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貢方言疑問代詞與“是”字的音變

左福光 羅玉權

（四川省語言學會 四川 610023）

一、自貢方言的語音概況

依據中國社會科學院和澳大利亞人文科學院合編的《中國語言地圖集》的劃分，[1]亦即黃雪貞先生《西南官話的分區（稿）》（《方言》1986年第4期262～272頁）的劃分，自貢方言屬于西南官話灌赤片的仁富小片。根據《新編中國語言地圖集》，[2]亦即李藍先生《西南官話的分區（稿）》（《方言》2009年第1期72～87頁）的劃分，自貢方言屬于西南官話西蜀片的江貢小片。西蜀片是依據“古入聲不讀陽平”來劃分的，使之與古入聲歸陽平的成渝片分隔開來，江貢小片方言的共性是古入聲歸去聲。此外，聲母有翹舌音，與成渝片不同。江貢小片的語音系統在西南官話中，是與普通話最接近的。

自貢方言有聲母22個：布 坡 馬 夫 得 特納拉 茲 次 私 支 赤 詩 日 姬 其 西 歌 可 額 和 0 無語易（其中，因為邊、鼻音聲母相混，故本文擬作 ）。

韻母33個：衣 烏 魚 而 巴 加 抓 者也 國 絕 波 腳 艾 歪 倍 貴 照 要 周 秋 班 邊 淵 恩 因 昆 軍 昂 央 汪 工 用。

4個聲調及其調值為：陰平55、陽平31、上聲53、去聲13。沒有輕聲。

四川自貢方言疑問代詞“誰、甚、何”與判斷詞“是”的讀音比較特別，這些特別讀音是來自特殊音變，這種特殊音變在四川別的方言片里沒有。因而，成為自貢方言的標簽。

二、音讀實例

是，本讀去聲，自貢方言口語讀陰平shi55，與《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訂本）中做動詞的“是”的11條義項，基本一致。現列舉三項：一是聯系兩種事物，表明兩種同一或者后者說明前者的種類、屬性：《阿Q正傳》的作者～魯迅|五糧液是醬香型白酒；二是與“的”字相應，有分類的作用：我～來報名的|這張桌子～實木的|這本書是作者贈送的；三是表示存在，主語通常是表處所的語詞，“是”后面表示存在的事物：村子前面是一片水田|他被淋得周身是水|球場外面～一塊花田。

是不是shi5513 shi55。[3]《現代漢語八百詞》（503頁）認為“用于書面”，自貢方言則多用于口語，用于問句。“是不是”一般在動詞前，有時，也可用在主語前。句末一般不用“呢”字。例如，你～姓王？|～你們兩個干的？|恐龍博物館的門票～很貴？

誰shai31，自貢方言單用很有限，僅可用作定語。例如，這是誰家的小孩？|誰家的狗狗丟了？多數情況下需要加“個”“些”“跟前”“堂間兒”。

誰+個。組成復合疑問代詞：誰個 shaī31 o13，問一個人，其語匯義和語法義跟普通話的“誰”、四川方言的“哪個”基本相同，后面不能加人。例如，你是～？|你聽～說的？|想下看，還有～沒通知到？|～認不倒他誰不認識他？|你們在說～？

誰+些。誰些 shai31 xi55，問不止一個人，也可問處所，跟“哪些”相同，后面可以加人，也可以不加。例如，今天開會有～人參加？|這個事你跟～說了？|～地方沒有去過？|～人來找過你？

誰+跟前。復合疑問代詞，問處所，是哪里的意思，在口語中，“跟前”二字合音為 an55，“誰跟前”。因此，念作 shai31 an55。例如，你在～坐，你在哪里住？|你走～去來，你到哪里去了？|這個姑娘是～的，這個姑娘是哪里的人？|出去就不回來，我是～沒找到～出去就不會來，我是哪里沒找遍。

