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心
從事寫作并向報刊投稿的人都知道,很多報刊反對一稿多投。
我是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寫稿、投稿的。三十年前,偏僻山村的普通家庭和一般單位,還都用不上電腦,“電子郵箱”更是聞所未聞,要想一稿多投,沒那么容易。一個作品寫出來,如果不留底就投出去,有的報刊如果不用還會退稿,要是遇到不負責任的編輯,就會被隨手扔進垃圾籮了事。后來,有的作者使用復寫紙,一寫幾份,投出去幾個月后如果沒有音信,就把復寫的另投他處。可有的編輯對“復寫稿”特別反感,有的連看都不看。也有作者請寫字漂亮的(尤其是具有一定書法水平的女性)幫忙,連起個筆名也是什么芳、什么玲、什么瓊、什么瑤的。
有一位信奉“荊樹開花兄弟樂,硯田無稅子孫耕”老農,白天干農活,晚上就在油燈下寫作,花了兩年時間,寫成一個中篇小說《××傳奇》。他謄一回投一回,四五個月投一次,一年投兩三次。就這樣,三年過去了,除了被退回一次之外,全都石沉大海。不知是誰給他出個主意,讓他把署名改成“某某芳”再投。也許是巧合,這次投出沒多長時間,就收到一家期刊主編發出的改稿邀請函。老農大喜過望,變賣了家里養的豬和雞,籌齊路費,帶上未滿十六歲的女兒前往。連徒步帶坐車,走了一個禮拜,到了編輯部。等待月余的主編終于等來了“某某芳”,忙著跟小姑娘握手,說: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年輕!老農趕緊上前說:主編您好,“某某芳”是我,小姑娘是我的女兒。主編端詳了一陣老實巴交土里土氣的“某某芳”,感到十分掃興。信上說改稿時間十天左右,可僅僅過了三天,老農就帶著女兒回家了。好在那個中篇如期編發,“某某芳”也成為了當地小有名氣的農民作家。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有一位高中畢業的農村青年,反反復復幾次高考,終因數理化成績欠佳而累試不中。他自認為語文學得還不錯,就做了個大膽的決定,背上糧食離家,到鎮上租了一間房子,專門從事寫作。從此,他幾天不出門,幾個月不理發,只是時常蓬頭垢面地到郵局寄信,一次就寄幾十封。一年過去了,他回家賣掉家里的豬付房租;兩年過去了,他回家賣掉幾只山羊,結清各種各樣的欠款;到了第三年,他將三年來發表在各類報刊上的文章制作成剪報冊,呈送給縣委宣傳部。領導看過他那本厚厚的剪報冊,開會研究,決定將他破格錄用為新聞干事。他后來說,在躲進小樓成一統的日子里,他每一篇稿子出來,至少十投,縣級、地市級、省級和國家級報刊都投,有的稿子居然會被不同的報刊同時發表。可在這么長的時間里,他幾乎沒有接到過編輯部的信函和電話。
本世紀初,不少縣區都辦起了縣區委機關報,縣區文聯也辦起了自己的文學刊物。現已年近七十的高老師是那個時期一稿多投的受益者。他說,寫作是一種勞動,是一種很特殊的腦力勞動。用勞動換取報酬是應該的,也是光榮的。我不偷不搶,通過寫稿、投稿賺取稿費,補貼家用,心安理得。高老師原來是農村里的民辦老師,后來又轉成代課教師,工資始終少得可憐,可他的收入卻比正式教師還高,因為他每個月都會拿著一沓匯款單到郵局領取稿費。有人問他,這么多的稿費,你一天要寫多少文章?他說,每周就寫一篇千字文,周末就到郵局寄一次,每次至少寄一百封。每個縣都有報刊,我寫的又都是老百姓喜歡看的文章,所以“上稿率”很高,一篇稿子會有十多家縣級小報刊發。雖然稿費很低,每篇才幾元、幾十元,但集腋成裘,每月還是能夠收到幾百元。
很多期刊和報社反對一稿多投,就連一分錢稿費都不付的“內部資料”及微信公眾號也是,還要求必須“原創首發”。凡事都應該多角度思考。作者投稿是法律賦予的權利,既然法律沒有明文禁止一稿多投,那么一稿多投就沒有違反法律。發表與不發表是報刊社的權利,但是既然刊用了人家的作品,就證明它符合發表要求,應該給予稿酬——那種“對一稿多投的稿件一經發現,不發稿酬”的聲明,似乎不近人情,甚至有些霸道了。
都說文人自視清高,不為五斗米折腰。寫作是一件苦差事。因為興趣愛好寫作,我信;因為想改變命運寫作,我信;因為想通過寫作,通過發表證明自己的才華,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也信。在我看來,像前面提到的高老師那樣,生活在小地方、寫點小文章、賺點小稿費、補貼小家用的,大有人在。寫作雖然不像賣羊肉串那樣來錢快,但畢竟是一種怡情益智的勞動,通過寫作獲取稿費,理所當然。稿費其實是談論一稿多投無法繞開的話題,可以說,十有八九的作者寫稿、投稿都是沖著稿費來的,這沒什么好遮掩的。
一稿多投是有弊端的,但這是一稿多投造成的嗎?長長的審稿期限,石沉大海般的杳無音信,心照不宣的發稿潛規則……這其中的周旋和等待,于作者真可謂“煎熬”。時效性不強的文章倒也罷了,但那些有時效性的,別說等三個月,就是等三天,這黃花菜就有可能徹底涼了。所以,為了防止“過期作廢”,作者在萬般無奈之下一稿多投,也僅僅是希望把辛辛苦苦寫出來的稿件發表出來而已。
現在,想要一稿多投,不必謄抄,不用買信封,無需貼郵票。很多電子郵箱都有“群發”設置,輕點幾下,一次就可以發出幾百封,給一稿多投提供了極大的方便,想要真正禁止,怕是也難。
歸根結底,我得闡明自己對于一稿多投的態度:作品就是商品;從《著作權法》的角度講,只要作品沒有被“買斷”,作者就有處理自己作品——包括一稿多投——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