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安徽大學龍河校區,合肥 230039)
中國社會上有獨立思想的人,王充是第一人。他是引領后繼思想家的一盞燈火,一座燈塔。王充的唯物主義哲學思想是東漢時期哲學思想的精髓,對后世唯物主義哲學的發展有著深遠影響。
王充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初有所成后,便遍訪各地名儒,進入太學學習,因此形成了其求真求實的治學精神。因王充才高正直,不善奉承轉合,未曾受到統治者的重視,一生仕途坎坷。
王充自幼學習“四書”“五經”,所以王充受儒家學說影響極大,但可貴的是,王充自小極善于思考,并對所學知識一直秉持著懷疑精神和批判精神,為儒家思想注入了理性批判精神的血液。此后,儒家形成了以王充為代表的懷疑主義派別。其中王充比較有名的哲學句子就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德不優者,不能懷遠:才不大者,不能博見”“事莫明于有效,論莫定于有證”等,這些流傳至今的名句,充分證明了王充對于東漢社會的黑暗批判的獨到之處,其求真求實的哲學精神更成為整個漢代哲學思想的精華[1]134。王充作為魏晉兩漢之際的人,他的哲學思想還受到黃老之學的影響,形成了他在學術上儒道合并的獨特風格[2]。同時,他也是一位具有強烈現實感的人,繼承先秦的理性思想,但對魏晉玄學思想表示懷疑,思想上有其批判的一面。
在封建社會,王充就提出了反對迷信、求真求實的觀點,對鬼神之說展開猛烈的批判,其說法“不類古人”,為最原始的無神論。王充畢三十年之精力完成《論衡》這部曠世奇作,《論衡》自問世以來,所受之爭議與所受之青睞一直左右參半,議論不一,眾人對其是“攻之者眾,而好之者終不絕”。王充的思想可以說是開懷疑之先河,在古代學術思想中可謂是獨樹一幟。王充的思想在當時被認為是異端學說,只因其思想超前,辯證的尺度大與思想獨特而已,但從現在看來,王充的思想實在是對我國哲學的發展影響深遠[1]134。
王充在世時,《論衡》沒有得到廣泛傳播,影響力極小,但在東漢末期政治動蕩的年代,王充的哲學思想、懷疑批判精神,影響了整個社會。
縱觀其一生,既無震天撼地的偉業,又無慷慨激昂的壯行,一生幾經輾轉,仕途多歧路。但只因這部《論衡》,畢其心血,關注社會民生,體察民情,批判社會現實,還提出了治國之道要將法與德相結合。王充注重觀察和思考,一生關注社會現實,在深入分析歷史發展規律的同時,提出了許多自己獨到見解,他的惠民觀點和治國理念,時至今日,仍具有積極意義[1]135。
“操行有常賢,仕宦無常遇。”[3]1操行是道德問題,是個人的素養;仕宦是政治問題,是社會性的活動。遇或不遇常受歷史時間的限制,賢或不賢則受社會空間的限制。人生事業逢遇或機遇就是這樣常常受到時間和空間的制約。兩者有無必然的聯系?“賢不賢,才也。遇不遇,時也。進在遇,退在不遇。處尊居顯,未必賢,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3]1這幾句話說得著實在理,賢不賢與遇不遇,其實是兩種關系,一個人的能力和操行和能否高居廟堂,飛黃騰達是兩碼事。才能和操行在遇時才有意義,反之只能貢獻于山水,賤賣于匹夫[4]20。
遇,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它與人的命運又確實緊密相連。世人都有其命運,顯然命運由兩部分組成,即命與運。命是無法更改的事實,比如你的父母、你的家庭背景、你的性別以及你的容貌。運則是先天經驗和后天經驗累積的結果,先天經驗是你的家族先輩的福蔭,后天經驗更多的是個人努力和洞察機遇的能力,它能夠通過后天修煉得到逐步提升。所以,占卜的先生,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神棍,只能卜人們的運勢而不能占得命理,因為命相當于一個客觀事實,是不能改變的;而運勢則可以根據一個人的神態、情緒推測而出,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彩自然來[4]20。
