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麒敏 郭虹宇 劉昌義 董亮 鞠立新 劉長松 陳迎 陳洪波 莊貴陽



(筆談)
編者按: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主席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發表講話,承諾“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0月29日,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為深入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抓住機遇,應對挑戰,更好地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深入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完善生態文明領域統籌協調機制,加快推動綠色低碳發展,2020年11月9日,《閱江學刊》編輯部聯合中國社會科學院生態文明研究所,舉辦“全球氣候變化與中國行動方案——‘十四五規劃期間中國氣候治理”專題研討會。會上,多位專家圍繞我國氣候治理的近期、中期和長期目標,針對氣候變化宣傳、凈零排放、能源結構轉型、國際氣候政治博弈等問題深入交流。本刊整理專家發言的核心觀點,以筆談的形式發布,歡迎廣大讀者就相關話題進行研究和探討。
關鍵詞:氣候變化;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碳中和;氣候治理;生態文明;能源結構轉型
中圖分類號:X24文獻標識碼:A文章分類號:1674-7089(2020)06-0036-23
共同開創國家碳中和繁榮美麗新時代
柴麒敏
今年是我國自改革開放以來內外部形勢最為復雜的一年,全球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給未來帶來很多不確定因素。但是,對于氣候變化進程而言,2020年是絕對的“大年”。2020年9月22日以來,習近平主席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峰會、第三屆巴黎和平論壇、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二次會晤和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利雅得峰會“守護地球”主題邊會等多個國際重要場合發表重要講話,向國際社會鄭重宣布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當前,我國正在部署謀劃“十四五”規劃,對氣候變化問題非常重視,特別提出要編制“十四五”應對氣候變化的專項規劃和二氧化碳排放達峰行動方案。
一、積極謀劃我國應對氣候變化中長期目標任務
2020年,依據《巴黎協定》我國要向聯合國提交兩個重要的報告,一個是《國家自主貢獻更新報告》,另一個是《本世紀中葉長期溫室氣體低排放發展戰略》。按照《巴黎協定》的要求,國家自主貢獻每五年更新一次,每一次的更新力度不能低于上一次。我國上一次的國家自主貢獻是在2015年正式提交的,習近平主席在巴黎氣候變化大會上鄭重宣布,我國二氧化碳排放在2030年左右達到峰值并爭取盡早達峰。時隔五年,我國再次更新國家自主貢獻,承諾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按照字面的理解,最晚在2029年底就要達峰。對比兩次提出的目標,2030年“左右”達峰變成2030年“前”達峰,只是一個詞的變化,但在時間部署上提前了至少一個五年規劃。雖然當前離2030年還有將近十年的時間,但是大部分的工作實際上都要在“十四五”期間落實??紤]到不確定性風險,我國在目標的實施中還應有所提前,留有余地。同時,我們不可能搞“一刀切”,要求全國在同一時間達峰,而是要分批次、有差別地推進,實現梯次有序達峰。那么,在“十四五”期間,我國要推動部分地區、部分重點部門和行業率先達到二氧化碳排放峰值,相關的工作量非常大。以往,我國的二氧化碳排放以強度控制為主要目標,如果變成達峰引領的話,就變成了總量控制的概念,需要在政策體系上有所調整。
