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智斌,繆 捷,郝 征
(天津中醫藥大學,天津 301600)
《景岳全書》云:“夫兵系興亡,醫司生命,執中心學,熟先乎此。[1]” “中心學”即為核心學科。兵家與醫家同作為“中心學”,一個用兵于兩軍對戰,一個用藥于正邪交爭,兩者在理論思想形成與發展上形成交匯和影響。《素問·靈蘭秘典論篇》就以將軍帳中運籌以及其剛猛果斷,比喻肝的藏血主疏泄性條達。《本草經集注》則取其駿快,以將軍代稱大黃。本文就兵家學說對中醫發展的影響作一分析,以饗同道。
“勢”最早出自于《孫子兵法》:“勢者,因利而制權也”。這是要審辨當時情況并制定最適宜的作戰策略。再觀中醫核心思想“辨證論治”,通過辨證選取最適合的治療方案。如衛氣營血辨證,葉天士提出:“衛之后方言氣,營之后方言血。”衛氣功能失調為衛分證,病邪入里使氣的生理功能失常則為氣分證;熱邪灼傷營陰擾亂心神是營分證,繼續深入引起耗血動血之類的病變則為血分證。溫熱病邪由表入里的4個層次,也就確立了溫病傳變不同階段的“勢”。定“勢”確立治法,故而才有“在衛汗之可也,到氣才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氣……入血就恐耗血動血,只須涼血散血”。治法與病情發展存在著直接因果關系,也就是兵家所說的“因利制權”。
對于“勢”,兵法進一步提出了“任勢”的要求:“故善戰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這里的任勢就是把握戰機和戰地。在中醫的“論治”思想中,“戰機”“戰地”亦是重點。《說文解字》曰:“主發謂之機”。 “戰機”意為適合發動戰爭的關鍵時機。兵法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趁人所不能防備之時便為戰機。《左傳·莊公十年》:“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敵衰我盛也是戰機。中醫的“戰機”,是邪氣交戰的時機。《金匱要略》:“病者脈伏,其人欲自利,利反快,雖利,心下續堅滿,此為留飲欲去故也,甘遂半夏湯主之”。闡述了甘遂半夏湯的應用時機,為留飲欲去,即邪氣衰,正氣來復之時。這正與“彼竭我盈”不謀而合。
兵法云:“九地之變……不可不察”,這是考慮戰地對于戰事的影響。中醫的“戰地”就是病位。如《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滿者,瀉之于內”。根據病位不同因勢利導,祛邪外達。《傷寒論》曰:“傷寒,醫下之,續得下利,清谷不止,身疼痛者急當救里;后身疼痛,清便自調者,急當救表”。之前的“醫下之”是未意識到要順著病邪的病位而采取最有利的治法。誤治后救治表明,病邪已入里,當用四逆湯救里,而病邪仍在表時,仍需桂枝湯治表。
《孫子兵法·謀攻篇》:“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指出用兵的最高境界是用謀略戰勝敵人,即“不戰而屈人之兵”。而在《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中則指出:“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強調了行醫的最高境界是“治未病”。“上兵伐謀”和“治未病”在思想上有著近似的策略。
《孫子兵法·軍形篇》:“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善于領兵作戰的將領,先創造使敵人不能戰勝自己的條件,再伺克敵之機。軍事作戰最理想的是先立于不敗之地,伺機而動,使己方傷亡最低,即“自保而全勝”[2]。中醫“未病先防”思想也是力求內養生氣、外慎邪氣,以達到“全勝”的效果。《孫子兵法·軍形篇》中還提到:“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指出了“不可勝”的關鍵在于自己,突出了內因在戰爭中主導性。這與中醫突出正氣因素不謀而合。通過養慎以達到“五臟元真通暢,人即安和”,正是“不可勝在己”。