“才高行潔,不可保以必尊貴;能薄操濁,不可保以必卑賤。”[3]1說明道德品行的好壞與做官并沒有必然的關系,并且進一步說明:各朝各代對選拔人才走上仕途之路的途徑都非相同,但總的來說,能做官的都是受到賞識的,沒有做上官的都是不受到賞識的。然而,處于尊榮地位的,未必賢能,只不過受到重用;處于卑賤地位的,未必愚笨,只不過不被賞識。而能否被賞識,與個人操行和君主都有關系,并不是絕對的某一個因素就決定的。
《論衡·逢遇》中列舉了兩個例子:其一,伍員、帛喜侍奉的君主相同,兩人境遇大不相同,伍員被處死,則帛喜卻備受尊君王重,只是因為兩人的操行不同;其二,伊尹、萁子操行才能相同,境遇卻不相同,伊尹位居國相,而萁子卻淪為奴隸,是因為侍奉的君主不同。因此王充得出結論,“以賢事惡君,君不欲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仵,不遇固宜。”[3]2賢臣侍奉賢君,可以得到重用和賞識;賢君侍奉惡君,不受賞識重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孔子、孟軻這樣操行才能兼具的人,遇到勵精圖治的君主,應該是如虎添翼,大展宏圖。為何也是得不到賞識重用呢?圣賢們沒有被接納重視,并非是君主憎惡他們,實在是君主沒有能力去駕馭這些臣子,圣賢的高談深見看似明朗,實際具體實施起來比較困難,因此像孔孟這樣的圣賢之人得不到重用賞識也是正常的。千里馬也需要伯樂的慧眼和掌握才能發揮威力和作用,不然再好的千里馬也只能是“大材小用”,無所事業。
“或以大才之臣,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3]2具有大才之臣遇上大才之君為何還是不能重用?才能相同,操行也不一定相同,如伯夷雖有大才,卻因與周武王操行不同,而隱居山林。君臣之才能和操行都匹配,道義之深淺,志向之高低也不一定相同。相同之中總有不同,因為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相同中總是存在不同的,因為有細微的差別,這樣才可以區分。“主行道德,不清不留;主為仁義,不高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3]3當君主和臣子想法、做法都是一致的時候,這些臣子就會愿意出來做官,受到重用;當君主和臣子想法、做法不一致的時候,臣子就不能受到重用,更愿意歸隱山林。當然,君主愿不愿意任用他們和他們是否愿意被任用是雙向的問題,也是雙方自己的選擇,都是自愿行為。
王充在其思想中闡述了人才的重要性,一個人的才能應該要在實踐中去檢驗,才能不同,用途也就不同,用人時應該注意人盡其才。“為人用之物,須人用之,功力乃立。”王充用千里馬作比喻,當千里馬被用來拉貨物時,“垂頭落汗,行不能進。”這不能說明千里馬無用,只是沒有用對地方,因此體現不出它日行千里的價值。“伯樂顧之,王良御之。”千里馬也需要發現和正確駕馭。王充主張正確看待和對待人才,運用唯物主義思想在實踐中挖掘人才。對于人才的選用方法,王充提出了“有力之將援引舉薦”的方法,通過信任的有力干事推薦,因為有了伯樂的賞識,千里馬才獲得了重視,其價值才得以體現。在封建社會里,“賢儒”一類的人才往往出身地位卑下的境況之中,終其一生,無法展其宏圖之志,最終隱歸山林,最多著書立說,以求留名于史。所以,人才還須有伯樂一樣的人有力地舉薦才能夠被發現,并且獲得合理的使用。
“故說者不在善,在所說者善之,才不待賢,在所事者賢之。”[3]3這是說,不需要臣子話說得多好、才能多高,只要能讓君主喜歡、聽得舒服,迎合了君主的心理需求,就可以得到賞識。憑著小技能小聰明去迎合君主的喜好,可以得到重用;反之不能,這與個人的操行、才智以及君主的操行、才智無關。
《論衡·逢遇》以商鞅事秦孝公為例,商鞅先是分別列舉了帝業、王業之策論,雖然理論十分精妙,但依然無法打動秦孝公,只因秦孝公心存霸業藍圖,他的理論無法切合君主之心意,也就不可能得到君主的賞識。因此商鞅隨機應變,拿出還不太成熟的霸業理論,正中秦孝公心意,與其一拍即合,受到賞識,并得到秦孝公的全力支持,成就了自己在秦國的一番宏圖偉業,助秦國逐漸躋身強國之列。當時商鞅所論之霸業雖然粗淺,但是卻符合秦孝公內心的宏圖遠志,雖粗淺也必會得到重用。因此才能不一定要高,理論不一定要精妙,有時候雖然理論粗淺,如果能夠憑著小技能、小聰明去迎合君主的喜好,也可以得到重用;反之即使才高論深也不能被采用,這種情況,則與個人的操行、才智以及君主的操行、才智無關。