同期,我國還要向聯合國提交《本世紀中葉長期溫室氣體低排放發展戰略》。《巴黎協定》提出“到本世紀下半葉實現溫室氣體源的人為排放與匯的清除之間的平衡”的目標,按照全球1.5℃溫控目標,各國要在2050年左右實現溫室氣體的凈零排放。同樣,按照“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有些國家要實現碳中和,有些國家的排放量要顯著降低,有些國家甚至要實現負排放。碳中和是一個長期的發展愿景,不僅關系著溫室氣體排放指標,而且涉及經濟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很多工作要提前開展研究和論證。雖然2020年的主要工作是謀劃“十四五”,但是我國應對氣候變化的短期、中期、長期目標都在論證之中。應對氣候變化是一個“公地”問題,解決這個問題,給予市場一個長期、穩定、有力度的政策預期非常重要。國際社會在經歷了美國退出《巴黎協定》等一系列事件后,應對氣候變化進入低潮期。當前,全球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全球治理正處在“十字路口”。在這樣一個全球目標不明晰的時刻,我國主動提出了以碳中和愿景為引領的本世紀中葉長期溫室氣體低排放發展戰略,極大地提振了國際社會共同實施《巴黎協定》和推動疫后世界經濟“綠色復蘇”的信心。習近平主席的重大宣示向世界釋放出中國將堅定走綠色低碳發展道路、引領全球生態文明和美麗世界建設的積極信號,為各方共同努力全面落實《巴黎協定》和推動疫后世界經濟“綠色復蘇”奠定了主基調。習近平主席的重要講話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和高度贊譽,迅速成為國際各大媒體的頭條,被認為是過去十年最重要的氣候新聞,是全球氣候治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在國際秩序大調整的宏大時代背景下,諸多大事集中在2020年發生,進一步驗證了習近平總書記“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戰略判斷。
二、引領構建面向碳中和的全球氣候治理新格局
應對氣候變化的全球治理進程是一面鏡子,恰恰反映了整個時代的宏大變化。2020年恰逢美國大選,共和黨和民主黨關于氣候變化的觀點和立場幾乎截然相反。從目前來看,拜登有極大的可能勝選。拜登順利入主白宮之后,極有可能會帶領美國盡快重返《巴黎協定》,并推動美國加入全球碳中和“俱樂部”,21世紀很可能成為碳中和的世紀,關于氣候變化問題的全球性討論可能會再次進入白熱化階段。2015年《巴黎協定》達成的時候,全球長期溫控目標沿用了2009年各國在哥本哈根達成的共識——把全球平均氣溫較工業化前水平升高控制在2℃之內;考慮最不發達國家、非洲國家、小島嶼國家的利益,《巴黎協定》增加了“努力控制在1.5℃以內”的表述。2018年底,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了《全球升溫1.5℃特別報告》,全球幾乎都以1.5℃作為長期溫控目標來論證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行動及國際合作,碳中和、氣候中性、溫室氣體凈零排放等概念成為學界、政界以及產業界在應對氣候變化領域最為重要的話題。
到目前為止,按照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的說法,已經有120多個國家和地區提出了碳中和的長期愿景,排放量和經濟總量分別占全球的65%和70%以上。在中國的推動下,更多大經濟體提出了碳中和的目標。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主席發表講話之后,南非、日本、韓國都緊接著宣布了碳中和承諾,到2050年實現溫室氣體的凈零排放。我們相信,很快,全球主要經濟體、大部分國家可能都會承諾在本世紀中葉實現碳中和。2020年后,全球范圍的綠色低碳轉型將大大加速,經濟社會發展和國際貿易投資都將發生極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不是改良性的,而是變革性的。在不遠的將來,碳中和將成為技術和產業發展的全球性標準,甚至是貿易和投資的準入門檻,并有可能以碳中和為目標,形成“基于新規則的國際秩序”。
