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懌

在最近的納卡沖突中,無人機發揮了突出的作用。圖為2018年2月3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左)到訪一處位于巴特曼的空軍基地,與基地中的無人機合影。
9月27日~11月10日,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在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納卡)地區爆發了高烈度武裝沖突。沖突過程中,阿軍使用進口自土耳其的無人機,取得重大戰果。作為低成本、易擴散、準入門檻低、非對稱作戰的新興武器系統,無人機在土耳其干預西亞北非地區事務中作用日益凸顯。
作為高加索地區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的武裝力量具有蘇式軍隊正規化、機械化的特色。但由于軍費有限,兩國均無力維持大規模的第三代戰機,阿亞兩國遂都裝備了一定數量的偵察無人機和察打一體無人機。特別是阿塞拜疆在戰前從土耳其引進了一批無人機,在本次沖突中作用突出。
1991年阿塞拜疆獨立后,土耳其是第一個承認其獨立的國家,兩國很快建立起密切的戰略聯系。土阿雙邊軍事關系密切,土耳其也成為僅次于俄羅斯和以色列的阿塞拜疆第三大武器裝備供應國,今年7月29日~8月10日,兩國舉行了聯合軍事演習。可以想見,阿武裝力量很可能在本次沖突中檢驗了其在這次土阿聯訓中習得的戰法。9月27日戰事開啟后,阿塞拜疆裝備的約100架土耳其TB2“軍旗”攻擊無人機成為對亞美尼亞進行空襲和反裝甲作戰的主力。該無人機飛行速度和高度一般,但可利用搭載的四枚小型激光制導炸彈或反坦克導彈作戰。亞美尼亞軍隊所仰仗的“薩姆-8”防空導彈遭到TB2無人機的沉重打擊,亞軍比較先進的S-300防空導彈亦有被阿軍無人機摧毀的戰例。
阿軍無人機對亞軍俄制防空系統的打擊之所以卓有成效,一方面在于亞美尼亞裝備的第二代地空導彈無法有效發現小型、低速無人機,且缺乏近程彈炮結合系統輔助陣地防空;另一方面,可能歸因于亞美尼亞所指責的土耳其E-7大型預警機的參戰,亞軍防空系統遭到土軍的強電磁壓制。除去察打一體無人機,阿軍還動用以色列“哈比-2”反輻射無人機對亞軍防空系統的雷達進行了有效清除,從而為TB2無人機打擊亞軍坦克及裝甲車掃清障礙。
為幫助亞美尼亞打擊無人機,10月下旬開始,俄羅斯援助亞軍數套微波反無人機系統,駐亞俄軍則動用“磁場-21”電子戰系統破壞阿軍的數據鏈傳輸。但只要阿塞拜疆能在停戰期間繼續從以色列獲得“哈比-2”反輻射無人機,以及購買土耳其更先進的“安卡-S”無人機進行反制,亞美尼亞的劣勢恐難完全彌補。可見,具有無人機空中優勢的阿塞拜疆形成了對亞美尼亞的單邊非對稱優勢,阿軍基于無人機復制了大國空軍以第三代戰機為基礎的空中優勢下作戰。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公開承認,若不是使用土耳其無人機,僅靠坦克及火炮,阿軍將難以攻克亞美尼亞人在納卡地區近30年苦心經營而成的防御陣地。