在王充看來,“不求自至,不作自成,是名為遇。猶拾遺于涂,披棄于野,若天授地生,鬼助神輔,禽息之精陰慶,鮑叔之魂默舉。若是者,乃遇耳。”[3]6這是說,不強求而自然獲得,不作便自然而成,方可稱之為“遇”。如同在路上撿得他人丟落的東西,在鄉野拾得別人的棄物,仿若天賜地與,鬼相助神相輔,好似秦國大夫禽息之精神于暗中推介,齊國大夫鮑叔牙之魂魄在默默舉薦,如似這般,方才算作“遇”。
說明逢遇或機遇具有自然的偶然性。在筆者看來,逢遇或機遇實質上是事物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統一與社會的人為性和時機性的統一兩個方面運動的結果,是人生事業成就與失敗的關鍵。俗話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也說明機遇的重要性[5]62。
機遇作為制約領導人才成長的重要因素,它只有與機遇的需要者結合起來才有意義。所以需要我們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保持有準備的頭腦,使偶然性機遇轉化為必然性的機遇,達到自身預期的目標。我們需要做到:第一,勤于觀察、思考,時刻尋找和捕捉那些已經存在于現實生活中的機遇。一旦發現,就要牢牢抓住。第二,努力提升自己的洞察力和判斷力。善于把握那些具有現實的可能性,抓住很快就會出現的機遇。第三,培養自己的遠見、信心和勇氣。若沒有現成機遇的出現,我們應善于主動創造機遇,改變坐待機遇的傳統習慣[6]。
“且夫遇也,能不預設,說不宿具,邂逅逢喜,遭觸上意,故謂之遇。”[3]6志同道合,即是遇。“道有精粗,志有清濁也”,所以遇分為清遇和濁遇。清遇為賢賢合作,清匯于清也;濁遇為同流合污,污合于污也。人各有志,難以勉強;事各有成,不拘一格。清遇也好,濁遇也罷,只要能遇,人生就有了希望,生活便有了花樣。如果你介意清濁之遇,那說明你已經不用考慮遇不遇的問題了。否則請問,點一根白蠟燭,與燒一塊黑煤炭所帶來的光明有什么不一樣?如果你執意鉆牛角尖,那說明你還不懂光明對人生的重要性[4]21。
《論衡·逢遇》中,王充以“遇”來命名,充分說明了王充對其有深刻的認識。究其一生,仕途一路坎坷,是因為才疏學淺?抑或是因為操行低劣?都不是。回顧自己的一生,王充給自己的答案為遇之一字。可遇不可求,想明白這一點,前路便豁然開朗,一片坦途了。
人之一生,能否被任用,能否飛黃騰達,不以我們的意志所決定,歸根結底,是遇的問題。那應當如何正確對待這個問題呢?我們應該要做的就是在平日里多充實自己,做好積累,完善自我,提升境界,并做好心理建設,端正態度,為未來到來的遇充分做好準備,才能避免與之擦肩而過,抱憾終身。
“以曲伎合,合則遇,不合則不遇。”[3]4王充以商鞅事秦為例,闡述了小技能與仕途任用的關系:雖理論粗糙,又或是操行低下,如果能善用小技能迎合君主喜好的也可以得到重用。
“以有補于人君,人君賴之,其遇固宜。或無補益,為上所好。”[3]4王充又進一步提出喜好的概念。指出有人連小技能都沒有,以不正當手段迎合君主,甚至都可以得到重用,因為他們對君主有好處,更甚者是有的人只是君主喜歡,就算無用也是可以得到任用的,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畢竟有的君主也是喜歡另類的。有人不禁要問了,到底什么樣的人才可以受到君主賞識、得到重用呢?君主喜怒無常,我們也不知道他何時高興、何時生氣,他高興的時候,你說了迎合他的話,你可能就做對了,可以得到賞識;你費盡心機、投其所好,可是時機不對,也是徒勞。所以王充最后提出:做官的未必賢能,歸隱的未必愚笨;迎合君主而且君主也喜歡,可以任用;迎合君主但君主不喜歡,斥退也是正常。
王充還提出,賢德之人應當是受到重用的,如果不被重用,歸根到底也是個人的問題。當然,如果他們還能夠迎合君主,做出有利于君主的行為,迎合君主的喜好,就更加可以平步青云了。這種普遍的觀點與前面“進在遇,退在不遇”是吻合的。可是在東漢卻不是這樣的,有些人自認為做了對君主有利的事,自認為說了君主愛聽的話,認為自己迎合了君主的心理,這種行為在東漢社會不招致災禍就不錯了,更別說還能得福了。