盡管很多國家已經提出了碳中和的目標,但是從實踐情況來看,還沒有一個大的經濟體真正實現過碳中和,全球都要在摸索中前行。即使在《巴黎協定》的實施過程中,相關機制和支撐體系也并不成熟。目前,全球要實現碳中和,資金缺口仍然很大,發達國家并未完全兌現此前為發展中國家提供充分資金支持的承諾,到2020年,1000億美元的長期資金仍然不足。關于資金缺口,以中國實施國家自主貢獻為例,每年的資金需求約為3.7萬億元,我國在氣候變化相關領域的公共資金投入約為5000億元,近年來在全年財政預算中的占比維持在2.5%左右。盡管從橫向比較來看這個比例并不低,但是資金缺口仍然很大,每年至少約為1.6萬億元,還需要撬動大量社會資本。從全球來看,氣候資金的缺口更大。除了資金機制外,技術研發和轉讓、能力建設等實施手段仍然較為有限,這無疑將會大大影響碳中和目標的實現。
因此,全球氣候治理的相關機制仍需要長足的進步。第一,要增加應對氣候變化領域的資金投入和資源投入。歐盟已經承諾把GDP的1.5%用于應對氣候變化,拜登也宣布將在第一個任期投入2萬億美元應對氣候變化,但是這些還不夠。作為一項國際性事務,應對氣候變化還需要構建有力度的全球機制。當前,在《巴黎協定》的機制中,綠色氣候基金(GCF)的一期規模約為100億美元,二期資金的籌集情況并不理想,各國的出資意愿不強烈,資金短板依然存在。第二,要在技術機制上有所突破。工業革命以來,全球形成了以知識產權等一系列制度為中心的技術機制,這套機制在公共領域中經常出現失靈的情況。例如就這次新冠肺炎疫情而言,醫藥公司研發檢測試劑、疫苗等必然追求經濟回報,疫情很難僅僅依靠市場的力量來應對,資源并不能真正得到有效配置,真正需要救助的群體往往并不一定能得到妥善對待,應對氣候變化也是如此。即使以現在的科技水平而言,人類社會已經擁有大量減緩和適應技術可以用于應對氣候變化,但是在現實中,這些技術的應用和轉讓面對非常高的壁壘。多輪國際談判都希望在技術機制方面有所突破,但是,利益格局調整之后的分配問題同樣非常重要,需要政策方面的創新。
在《巴黎協定》的達成、簽署和生效過程中,大國協商形成的政治共識和政治成果在推動多邊進程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2020年美國大選落幕后,如果拜登能夠順利就任美國總統,而民主黨在氣候變化領域一直持積極態度,那么以氣候變化議題為橋梁,有可能修復中美關系。在我國全面建設現代化國家進程中,美國是一個非常大的外部變量,中美關系會影響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決策,也會影響全球治理的各個方面。
三、研究制定碳中和國家建設方略與實施路線圖
我國要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根據目前的研究來看,在2045年左右電力系統就要實現凈零排放,在2050年左右整個能源系統要實現凈零排放,2070年左右實現負排放。在碳中和愿景的引領下,整個中國的產業和能源形態會發生突破性、根本性的轉變。以前,我國分階段一步一步地闡釋能源領域的轉型,最初設想的變革是漸進式的,從以煤炭為主的能源結構,轉向以油氣為主的能源結構,再轉向以非化石能源為主的能源結構。即使我國在2016年制定《能源生產和消費革命戰略(2016—2030)》,仍有關于過渡能源的說法和類似的轉型思路。在新的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目標與碳中和愿景下,能源革命的要求發生了極大變化,要順利實現從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的最高點到2060年前碳中和的排放最低點的過渡,留給我們的時間只有30年,這樣的轉型幾乎是壓縮式的,按部就班地布置各種工作可能無法完成目標,需要戰略魄力和雷霆手段,能源結構可能要從以煤為主直接過渡到以非化石能源為主。2016年,我國提出的長期目標是,到2050年非化石能源占比超過50%。當時,這一目標已經令能源領域從業人員非常驚訝,因為這個比例意味著非化石能源占主導地位。在當時看來,這個目標的變革力度已經很大了;但是從目前有關碳中和愿景的分析研究來看,到2050年非化石能源的占比將提高到70%左右,可能這還是一個相對保守的數字,也有學者提出更積極的建議。要實現碳中和的愿景,我國必須在能源、工業、城市及基礎設施、土地管理等領域達到前所未有的低碳轉型速度。只有這樣,我國才能在第二個百年目標實現之后的10年內,再完成一個同樣偉大的目標。習近平主席的重大宣示充分展現了我國實施積極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戰略的雄心和決心,體現了真正的大國格局、大國戰略、大國擔當。
