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朋
(中共上海市委黨校 黨史黨建教研部,上海 200233)
十八大之后尤其是十九大以來,“使命”這一概念進入全面從嚴治黨的話語體系,成為管黨治黨的關鍵詞。在這種背景下,一些學者開始使用“使命型政黨”這一研究范式來界定中國共產黨的類型化特征,并對“使命型政黨”的相關問題展開了研究。在研究中有些學者立足于比較研究的視角,以政黨使命為切入點,凸顯了中國共產黨在治國理政以及在加強自身建設過程中所具有的特殊性[1]。還有些學者依據馬克思主義政黨理論,分析了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成為馬克思主義使命型政黨的理論依據,并概括了馬克思主義使命型政黨的基本特征[2]。例如李海青認為,馬克思主義使命型政黨具有以下六個特征,即對偉大使命的明確認知與自覺擔當、對歷史規律的理論探求與實踐遵循、對指導思想的極度重視與發展創新、對人民群眾的價值承諾與倫理關切、對集中統一的制度要求與組織建構和對黨性修養的高度強調與典型示范。此外還有學者從政黨治理的角度強調了使命型政黨對于加強黨的自身建設所具有的重大意義,并對如何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建設使命型政黨提出了對策和建議[3]。從整體上看,當前學術界對使命型政黨的研究才剛開始,在未來的研究中可以嘗試基于政黨類型學的分析視角,并充分考慮中國政治體制的特殊性,不斷提高整個研究的系統性和學理化。
鑒于政黨在政治活動中所發揮的核心作用,對政黨的研究始終是政治學研究的關鍵內容。政黨類型學就是為了更好地研究和分析政黨基本特征及其發展規律而產生的。具體來說,“政黨類型學”是一種從分類學角度探究政黨組織結構轉型或嬗變的理論探索,強調以發展的、動態的、變化的而非靜止不變的、僵化的視角來解析政黨組織的變遷進程[4]。當前在研究使命型政黨的過程中既要立足于中國政治體制框架的特殊性,又要充分借鑒政黨類型學的相關研究方法,提高整個研究的系統化和學理性。
盡管西方政黨類型學已經形成了一套理論體系和一系列研究范式,但由于內在的“西方中心主義”傾向和特有的理論預設,導致其無法準確分析和判斷中國共產黨在政黨類型上的特殊性。正是由于西方政黨類型學對于中國現實解釋力的不足,進一步凸顯了推動政黨類型學研究中國化的現實性和緊迫性。
1.1.1 西方主流政黨類型的演進及其組織特征的發展
依據邏輯線索的差異,西方政治學界有關政黨分類的研究方法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通過在政治譜系上或多維政治坐標中確定不同政黨的相對位置來定位政黨的性質,另一類則關注在政黨發展史中出現的不同政黨組織形態或組織特征來對政黨進行劃分[5]。在第一類研究方法中,比較常見的分類方法是把政黨劃分為左翼政黨與右翼政黨、激進政黨與保守政黨、革命政黨與改良政黨等。在第二類研究方法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按照起源把政黨類型分成兩種,即內生型政黨和外生型政黨。迪維爾熱認為,現代政黨或是從議會內的組織演化而來或從議會以外的團體擴充而來,二者必居其一[6]24-37。在諸多研究中,有三種經典研究范式對政黨類型學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那就是迪維爾熱提出的群眾型政黨,基爾海默爾提出的全方位型政黨以及卡茲、梅爾提出的卡特爾型政黨。尤其是卡茲和梅爾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構建了歐洲國家政黨組織變革的“四階段”范式,即精英型政黨、群眾型政黨、全方位型政黨和卡特爾型政黨[7]。
當前政黨類型發展的“四階段”已經成為西方政黨政治的主流研究范式,對政黨類型學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這一研究范式的出現也標志著西方學術界對于政黨的研究旨趣出現重大變化,即開始關注政黨在社會與國家互動中的位置變化及其影響。就其政黨“四階段”轉型的內在邏輯來說,政黨基本類型從精英型到群眾型再到全方位型和卡特爾型轉變的背后就是政黨在國家和社會互動過程中基本位置和具體作用的變化,是西方政黨在特定的政治框架中為適應外部環境的變化而對自身進行的系統化調試。政黨轉型的背后必然是政黨組織特征的變化。在分析主流政黨基本類型轉變的基礎上,西方學界還立足于政黨活動的目標或基本訴求、政黨內部組織結構、政黨意識形態、黨員與組織關系等方面對不同類型政黨的組織特征進行了分析,以此研判西方主流政黨的整體發展態勢和基本規律。