“或以不補而得祐,或以有益而獲罪。”[3]5王充接著例舉了一個周朝老人一生都無緣仕途的例子,“世可希,主不可準也;說可轉,能不可易也”,社會風氣可以迎合,君主的意圖卻猜測不到;意見可以隨君主的好惡而改變,才能卻難以一下子改變,這位老人從年少到年老,一直迎合君主的喜好,等到剛把上一任君主喜歡的本領學好,發現下一任君主的喜好已經改變,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才能不能及時得到君主賞識,這是可悲的,但也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做官是有時運的,不應當強求。迎合社會風氣,揣摩君主意圖都不能達到目的,更不要說那些操行、才智都處于上等且不愿卑微的委身、一味迎合君主的人了。
“且膚遇也,能不預設,說不宿具,邂逅逢喜,遭觸上意,故謂之遇。”[3]6個人操行、才智既然與仕宦無必然關系,那么人的價值是應該靠自我評價還是需要社會給予評價?有的人認為自己決定自己的價值,有的人認為是社會決定自己價值,筆者認為不能否定其中一個,應把兩者結合起來,既要個人對自己有價值的評價,社會也需要對個人價值做出評價。那些憑借著操行、才能、社會風氣、君主喜好等因素得到賞識重用的人的價值自然可以通過社會評價,可是被遺棄的人們的價值也是不能否定的,可能只是時機的問題,缺少了恰當的時機,才使他們落選了。
前面說的都是個人、君主的操守和才能與社會風氣、君主個人的喜好、心情與仕宦之間的關系和結果,所以在《論衡·逢遇》的最后,王充總結和概括了之前所有的觀點,來說明“遇”的重要性,也就是時機或者說是運氣,做官走上仕途需要內在和外在的許多因素,所以時機不可或缺,而這種時機并不是靠人為創造的,更多的是上天冥冥之中給予的,是偶然的賞賜,所以能夠遇上并且抓住這種機會更是一種幸運。
可是現在的人既不能對遇和不遇的議論作出正確判斷,又單憑被重用就稱贊,根據不被重用就詆毀。這種只憑現有效果和既成事實判定是非的做法,是不可能衡量操行和才能的。
我們應該正確認識“遇”這件事,既不要去猜測和詆毀那些才華得到施展的人,更不能自己在現代社會的現實中喪失斗志迷失自己從而一蹶不振。所以說,一個人能不能得到賞識是由很多因素決定的,你的才華、道德、運氣自然都很重要,除此之外,迎合上司、與上司志同道合、用長處彌補上司的短處、與上司操行一致等等,都至關重要。總會有一種方法,適合這個時代的人們。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冷靜下來,好好分析一下自己的處境,包括自己所處的位置和狀態,上司的性格、品行以及能力等等,然后根據上面所說的各種情況,制定一個適合自己的策略,從而讓自己能夠得到賞識,脫穎而出,得到任用。
王充一生受到豪強世族的打擊和排斥,被迫辭官后閑居家中,從事著書立說的工作。他以反潮流的精神,窮盡多年心血,寫成《論衡》一書,其中有評論和反映當時社會的不公平,很多人被埋沒了,失去了為百姓服務的機遇。他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一生不得行其志,終生仕路不通。他出身細族孤門,一生在窮困中度過,但并不因此而意志消沉;居貧苦而志不倦,年雖邁而學愈勤。他雖無所憑借,常遭各種嘲笑和冷遇,但他得官不欣,失位不恨,性情恬澹,不貪富貴,不斷筆耕,追求真理,為社會做出一些有益的事情。他的這些思想在今天仍有其現實意義[5]62。
《論衡·逢遇》是王充對其一生仕途的總結與反思,其中蘊含了大量的辯證唯物主義思想,以“遇”之一字展開論述,洋洋灑灑,行之落筆處,一切豁然開朗。“遇“包含多方面的意思,狹義的理解即是機遇。機遇的運動規律就是偶然性與必然性、不確定性與確定性的統一。而“逢遇”篇只是王充對其一生的總結,思想已經讓人振聾發聵,其思想主張在《論衡》其他篇目中則更加鋒芒畢露。王充是中國獨立思想第一人,他不僅是一位無神論的唯物主義思想家、哲學家,更針對東漢社會的弊病,體察民情民生,提出求真務實的觀點,以《論衡》構建自己完整的思想體系。所以,王充的哲學思想不僅對東漢社會的現狀進行了深刻的批判,也為東漢乃至整個中國思想界樹立起一塊不朽的豐碑,是整個東漢時代精神所在,對東漢思想發展和形成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對中國唯物主義思想的發展影響深遠。他的哲學思想最有價值的地方體現在尊重現實、提倡實踐、敢于挑戰權威的科學精神。王充作為中國古代的一位偉大的哲學家和思想家,永遠載入了中華民族的史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