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穎斐,王賢良,蘇立碩,趙國元,蘇 全,孫宏源,毛靜遠,張伯禮
(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國家中醫針灸臨床醫學研究中心,天津 300381)
2019年12月以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簡稱新冠肺炎)在全國快速蔓延,各地中醫藥專家迅速投入到了防治新冠肺炎的行列中,基于對各自地區疾病證候學的把握,積極有效地開展了中醫藥辨治工作。通過復習近期發表的相關文獻[1-8],筆者發現各地對新冠肺炎證候特征的認識有所不同,采用的治療方藥也有所不同,卻均取得了較好的療效,其中的原理值得思考。為更好地總結規律,筆者對已發表有關新冠肺炎中醫證候的相關文獻進行歸納總結,就中醫證候地域性分布特征分析如下。
1.1 華中地區
1.1.1 武漢市 楊家耀等[1]應用橫斷面研究方法,采用中醫證候量表對2020年1月20日—2月10日在武漢市中西醫結合醫院確診的90例普通型新冠肺炎患者進行中醫證候調查,入院后24 h內完成數據收集,顯示癥狀發生率排序前5位的是:發熱(83.3%)、倦怠乏力(62.2%)、納呆(53.3%)、肌肉酸痛(52.2%)、干咳少痰(51.1%);舌質主要見淡紅舌(56.7%)、紅舌(35.6%);舌苔主要見薄白苔(36.7%)、白膩苔(20.0%)、黃膩苔(20.0%);常見證型為寒濕郁肺型34例(37.8%)、濕阻中焦型48例(53.3%)、脾肺氣虛型8例(8.9%);病程<3 d者以寒濕襲肺為主,病程3~7 d者以濕阻中焦為主,病程>7 d者以脾肺氣虛較為多見。陳瑞等[2]通過觀察武漢市的52例病例,認為本病為“濕毒”類疫癘之氣侵襲肺脾,并初步將本病分4個階段,即初期、進展期、極期、恢復期,初期濕重風熱輕,濕毒侵襲肺脾,樞機不利;進展期濕毒閉肺,毒損肺絡,腑氣不通;極期內閉外脫;恢復期肺脾氣虛,濕濁留戀。
1.1.2 河南省 李建生等[3]根據河南省500余例患者臨床調查研究,認為本病病邪屬性為濕,濕邪疫毒首先犯肺,病位在肺,由氣及血,時及脾胃,病機特點為“濕、熱、毒、瘀、虛”。初期(輕型、普通型)多見濕遏肺衛、寒濕犯肺、邪熱犯肺;進展期(重型)多見濕阻肺胃、濕熱蘊肺、疫毒閉肺;危重期(危重型)多見內閉外脫;恢復期多見正氣虛而余邪未盡,虛實間雜而以虛為主,多以氣陰兩虛、肺脾氣虛為主,常兼有邪熱或痰濕,時或兼有血瘀,即氣陰兩虛、邪熱未清,肺脾氣虛、痰濕未盡。臨床證候變化復雜,一是常兼見兩種及以上的復雜證候,如濕阻肺胃兼肺脾氣虛、濕熱蘊肺兼氣陰兩虛、邪熱犯肺兼氣陰兩虛、寒濕犯肺兼濕阻肺胃等;二是某一證候并非僅出現在某一分型(期)中,疫毒閉肺多出現在進展期(重型),也可表現在危重期(危重型)中,并可兼見邪陷心包、內閉外脫。
1.2 華東地區
1.2.1 上海市 陸云飛等[4]對收治于上海市公共衛生臨床中心的50例新冠肺炎患者開展證候調查,均在入院第1天進行中醫四診信息采集,結果顯示半數以上患者伴有發熱(84%)、咳嗽(62%)、乏力(62%)、納差(58%)、口干(56%)、腹瀉(56%)、自汗(54%)癥狀;舌象以淡紅舌或紅舌為主,多見膩苔(68%)、白苔(74%);證型以濕毒郁肺證為主(82%),少數患者表現為熱毒閉肺證(18%)。