1.1.2 西方研究范式的局限性與政黨類型學研究的中國化
政黨類型發展“四階段”研究范式具有明顯的“西方中心主義”傾向,是在西方政治體制框架中對主流政黨的基本特征和運行規律進行經驗概括和理論抽象的結果。這種“西方中心主義”傾向最直觀的體現就是在分析政黨、國家和社會三者關系以及描述政黨轉型規律的時候,有兩個基本理論前提。第一,兩黨制或多黨制是政黨生存和發揮作用唯一正常的環境,第二,政黨相對于國家和社會有著明確的地位差異,僅僅作為“執行表達功能的表達工具”[8]57而存在,是滿足國家和社會溝通需要的組織化工具,“政黨國家化”是一種非正常化的狀態。正是由于以上的理論預設,所以“一黨制”在西方語境下是一種非常態化甚至是畸形化的存在。正如薩托利所講的那樣:“根據多黨制的原理,如果政黨不是部分,它就是一個偽政黨;如果整體被確認為只是一個政黨,它就是一個偽整體。”[8]60顯然按西方政黨理論的觀點,中國共產黨無法滿足多黨競爭的一般條件,并在運行中具備鮮明的自身特征,一些人由此把共產黨視為一種特殊類型的政黨[9]。總之政黨類型的形成和嬗變既受制于政黨產生的歷史條件和價值導向,又受制于政黨活動的特定政治體制環境尤其是政黨制度。
從現實來看,中國政治體制的基本框架以及中國共產黨所具有的特殊地位并不具備西方政黨類型學研究的兩個基本理論前提。因此不能機械地使用西方政黨類型學的相關研究范式來分析中國共產黨在當今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所承擔的角色、所發揮的功能以及所肩負的使命。尤其是中國共產黨在長期執政過程中所具有特殊功能(即整合、分配和引領三大功能)是西方的精英型政黨、群眾型政黨、全方位型政黨和卡特爾型政黨等概念性政黨所無法涵蓋的。正是由于固有的理論框架和意識形態偏見,西方學術界往往無法正確認識中國共產黨的類型化特征,也不能科學地解釋中國共產黨能夠長期穩定執政并取得巨大成就的真正原因。對中國學術界來說,在研究中要立足于中國國情,使用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話語體系和研究范式來解釋中國共產黨在類型上的特殊性,準確界定和描述中國共產黨的獨特優勢、組織特征和轉型方向。
在十八大以前,學術界對中國共產黨基本類型的研究已經進行了一些嘗試和探索。“使命型政黨”的提出則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中國共產黨組織特征和運行邏輯的全新提煉和概括,進一步強調了中國共產黨內在的特殊性,與西方的“選舉型政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1.2.1 對中國共產黨的類型化研究與“使命型政黨”的提出
在一段時期內,學術界往往用“馬克思主義執政黨”界定和描述中國共產黨的基本類型,把由“馬克思主義革命黨”向“馬克思主義執政黨”轉型作為中國共產黨類型變化的核心邏輯和主要路徑。在十八大報告中我們明確提出了“學習型、服務型、創新型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這一基本判斷以及建設服務型基層黨組織的具體要求。這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執政黨”這一根本類型規定性的基礎上,從政黨運行的不同側面和組織層次對中國共產黨的基本組織特征和未來發展進行的界定和描述,也是對中國共產黨進行類型化界定的一次嘗試。十八大以后隨著執政環境的改變和全面從嚴治黨戰略的有效實施,中國共產黨在全面從嚴治黨方面積累了大量寶貴的經驗,也加深了對于執政黨自身建設的規律性認識。十九大報告明確要求在全黨開展 “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主題教育,還強調“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10]1。此外十九大報告還明確指出要以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為重點,在全黨開展“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在深入開展“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的基礎上,十九屆四中全會又進一步提出要“建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制度”[11]6。