土耳其對無人機的使用可以追溯到2010年,其使用自以色列進口的無人機打擊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工人黨武裝。2014年土美關系惡化后,土耳其加緊無人機的獨立研發,無人機逐漸成為土干預地區事務的利器。土耳其還積極對外銷售無人機,擴大戰略影響。2018年,土耳其成功對卡塔爾、烏克蘭出售TB2無人機。2020年3月,土耳其對突尼斯出口6架“安卡-S”無人機及地面遙控站并轉讓相關技術,價值2400萬美元。2020年春夏以來,土耳其通過外售無人機有力支援了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扭轉了利比亞內戰形勢。土耳其還計劃向巴基斯坦、馬來西亞等國出口無人機,旨在成為伊斯蘭世界頭號軍火出口國。以無人機為拳頭產品,土耳其航空武器出口額已從2012年的1.25億美元提升到2019年的2.6億美元,土國防工業理事會已將無人機出口列為對外軍售的“最高事項”。
經過此次納卡沖突檢驗,對于僅依靠簡單步坦協同作戰的中小國家陸軍及部族武裝來說,無人機的空中優勢和高效費比,反襯出傳統機械化部隊的脆弱。強化野戰防空和電子戰能力,特別是為部隊配屬無人機執行反無人機作戰,將成為中小國家陸軍的發展重點。基于在伊斯蘭世界的傳統影響,憑借國際社會對無人機外銷缺乏相關控制機制以及美國暫無法大規模外售無人機的有利條件,土耳其將強化對相關國家銷售無人機,并將轉讓仿制技術等作為附加條件,服務于土耳其的地緣戰略運籌和中等強國外交。伴隨西亞北非地區政治碎片化導致的地區中低烈度沖突的持續,基于埃爾多安政權的“新奧斯曼主義”實踐,憑借低成本優勢和獨特政治宗教紐帶,土耳其無人機勢必將持續發揮影響力。
作為一種新興戰術武器,無人機的戰場運用也存在多重限制條件。例如,在面對大國成體系作戰的陸軍合成旅時,納卡沖突中技術水平較低、“散兵游勇”般的無人機作戰毫無優勢可言。即使是在此次納卡沖突中,無人機也無法完全實現阿塞拜疆方面的作戰目的。例如,亞美尼亞如果魚死網破般地動用彈道導彈打擊阿戰略目標,阿塞拜疆將承受可怕代價。阿軍的無人機戰術優勢如何催化成全局性戰略優勢,還有待檢驗。
就土耳其無人機本身來說,其也面臨一系列限制條件。例如,此次聲名大噪的TB2無人機的抗電磁干擾能力就比較薄弱,一旦亞美尼亞批量獲得域外大國針對性的反無人機系統,阿亞兩國的戰場天平就可能發生改變。針對軍費緊張、人員素質一般、作戰體系單一的中小國家以及部族武裝參與的中低烈度沖突,土耳其無人機確實具有一定的比較優勢,但土無人機勢必將面臨域外大國先進無人機的強力競爭,以及相應反無人機裝備的戰場反制。例如今年7月,美國宣布重啟特定型號無人機的出口,以色列亦與阿塞拜疆組建聯營公司合作生產無人機,相關競品的先進程度是土耳其無法比擬的。目前,土耳其尚無法研發搭載渦扇發動機的大型高速高空無人機,無人機彈藥研發也較為滯后,缺乏關鍵的防區外打擊能力,也并不掌握無人機數據鏈的衛星中繼手段。面對域外大國外貿型無人機大型化、高速化以及隱身化的發展趨勢,土無人機的競爭力有待進一步檢驗。
此外,土耳其與美西方國家關系的震蕩,也為其持續引進技術帶來了困難。10月5日,鑒于土耳其TB2無人機采用了加拿大L3Harris Wescam防務公司生產的光電探測和目標傳感系統,加拿大政府暫停售土相關裝備,嚴重影響了土TB2無人機的生產。2017年以來,加拿大政府出于“防范本國裝備被用到破壞國際人權的行動中”的目的,已多次暫停對土供貨。此種對外軍售困境同2019年以來土耳其向巴基斯坦出售T129型武裝直升機,但因發動機技術被美國控制而遭美方制裁后暫停外售的狀況類似。作為中等強國,土耳其的地區雄心始終要受到包括制造業實力在內的綜合國力的牽絆,這種意志與實力之間的緊張,將長久拷問埃爾多安政權的對外戰略,也將形塑土耳其國家乃至地區秩序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