶中精品基本出自大型墓葬,可見這種制作復雜的蛋殼陶在當時屬于上層的奢侈品,蛋殼陶的象征性遠遠大于其實用性,制作如此精美的高柄蛋殼黑陶杯作為禮器或祭器的可能性更大。制作這種既耗費人力物力又沒有實用價值的陶器如果沒有一個凌駕于公共權力之上的統治階層作為基礎是很難實現的。從發現的數座夯土城墻和臺基遺址來看,龍山文化時期政權出現的可能性極大,并且在這一文化時期的遺存中已經發現了刻有文字符號的陶器碎片,說明龍山文化已經跨入了文明的門檻。據此推測,龍山文化的蛋殼陶已經初步具備了商周時期所推行的列鼎制度所承載的等級制度涵義。
龍山文化時期黑陶曾盛極一時,代表了當時陶器制作的最高水平,但青銅器的出現已經預示出原始社會陶器制作必將走向衰落的先兆。自中原華夏文明強勢崛起以后,這個一度興盛的文化類型逐漸融入華夏文化之中。縱觀大汶口至龍山文化陶器的演變過程,我們既可以感受到原始文化后期中華文明的發達程度,也可以看出當時社會即將轉型的明顯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