可見為更好面對未來,中國共產黨開始把“使命”作為一種核心要素,以制度化的手段融入自身建設和組織運行的全過程。這既是對政黨原生價值的回歸和升華,同時也是在長期執政條件下對于政黨“應然”組織特征的強化和重塑。也正是基于“政黨使命”在中國共產黨誕生和運行過程中所發揮的決定性作用和影響,才可以從政黨類型上把中國共產黨界定為“使命型政黨”。
1.2.2 使命型政黨產生的內在邏輯及其特殊性
對中國共產黨來說,政黨使命并不是具體或簡單的目標和任務,而是基于科學理論而形成的對于未來發展的規律性認識和判斷,它規定了中國共產黨的奮斗方向和價值取向,明確了中國共產黨推動國家和社會發展的目標,具有革命性和前瞻性的特征。從一般意義上來說,中國共產黨的使命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從無產階級政黨本質屬性的角度來看,即無產階級的解放、共產主義的實現以及每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等。二是從國家和民族發展的角度來看,即推動國家的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的獨立、解放和偉大復興。從中國共產黨誕生和發展的整個歷史進程來看,政黨使命的這兩個層面內容是有機結合在一起的。正如十九大報告所指出的那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夢想。中國共產黨一經成立,就把實現共產主義作為黨的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義無反顧肩負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團結帶領人民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譜寫了氣吞山河的壯麗史詩。”[10]13總之“使命型政黨”的提出無疑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中國共產黨在類型化界定上的一次全新表達和重大突破,具有強大的理論邏輯性和現實解釋力。
此外政黨以掌控和參與國家權力為主要活動目標,不論哪一種類型的政黨都擁有特定的使命或任務,否則政黨就失去了存在的基本價值。但與中國共產黨相比,西方政治框架中的政黨是“以擴大選民支持而贏得公職選舉為主要目標的政黨”[12]134,其本身是為贏得選舉而存在的。在選舉邏輯的作用下,政黨擁有的只是為選舉服務的某些特定目標、具體主張或綱領,并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政黨使命”。這主要是因為以下兩個原因。一是西方政黨的目標、主張或綱領確立和實現直接與國家權力機關的選舉周期以及政黨參與選舉的成敗結合在一起。即使能夠上臺執政,其執政目標或主張也往往具有較強的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傾向,革命性、遠見性和可持續性都相對較弱。二是在多黨制背景下,各個政黨的日常活動和政策產出都是為了在選舉中有效維護本黨利益或少數階層的利益,“要么作為在野時的忠誠的反對黨而存在,要么作為上臺后的執政黨而兌現競選時的承諾,體現了濃厚的政黨利益”[13]。總之政黨就是通過參與國家權力機關選舉來組織或制約政府的工具,參與選舉是政黨存在的基本價值,贏得選舉是政黨根本的活動目標,為選舉服務是政黨核心的活動原則。也正因為選舉對政黨的決定性影響,所以很多學者把西方民主政治框架中各種類型政黨(包括精英型政黨、群眾型政黨、全方位型政黨和卡特爾型政黨等)統稱為“選舉型政黨”[13],并將其作為使命型政黨的對立面來認識和分析。
中國共產黨是基于特定使命而誕生的,政黨使命貫穿于黨生存和發展的全過程,在不同發展階段都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和影響。這就使得中國共產黨作為使命型政黨具備一定的穩定性和延續性。同時政黨使命的具體內涵和實現形式也會受到外部環境的制約和影響,這就導致使命型政黨在不同的政治體制和時代背景下也具有鮮明的時代特殊性。因此對使命型政黨的研究不能抽象化,既要確保政黨類型的原生性和延續性,又要立足于當前中國政治的基本框架和運行邏輯,提高整個研究的針對性和現實性,充分發掘使命型政黨的時代價值。
