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真實

Prayer

真實是人類文明的奢侈品。以真實狀態待人建立于雙方全面信任的基礎上，這在公共關系和復雜的人際中是難以立足的。防備心和尋找躲藏是動物在適者生存下必備的技能，這種技能可以體現在，必要地隱藏真實境況以獲得更多的食物、棲身處和更大的生存可能。對自我真實的展露往往發生在個體確認環境足夠安全時或對對方完全信任時，這樣的時刻是少見而寶貴的。

與我們的直覺相反，許多美好品質并不是在褒獎不分場合地袒露真實。為人謙遜指的是避免時時刻刻展現自己所知、所能；注重禮儀則需要隱藏粗鄙的一面，展現尊重、包容和理解。從生物學的角度而言，人類的終極真實形態不過是智商較高的類人猿物種，在此之上的一切文明都有著取舍、選擇和一定程度的隱藏。

除優秀品質對人們的要求外，人類的種種策略性行為更是強調對真實情況理性地隱瞞。名聲赫赫的博弈論根據對對方行為的預測來選擇自身行為，若一方坦誠相告那博弈則不復存在。試想若無博弈，商場上的一切談判活動都將喪失意義，人類極其復雜的社會關系也將不復存在。每一場形式各異的辯論，本質上都是對同一事件陳述和強調兩種不同的事實，那么也必是對同一事件隱藏不同側面的事實。人們在商業和經濟學中對真實的隱瞞并不能盡歸于貪婪，亦是每個個體在各自趨利避害中達到動態平衡的必要條件。再觀三十六計，無一計不在于扭曲真實以誘騙敵方：瞞天過海、圍魏救趙、借刀殺人、聲東擊西……哪怕連看起來最為真實的“走為上計”，本質上也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曲折指揮方法。可以說，文明的存在是對露骨真實加以包裝，而社會的形成更要求個體對全部真實進行取舍。

真實的普適性的另一大天敵是傳播介質。一部分人或為自身理解深度和廣度所限，或有意為之，往往傳播著部分真實。這樣的傳播行為若發生在過去被稱為“歷史”，因為斗爭失敗或是記錄失傳而在歷史中喪失發言權的人永無機會揭露獨屬他們的真實。而到現在，它們則是種種媒體，因為對客觀事實的報道都是主觀行為，也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地帶上主觀的色彩。而真實若在傳播中受到干擾，傳播受體接受信息后所形成的觀點也不可避免地、被動地只觸到客觀事實的側面。幸運的是，越來越多地領悟到這一點的人強調包容、尊重，學會了“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另外，正是因為生活中的大小事由都需要人們不同程度地有所保留，誠實和守信才成為璀璨明珠。誠實要求人們暫時性地放棄趨利性的生物本能——而站在對方的立場，讓其獲得正確而全盤的信息；守信要求人們將承諾塑造為客觀真實，無論這種承諾是否對自身有益。而坦誠相待更是人類關系中最和諧的相處方式。在社會學、人際關系學、經濟學和兵法都在不遺余力地教會人們如何擅長隱藏表面以達到內心目的時，拋棄這一切帶來的利益而提前告訴對方自己手中的牌，這需要何等的信任和勇氣。持續對真實的隱藏反而襯托了袒露真實那一刻的珍貴，人類何等聰明，明白至寶不是不懂戴上面具，而是懂得何時何地揭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