誰+堂間兒。誰堂間兒shai31 tan31 r55，用法與上詞“誰跟前”相同。例如，你是～的人，你是哪里人？|你走～去來，你到哪里去了？|～的房價相因點，哪里的房價便宜點？|想走～就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甚，去聲，《現代漢語詞典》以方言詞收入，作疑問代詞，做什么講，單用。例如，～事|有～說～|那有～要緊？在自貢方言里，甚字變讀陰平shong55不單用，要與“個”“個些”連用，讀陰平，組成復合疑問代詞。

甚+個。甚個shon55 o13，疑問代詞，什么，啥子（四川方言），通常做賓語：你說～你說什么？|你在做～你在干什么？|今天晚上吃～今晚吃什么？

甚+個些。甚個些shon55 o13xī55，口語中“甚個”合音簡化為sho55，“甚個些”三字念做sho55xī，意思與些什么、啥子些（四川方言）相同，主要做賓語或定語。例如，你說羑你說些什么？|因為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你今天進城買了～回來？|外婆做了～好吃的東西給你吃？

何作疑問詞時，《現代漢語詞典》有兩個義項：一是疑問代詞。1.什么：～人|～物|～事。2.哪里：～往|從～而來。3.為什么：吾～畏彼哉；二是表示反問：～濟于事|～足掛齒。自貢方言口語，何字通常念陰平，不單用，需加“些”連用。何些ho55xī55，什么，啥子（四川方言），只表疑問，只當“什么”講，不能當“那里”“為什么”用，也不表反問。可指人，也可指物，通常指物：你說～？|你吃～？|今天進城買了～?|這些洋味東西有～吃頭？問人，一般問某類人，并不問張三李四等某個人：他經常跟～人在一起？|昨天有～人來找他？除此之外，在其他語境中還得用“何”，讀陽平。可見，自貢方言的“何些”應用范圍比較窄。

三、音變簡析

是，《廣韻》上聲紙韻承紙切：“是，是非也。”禪母三等字，支部。中古全濁上聲，北京音演變為去聲，四川方言同。自貢方言去聲變陰平，是上古音的遺留。段玉裁認為，古代沒有去聲。王力先生說，“段玉裁古無去聲說最有價值。”“段玉裁的古韻十七部，所包括的聲調有三種情況：（1、2 略）3.只有平入兩聲者：侵部，談部，真部，支部。”（王力《漢語語音史》74～75頁），即支部字上古（周秦）只有平聲調和入聲調兩類。而以“是”為聲旁的“堤、題、提、緹、醍”等字均為平聲字，可知，支部的“是”上古為平聲字。但全濁平聲按理應讀陽平，何以讀陰平？這是因為在西南官話里，禪母字有一些已經清音化，讀如書母，“是”便隨清音化，而讀陰平。段玉裁“古無去聲”的論斷在今四川自貢方言里，任然保留著鮮活的用例。

誰讀shaī31，由31 變為shaī31是變韻，聲母不變，聲調不變，其變化過程應該是這樣的：介音u丟失，合口變開口。然后，韻腹元音發音部位發生變化。韻腹元音演變，

王力先生歸納為三種類型：“1.發音部位的變化；2.發音方法的變化；3.韻母構成的變化。”“發音部位的變化又可以細分為四種：（1）高化；（2）低化；（4）央元音的前后化；（4）前后元音的央化。”（《漢語語音史》606 頁）這里是元音低化，半高元音e，變讀為低元音 a，韻尾不變。演變公式為：shī。

甚讀shon 55，由13演變為shong55， 經歷比較復雜的變化過程：一是連讀音變，也叫語流音變，屬于前字韻尾被后字“個”聲母同化；二是元音e后化為o；三是聲調由去聲變陰平。去聲變陰平屬于感染音變。[5]李榮先生提出“感染音變”的理論，并得到趙振鐸先生的支持和甄尚臨先生的實例驗證。（參李榮《吳語本子舉例》）由于受“誰”字“何”平聲字的感染，“甚”去聲變陰平（僅限上面兩詞中，在其他語境中不變）。音變公式如下：

shen13 13羑sh 13羑13羑55

何，四川話讀ho31，陽平，不讀he。何讀ho55 是聲調變化，在語詞“何些”中，何字被后字聲調同化，陽平變作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