如何正確認識和概括中國政治體制框架的基本特征或運行邏輯,是學術界長期關注的重要命題。當前一部分學者使用“政黨—國家”體制或“黨治國家”來描述中國共產黨與國家政權的關系,分析當前中國基本政治框架的基本特征,如陳明明、任劍濤、唐亞林以及王紹光等。還有學者使用“政黨中心”這一概念來分析中國政治體制和國家治理的特殊性[14]。當然一些學者也對各種源自西方的研究范式(例如“政黨—國家”體制等)對中國現實的解釋力提出質疑。例如祝靈君認為,長期以來中國共產黨和國家關系被貼上了“政黨—國家”體制的標簽,產生了一定的誤解。在當前中國的政治框架中,政黨與國家的關系應該是“黨領導國家體制”[15]。賀東航和胡榮濤則使用了“黨的領導體制”這一概念來分析在推進中國現代國家建設進程中執政黨所發揮的作用和影響[16]。
2.1.1 黨的全面領導與中國政治體制的基本特征
從現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大部分學者把執政黨與國家的關系作為分析中國政治體制框架特殊性的核心變量或切入點,強調了中國共產黨對于現代國家建構所具有的特殊作用和影響(即“核心能動者”的角色[16]),著重分析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所形成的執政黨與國家同構性或一體化的狀態。但在強調中國共產黨對于國家建構和發展所具有特殊影響的基礎上,還要充分注意到執政黨與社會關系的變化。在執政以后,依托于國家權力,執政黨按照自身的價值取向對社會的基本結構和價值體系進行了系統性滲透和改造,全面確立了黨對社會的領導地位。也正因為如此,無論從其結構上還是從功能上來看,作為最高政治力量的中國共產黨已經不同于世界政治現象中一般意義上的政黨,事實上已經成為一種社會公共權力,相當于國家組織而又超越了國家組織[17]98。總之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是全面性、系統性和整體性的,不僅體現在國家政權的建構和運行上,也體現在經濟和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即“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10]20。從整體來看,中國共產黨全面領導地位的形成以及相應制度體系的確立無疑重塑了中國共產黨與國家和社會的基本關系,凸顯了政黨相對于國家和社會的特殊地位和重要影響,在中國建構起與西方國家截然不同的政治體制環境。正如中國共產黨強調的那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維護和鞏固黨的全面領導地位也就成為中國政治體制建構和運行的核心原則。從制度建構的角度來看,黨的全面領導制度是中國政治體制的核心構件或“中軸”,在根本上決定了中國政治體制建構和發展的基本邏輯以及未來方向。
2.1.2 黨的全面領導制度對于使命型政黨的作用和影響
對使命型政黨的研究來說,黨的全面領導制度的形成和發展賦予使命型政黨新的組織特征和時代內涵,是研究和分析使命型政黨不可或缺的體制背景。從現實來看,黨的全面領導制度對使命型政黨產生了復雜的影響。這種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黨的全面領導制度賦予中國共產黨強大的組織能動性和鮮明的主體性特征。黨的全面領導制度的形成為政黨自身價值和政治意圖的充分實現奠定了堅實的組織基礎,也提供了必要的權力支撐和資源保障。在實踐中,憑借自身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影響力,中國共產黨對于社會的滲透性和整合性有了質的飛躍。與西方政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共產黨在面對國家和社會的時候并不僅僅作為一種“被動”或“次級”的工具性力量而存在,也不是活躍在國家和社會中多元政治力量中的普通構成部分,而是一種可以基于自身的政治使命、組織體系和政黨意志來影響甚至決定國家和社會發展態勢的關鍵性力量,體現出強大的組織能動性和鮮明的主體性特征。可以說,在黨的全面領導制度的框架中,中國共產黨自身使命的實現具有了更大的空間和能動性。