廟算一詞最早出自《孫子兵法·始計篇》:“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廟算是在戰爭開始之前對戰爭進行預先的謀劃和決策。《素問·六微旨大論篇》:“夫物之生從于化,物之極由乎變,變化之相薄,成敗之所由也”。疾病的診治預后伏倚于“變化”,需要正確判斷病情的發展走向。精確的廟算能夠為奪取戰爭勝利創造更大的可能性[3]。“預判疾病”亦如廟算判斷病證走勢,或把握時機、祛邪外出,或“先安未受邪之地”截斷病勢。《金匱要略》指出:“夫治未病者,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中工不曉相傳,見肝之病,不解實脾,惟治肝也”。肝病常累及脾,故治肝勿忘調脾。戰勝不修其功,會留有禍患,中病即止后若不重視對患者身體的調養,會導致舊病復發或招致新病。《素問·熱論篇》也指出:“病熱少愈,食肉則復,多食則遺,此其禁也”,強調了熱病后調養,稍愈不得食肉。
《孫子兵法》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并提出用兵的總綱:“兵者,詭道也”。即用兵方式變化要靈活機動,這里“詭”強調的是變化[4]。而中醫的治法用藥,亦是靈機多變,隨癥加減。
“奇正”之道最先出現在《孫子·勢篇》:“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正”是以堂堂正正之師正面對陣,“奇”則是出敵意外而側面襲擊[5]。在中醫治療方法中,則有“正治”“反治”。《黃帝內經》就有“熱者寒之,寒者熱之” “熱因熱用,寒因寒用”,正治與反治不同。反治常常是病情復雜,表征與內里情況不符,正治之法不可解決只能出奇制勝。出“奇”的治法遠不止“反治”一種,如“利小便以實大便”急開支河,“瀉南補北” “逆流挽舟” “提壺揭蓋”等,都體現了奇招妙用[6]。
《孫子兵法》突出了“用間”策略,所謂“無所不用間也”。中醫也有“用間”策略,如反佐[6]。《黃帝內經》就有“治熱以寒,溫而行之;治寒以熱,涼而行之”。即于溫熱方藥中加少量寒涼藥,或寒涼方藥中加少量溫熱藥。治熱證則藥以熱服法,或寒證則藥以冷服法。目的在于引藥入里,提高療效,預防格拒。如果將寒熱或正邪比作兩軍交戰,那反佐之法就如我方派出的間諜,刺探敵情,引藥物入內從而更好地對抗邪氣,這是“內間”法。故而中藥組方君臣佐使中引經報使的藥物不可或缺,雖然劑量偏輕,但提高組方療效不可低估。如地龍為血脈瘀阻疼痛的專藥[7],補陽還五湯以此徐徐緩通中風后遺癥之痹阻。
其實不單反佐、引經之法是“間”,兩軍對戰借鄉下平民這第三方進行刺探,是為“因間”。如在《金匱要略》中的大半夏湯,以蜜和藥送入胃中,為了防止胃反出現嘔吐,藥湯不得發揮作用。可以見得,用“間”思想在中醫的臨床應用中是很多的,這正體現了中醫人的智慧。
作戰講究排兵布陣,用藥組方也如布陣圍殲。兵法中有“斗一守二”之說,首見于《孫臏兵法·八陣》:“斗一,守二。以一侵敵,以二收”。意思是排兵布陣以1/3的兵力作前鋒與敵交戰,以2/3的兵力作后隊防守待令,這是兵家“攻守兼備”的思想。這在中醫學中是極其重要的用藥思路。《素問·標本病傳論篇》:“謹察間甚,以意調之。間者并行,甚者獨行”。這里說的是正邪關系,邪有余正不足時,需攻補并行。張仲景將攻補并用做了進一步深化,如散補兼施、清補兼施、溫補兼施、通補兼施、消補兼
施、降補兼施[8],正體現了《金匱要略》“夫諸病在臟欲攻之,當隨其所得而攻之”所述,根據病情選取適當的攻補法。
兵法中有“八陣”之法。張景岳則在辨治中引入“八陣”之法,“探其要者,類為八陣,曰補、和、攻、散、熱、寒、固、因”。并將“攻陣”描述為“邪固疾深,勢如強寇,速宜伐之,不可緩也”,借伐寇用兵來闡述“攻陣”。對于外來邪氣,中醫常采用速攻的方法,如麻黃湯之峻猛,承氣湯之蕩滌。清·程國彭在《醫學心悟》中將“以法類方”的思想概括為“八法”延續至今,即 “論治病之方,則有以汗、和、下、消、吐、清、溫、補,八法盡之”。
用兵之道還有許多與醫道有著共通的地方。如“銳卒勿攻”與避實就虛,“兵法貴速”與急下存陰,“歸師勿遏,圍師必闕”與給邪出路,重戰慎兵與重醫慎藥等,這些都是用兵之道在中醫方面的應用。
中醫的發展是一個不斷吸取各家理論、豐富自身內容的過程。通過上述闡述可見兵家思想對于中醫辨證、治法、組方上都有著很大影響。 《靈樞· 逆順》:“黃帝曰:候之奈何?伯高曰:兵法曰無迎逢逢之氣,無擊堂堂之陣。刺法曰:無刺熇熇之熱,無刺漉漉之汗,無刺渾渾之脈,無刺病與脈相逆者”。這是最早的直接引用兵家思想類比闡述中醫理論的內容。清·徐靈胎則在他的《用藥如用兵論篇》中寫到:“孫武子十三篇,治病之法盡之矣”。用兵家思想來解讀中醫,詮釋醫理治法,對于制定診療策略、提高診治效果具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