1.2.2 南京市 張俠等[5]對2020年1月19日—2月5日于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南京醫院確診的42例新冠肺炎患者進行中醫證候學調查,入院當天采集信息資料,結果顯示南京市患者首發癥狀為發熱(52.38%)、咳嗽(40.48%)、乏力(11.90%)、咽痛(2.38%)、頭痛(2.38%)、肌肉酸痛(2.38%);入院首診臨床表現為咳嗽(80.95%)、發熱(76.19%)、肌肉酸痛(50%)、咯痰(50%)、汗出(47.62%)、口渴(47.62%)、疲勞乏力(45.24%)等癥狀;舌象以紅舌(85.71%)為主,舌苔以薄(73.81%)、白(66.67%)、膩(50%)苔多見;病理因素與濕、熱、毒、虛相關,濕毒是核心,考慮42例患者均處于初期階段,其中濕困肺衛證29例(69%)、熱毒郁肺證13例(31%);濕困肺衛型以無發熱或輕度發熱為主(69%),熱毒郁肺型以中、高度發熱為主(61.5%)。
1.3 華南地區(廣州市) 黃曉青等[6]對2019年12月23日—2020年2月14日收治于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的35例新冠肺炎患者進行中醫證候調查,入院第1天收集的信息資料顯示常見癥狀包括發熱(85.71%)、咳嗽(80.00%)、肌肉酸痛(42.86%)、乏力(40.00%)、腹瀉(25.71%)等,其中發熱以中度熱(38.0~38.9℃)居多,部分患者還出現胸悶、氣促、呼吸困難以及便秘等癥狀;舌苔以膩苔為主,舌質以紅和淡紅為主;病機特點以濕為主,其次為熱;中醫證型主要是濕邪郁肺(45.71%),其次為邪熱壅肺(37.14%)。
1.4 華北地區(天津市) 孫宏源等[7]對天津市88例新冠肺炎患者入院當天進行中醫證候調查,并運用中醫傳承輔助平臺進行關聯規則及復雜系統熵聚類分析。結果顯示發病初期臨床癥狀主要表現為發熱(87.5%)、咳嗽(42.0%)、乏力(26.1%)、咯痰(21.6%)等;入院當天最常見中醫癥狀為納呆(46.7%)、腹瀉(45.5%)、低熱(39.8%)、少汗(36.4%)、咳嗽(34.1%),最常見舌象則包括膩苔(80.7%)、白苔(47.7%)、薄苔(34.1%);關聯規則分析結果顯示,最常見條目組合為低熱、腹瀉、納呆、白膩苔。熵聚類后的條目組合指向證候包括肺表證(咳嗽、咯痰、黃痰、惡寒),火熱證(口苦、口干、口渴或渴不欲飲、小便黃),氣陰兩虛證(渴不欲飲、盜汗、少津苔、乏力)及氣虛血瘀證(暗舌、淡舌、齒痕舌、心悸),氣虛痰濁證(膩苔、無汗、齒痕舌、少氣懶言)。提示天津市新冠肺炎患者中醫證候分布早期以上焦肺系病癥為主,入院時以中焦脾胃表現為主,重癥多以痰熱壅肺為主,后期又多見氣陰兩虛及氣虛痰濁、氣虛血瘀等證。
1.5 西北地區(甘肅省) 魏本君等[8]通過對甘肅地區新冠肺炎患者進行觀察與總結,發現輕型和普通型病例較多,重型和危重型病例較少,患者初起表現為輕咳無痰、噴嚏、低熱、乏力、胸悶等,部分患者無癥狀;濕邪是新冠肺炎的重要因素,且貫穿疾病全過程。患者初起時證候有寒濕、濕熱之別,在疾病發展過程中易出現陽氣郁滯而化熱,濕熱并重,阻滯中焦,影響脾胃升降,或濕熱蒙上流下,累及三焦而出現發熱、汗出、胸悶、氣短、頭暈、乏力、腹瀉、納呆等。
2.1 不同地域癥-證分析 新冠肺炎在不同地域的癥、證特點“同中存異”,共性特征都是以“濕”為病機核心,這也是本次疫情最重要的特點。然而,不同地域癥、證特點存在一定差異。