二是在長期執政的狀態下中國共產黨也面臨一定的內在風險。在中國政治的實踐中,執政黨和國家具有一定的同構性。這也導致部分黨組織或黨員習慣于依托國家權力與社會發生關系,權力邏輯會漸漸扭曲政黨邏輯,在無形中削弱了執政黨與社會互動的彈性,會導致執政黨與社會的“脫嵌”,甚至“懸浮”于社會之上。此外中國共產黨作為最高政治力量,具有最高的政治權威,長期保持著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巨大影響力。這也對中國共產黨如何強化自我革命的內生動力和危機意識提出了極高的要求。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如果不能保持自身建設的自覺性以及對各種危機的敏銳判斷,黨內就可能會滋生權力濫用或腐敗等問題,進而削弱黨的內在凝聚力和黨執政的合法性基礎,盡而會威脅到黨的全面領導地位。總之黨的全面領導制度既為中國共產黨“賦能”,使其具備特殊的政治地位和鮮明的主體性特征,同時也對中國共產黨有效防范執政風險和加強自身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了更好地適應和駕馭這種特殊環境,使命型政黨的基本內涵和組織特征必然要呈現出一些新的特點,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
基于黨的全面領導制度,中國共產黨將黨的利益與國家利益實現了高度一致,政黨使命與國家使命、社會發展目標以及民族發展愿景之間實現了深度的一體化融合。在這種狀態下,政黨使命實現已經不僅是中國共產黨自身的訴求和目標,而且上升為國家意志和國家行為,對中國政治的發展都產生了復雜的影響,具備了特殊的政治價值。
2.2.1 政黨使命現實價值及其對中國政治發展的重大影響
政黨使命在中國政治運行中所具有的特殊價值主要體現以下兩個方面。一是政黨使命的實現是黨的全面領導制度得以維系和鞏固的關鍵所在,也決定了中國政治運行與發展的穩定性。政黨使命決定了中國共產黨對于國家和社會發展的遠景規劃和價值導向。有效實現自身的歷史使命不僅鮮明彰顯了中國共產黨的性質和宗旨,而且也是中國共產黨保持自身的全面領導地位和必要的政治權威的根本前提,賦予了中國共產黨長期執政的根本合法性。如果在執政過程中政黨使命被異化或虛化,中國共產黨所具有的組織能動性和主體性特征就會失去基本支撐和能動方向,中國共產黨對于國家和社會的領導地位就會被動搖,黨的全面領導制度就會失去合法性支撐,中國政治體制的穩定性和運行秩序也會面臨重大挑戰。二是對于政黨使命的忠誠度決定了中國共產黨應對外部風險的能力、水平以及中國政治體制自身的適應性。對政黨使命持之以恒地堅守和追求不僅中國共產黨自身主體性特征的核心體現,也是中國共產黨能夠有效應對風險和保持自身政黨品質的關鍵所在。可以說“高遠的使命,鑄造政黨的品格;而對使命的忠誠,則是政黨不敗的立足之本”[18]142。在現實中,對于自身使命的忠誠度決定了中國共產黨對于自身建設的認知度以及應對外部風險的能力和水平。對于政黨使命的忠誠度高,政黨對自身建設的期許和內生動力也會相應提高,自然也就具備了較高的風險應對能力和自我調適能力。反之,自身建設的整體水平就會不斷下降,政黨品質就會愈來愈差,抗風險能力和自我調適能力也會逐步喪失。對自身使命的忠誠度與自身建設水平的正相關性也在中國共產黨長期執政的過程中也得到了印證,是黨能夠妥善應對執政環境的劇烈變化,有效進行自我革命的內在支撐。正如有些西方學者認為的那樣:“中國的政黨—國家體制當前正同時處在收縮和調適的狀態中,中國政治制度表現了巨大的彈性和適應能力。”[19]
2.2.2 使命型政黨的發展與中國政治形態時代特征的形成
在黨的全面領導制度的框架中,政黨使命不僅重塑了國家和社會發展的未來愿景和目標體系,而且也為國家和社會的發展提供了內在的動力支撐。使命型政黨的建構和發展不僅是中國共產黨自身的問題,而且是關系到國家和民族未來發展的戰略性問題,從根本上影響和制約著中國政治發展的價值取向及其穩定性和協調性。可以說在中國的政治實踐中,中國共產黨既是價值共同體,又是事關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命運共同體。價值共同體實際上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黨性,而命運共同體則是中國共產黨的人民性[20]。黨性和人民性的有機統一影響甚至塑造著中國政治發展的基本形態,賦予其新的價值和特征。正如一些學者所分析的那樣,中國共產黨作為使命型政黨所致力建構的政治已經成為一種具有鮮明特征的“使命型政治”,并在實踐中形成了一種新型政治形態,即以實現國家繁榮富強、民族偉大復興和世界和平共榮為目標導向的“使命—責任體制”[1]。令西方學者一直迷惑不解的是,中國沒有“西方式民主”,哪里來的責任政治呢?這種意識形態偏見只關注基于政治交易而產生的“責任”機制,而忽視了潛藏在一個政黨和國家運行中的“使命”[21]。總之,“使命型政治”或“使命—責任體制”無疑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中國政治發展基本邏輯和主要特征的全新提煉和概括,比一些西方研究范式具有更加強大的現實解釋力。
政黨作為一種在特定政治體制框架中活動的復雜政治系統,為了適應外部環境的需要,更好地實現自身使命,必然會形成并具備多層次和系統化的組織特征。從政黨類型學的角度來看,政黨與國家、社會關系在根本上的差異決定了政黨類型的差異,而政黨類型的差異在實踐中則直接體現為政黨組織特征的差異。同時各種組織特征也是政黨類型得以在實踐中充分體現的組織支撐和現實依托,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和制約著政黨的運轉績效和政黨品質。
對于中國共產黨來說,政黨使命對政黨類型的形成和發展發揮著決定性的作用,從根本上決定了政黨其他組織特征的生成,塑造了政黨轉型的價值目標、基本方向和根本原則,具有穩定性和連貫性。因此具備并堅守鮮明的政黨使命就是中國共產黨的根本組織特征。正是因為擁有這種根本組織特征,中國共產黨才具備類型學上的特殊性,可以被界定為使命型政黨。當然根本組織特征潛藏在使命型政黨運行的背后,是政黨的靈魂所在,在深層次上影響著政黨。圍繞實現政黨使命的現實需要,中國共產黨在根本組織特征的基礎上還形成或具備了其他一些組織特征,即基本組織特征和具體組織特征。
基本組織特征由根本組織特征直接衍生而來,與根本組織特征保持著緊密的相關性,并在實踐中為政黨使命的實現提供必要的支撐和服務。基本組織特征在政黨的運行中也保持著整體上的穩定性,與根本組織特征一起確保政黨類型的延續。具體來說使命型政黨的基本組織特征包括以下五個方面。第一,實現并確保黨的集中統一。只有實現了黨內的集中和統一,才能確保黨的各級領導機構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與黨中央保持一致,為政黨使命的實現奠定必要的政治基礎。第二,擁有嚴密的組織體系。擁有嚴密完備的組織體系是中國共產黨強化自身凝聚力,具備對國家和社會強大滲透力與動員力的前提,為政黨使命的實現提供了堅實的組織保障。第三,擁有嚴格的黨內紀律。中國共產黨自身使命的崇高性和革命性以及自身使命實現的艱巨性和復雜性,必然對組織體系的運行水平和成員行為規范提出更高的要求和期許。第四,擁有成熟穩定的政治領導集體。政黨使命的復雜性和艱巨性決定了中國共產黨必須具備成熟穩定的政治領導集團作為協調行動的領導核心。政治領導集團的成員應具備堅定的政治信仰和豐富的實踐經驗,在黨內擁有足夠的政治權威。第五,擁有鮮明的意識形態體系。在面對黨員和民眾的時候,正確的意識形態既能增強政黨自身的凝聚力,又能喚起民眾對于政黨使命的認同和支持,為政黨使命的實現增強政治認同。
在形成根本組織特征和基本組織特征的基礎上,為更好地適應外部環境的變化,增強政黨與社會互動的有效性,使命型政黨還會形成和具備一些組織特征,即“具體組織特征”。中國共產黨依靠具體組織特征與社會進行溝通和互動,確保政黨對于國家和社會的引領。這也就使得使命型政黨的具體組織特征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以及動態性。從具體構成來看,具體組織特征涉及政黨運行和活動的方方面面,例如政黨活動的具體方式、基層黨組織的設置模式、黨員參與組織生活的具體要求、黨的紀律的具體內容和執行方式等。從整體來看,根本組織特征、基本組織特征、具體組織特征在使命型政黨運行過程中不是截然分開或簡單疊加的,而是有機結合和相互支撐的,在政黨運行中共同構成了使命型政黨的組織全貌,即整體組織特征。