武漢地處江漢平原東部、長江中游,其水域面積占全市總面積四分之一。自2019年12初疫情首發,據當地氣象局統計資料,其時雖已入冬,氣溫始終在15℃以上,應寒反暖,“非其時而有其氣”,且2020年1月降雨量是過去20年同期平均降雨量的4.6倍,陰雨連綿,濕邪久蘊,非時熱邪與濕邪交雜化為疫氣,染疫者眾多且病情較重,病位多在上焦。葉天士在《溫熱論》中指出:“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吳鞠通則在《溫病條辨》中指出:“凡病溫者,始于上焦,在手太陰。”從武漢市病例來看,入院時發熱多惡寒少,可見干咳、肌肉酸痛、頭痛,膩苔接近半數,考慮多為濕困肺衛的表證,濕邪最易困脾傷中,故納呆者比例與咳嗽相當,超過三成患者出現便溏。
武漢與同處于長江流域的上海證候特點相似,上海雖有別于號稱“千湖之城”的武漢,但長江與黃浦江在這里交匯,加之沿海的地理特點,導致該地區同樣是潮濕的氣候特征。兩地多數常見癥狀比例相當,證型都以濕邪郁肺(衛)證多見,兼見濕阻中焦證。同處長江流域的南京則與鄂滬有些許差異,最常見癥狀為咳嗽,而納呆、腹瀉等中焦癥狀相對少見。地處嶺南廣州的病例特點則介于鄂滬和南京之間,上焦病變多于鄂滬而與南京相當,中焦病變則少于鄂滬多于南京。距武漢疫情發生已過月余,處于華北地區的天津市才出現首例,疾病初起,濕邪較重,郁閉玄府,正邪交爭,故而發熱以低熱多見。濕邪最易阻滯氣機,肺氣宣肅失職,導致咳嗽,且多為干咳。至入院時,納呆、腹瀉等中焦病變的比例較高,苔膩者超過八成,疾病由濕邪困表向濕蘊肺脾演變,甚有少數患者在發病之初即表現為濕蘊肺脾,而非濕邪困表。隨病情進展,濕邪膠固,郁而化熱,煉液成痰,重癥期以痰熱壅肺為主,此時可出現身熱不退、咳嗽氣促,如逆傳心包則可見胸悶、心悸、動則喘息等癥。濕邪黏膩,病程綿長,邪正斗爭日久,邪退正復,后期可見氣陰兩虛、脾腎虧虛及氣虛痰濁、氣虛血瘀等證。《溫病條辨》云:“溫病者,有風溫,有溫熱,有溫疫,有溫毒,有暑溫,有濕溫,有秋燥,有冬溫,有溫瘧。”天津病情特點符合中醫學濕溫病范疇。
2.2 空間區域存在“漣漪效應” 疫情發生后,多位中醫領域專家第一時間親赴武漢,并進行實地病例觀察,考慮武漢市新冠肺炎屬中醫學“濕毒疫”的范疇[9-10],染疫者多而重,且病死率高。與此同時,來自其他省市的相關研究顯示,天津、甘肅、山東、湖南等地多見輕型及普通型[3,8,11-12]。根據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官方網站數據,截至2月8日新冠肺炎傳染率在湖北地區為1.88%,非湖北地區為0.22%,相差約8.5倍;重癥率湖北地區為19.36%,非湖北地區為9.32%,相差約2倍;病死率湖北地區為2.88%,武漢市高達4.06%,非湖北地區則僅為0.31%,武漢市與非湖北地區相差10倍以上。由此可見,雖同為一種病原體感染,湖北地區發病率、重癥率及病死率較高,有距離武漢越遠,臨床表現相對較輕的傾向,在空間區域上似乎存在“漣漪效應”,有些較遠地方也顯示病情較重,這似乎猶如一種由中心濺落到遠處的“水花效應”,此差異是否僅是地域因素的影響,還是因為時間的延后,病毒毒性在衰減或病毒基因在變異,抑或還有醫療條件的差異影響等等?目前各地文獻資料尚少,研究條件不盡相同,相關基礎研究和臨床觀察的闡釋和論述還不夠深入和準確,需要進一步開展范圍更廣、層次更高、數量更多的科學研究進行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