使命型政黨的整體組織特征并不是靜態的。在長期執政的狀態下,使命型政黨要立足于外部環境發展的需要對具體組織特征進行必要的發展和創新,使其具有更強的動態性和適應性。但在這個過程中,使命型政黨也要有針對性地強化和鞏固自身的根本組織特征和基本組織特征,有效防控各種風險。從系統分析的角度來看,政黨作為一個特殊的政治系統在與外部環境的互動中體現自身的價值和功能。在政黨作用于外部環境的同時,外部環境也必然對政黨自身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外部環境的影響下政黨的組織邊界也可能變得不穩定,組織內部的異質化程度會顯著增高,政黨的一些重要組織特征也存在被削弱或扭曲的風險。目前西方主流政黨都不同程度地存在政黨組織特征被削弱或被扭曲的風險,產生了諸如政黨代表性功能弱化、組織體系松散化、政黨意識形態同質化以及黨員隊伍萎縮等一系列問題,對政黨功能的實現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當前西方大量帶有極端色彩非主流政黨的興起以及“政黨衰落論”“政黨消亡論”的產生都從不同側面證明了西方主流政黨所面臨的挑戰。
盡管使命型政黨作為一種強制度化政黨,嚴密的組織體系和制度設計使得政黨“通常比那些弱制度化的組織擁有更強的防御”[22]65。但在與外部環境互動的時候,如果使命型政黨不能保持足夠的警覺和自我認知,政黨的一些組織特征也會在長期執政過程中出現被淡化或虛化的風險。尤其是在當前背景下,中國共產黨所面臨的內外風險和考驗不斷增多,影響政黨組織特征的因素也不斷增加。從整體來看,黨面臨的長期執政考驗、改革開放考驗、市場經濟考驗、外部環境考驗具有長期性和復雜性,黨面臨的精神懈怠危險、能力不足危險、脫離群眾危險、消極腐敗危險具有尖銳性和嚴峻性。因此在加強自身建設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必須對各種內外風險和考驗保持足夠的警惕和認知度,并采取有效的應對措施。否則有可能會導致黨內問題不斷積累,削弱政黨自我革命的能力,對黨組織產生損害。
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使命型政黨全面加強自身建設應該以不斷強化和鞏固自身組織特征、全面提升政黨的先進性和適應性為主要訴求。在這個過程中尤其要不斷強化政黨自我革命的精神品格,著力增強中國共產黨防控各種風險和強化自身組織特征的內生動力。由此要做好以下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方面要保持使命型政黨整體組織特征的穩定性,通過系統化的手段來解決制約根本組織特征和基本組織特征實現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尤其要重視黨的政治建設,不斷強化黨的政治紀律,妥善解決黨內存在的各種政治問題,消除由此引發的政治隱患。另一方面要不斷創新和發展使命型政黨的具體組織特征,全方位提高使命型政黨對于外部環境變化的適應性,不斷強化使命型政黨整體組織特征的時代特色。在本質上來說,不斷創新和發展具體組織特征的過程也是中國共產黨進行自我調適的過程,即在確保核心制度長期延續的前提條件下,推動自身的適應性調整,在根本制度的邊緣與外圍地帶不斷推進各種體制變革與制度創新[23]。
“使命型政黨”這一概念的提出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中國共產黨進行類型化研究的重要探索與嘗試,凸顯了政黨使命對于中國共產黨生存和發展所具有的重大意義和影響。同時“使命型政黨”的提出也為中國共產黨有效應對各種風險挑戰,進一步推進全面從治黨,全面提升自身建設的整體水平明確了基本方向,提供了路徑參考。在研究或解讀使命型政黨的時候,不能把這一概念抽象化或標簽化,既要考慮中國共產黨在政黨類型上的穩定性和延續性,又要充分考慮當前中國政治體制的特殊性和時代背景。當前中國政治體制的最大特征就是黨的全面領導。因此,對于使命型政黨的研究要立足于黨的全面領導制度來展開。只有這樣才能全面而又系統地認識使命型政黨的運行邏輯、時代價值及其對中國政治發展所帶來的重大影響。尤其要注意的是相應的組織特征是使命型政黨在實踐中得以充分體現的組織支撐和現實依托。從整體來看,使命型政黨的組織特征由根本組織特征、基本組織特征和具體組織特征三個部分構成。這三個部分在實踐中有機結合、相互支撐,構成了使命型政黨的整體組織特征。在長期執政的狀態下,由于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使命型政黨的某些組織特征也會面臨被虛化的風險。因此,中國共產黨要有針對性地鞏固和強化使命型政黨的組織特征,更好地適應外部環境的變化,保持自身的先進性和純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