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是黨中央、國務院統籌國際國內兩個大局作出的重大戰略決策,這不僅與我國高質量發展和現代化強國建設的方向是完全一致的,更是站在了人類道義的制高點,為《巴黎協定》和全球氣候治理多邊進程注入新的生命力。當前,各級領導干部和公眾對氣候變化認識不足的問題仍然存在,這里我特別想強調的是,綠色低碳發展并不是站在經濟增長的對立面,而是為了促進高質量的經濟增長,倒逼不可持續的發展模式轉型。以前我們強調,發展是硬道理,現在我們應該改變觀念,綠色低碳發展才是硬道理。跳出政府主管部門或者氣候治理研究的小圈子,地方政府、社會公眾、行業企業在談論氣候變化問題的時候,往往會把氣候治理與清潔生產、減少常規污染物排放等問題混為一談。當然,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沒有錯的,近年來我國大氣污染防治工作力度很大,前一階段我國把應對氣候變化與大氣污染防治協同起來,對于促進氣候治理有一定的效果。但是,下一階段的工作會更加精細化,力度也會加強,在政策傳播、統籌協調等方面,有非常多的工作要持續推進。從發展的階段性來看,當前我國的生產性排放基本上進入了平臺期,下一階段,碳排放的增量將主要出現在生活消費領域,涉及社會公眾這個龐大的群體,因此,必須盡快加強氣候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和大眾化。
《巴黎協定》確立了周期性的“雄心循環”,2020年開始,每隔五年有一輪滾動進程,類似并同步于我國的五年計劃,包括提交最新行動和支持信息報告(一般每隔兩年提交一次),對總體進展的全球盤點(每次持續二至三年),通過聯合國峰會在政治方面進一步推動,通報新的國家自主貢獻等。這個周期與我國的決策周期完全重合,不存在政策之間的延遲和差別。應對氣候變化是一項長期任務,未來的國際局勢仍會有跌宕起伏,有效落實《巴黎協定》存在眾多的不確定性和挑戰。我們要站在政治和全局高度,堅定不移地實施積極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戰略,充分認識全球氣候治理變革所帶來的戰略機遇,統籌國際國內兩個大局,堅決維護國家利益,彰顯我國負責任大國形象,積極引領和推動構建應對氣候變化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作者為國家氣候戰略中心戰略規劃部主任)
碳中和目標下中國全社會
去碳化轉型的挑戰與機遇
郭虹宇
一、中國的碳中和承諾為全球氣候治理注入新動力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聯合國大會上宣布,中國將在2030年前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目標。這是一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聲明。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蔓延、氣候危機不斷加劇、生態退化、經濟下行、多邊主義受阻的艱難時刻,中國最高領導人發表關于“綠色復蘇”與凈零排放的聲明,展現了中國堅定不移走可持續發展道路的決心與勇氣,釋放了明確的綠色、零碳經濟轉型的長期政策信號,有助于提振各國尤其是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信心,為國際氣候治理與綠色發展議程注入新的政治動力。從國際和國內的情景分析來看,這個目標與1.5℃的溫控路徑相對吻合?,F實的問題在于,如何通過強化短期目標來落實2060年的長期目標。2030—2060年,我國要用30年時間從二氧化碳排放達峰轉為凈零排放。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我們起步早一點,速度快一點,達到目標就更容易、更有保障,為實現目標而付出的成本也會更低。
二、國家自主貢獻和“十四五”規劃加速中國去碳化進程
以提前完成2020年碳強度下降目標為堅實基礎,中國應再接再厲,不僅要在2030年前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峰,還要努力將峰值控制在更低的水平,為中國以較低成本在2060的年前實現碳中和的長期目標奠定基礎。
從短期來看,“十四五”時期是去碳化進程的關鍵期,這五年的轉型力度與路徑決定了我國能否更早實現國家自主貢獻提出的達峰目標。2015年我國公布國家自主貢獻目標以來,很多國內外智庫分析中國的達峰時間表與路徑,都認為中國有技術能力和潛力,能夠在2025年左右達峰。因此,“十四五”規劃應當有效地把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長期目標納入其中,并在國家層面、重點省市地區與重點行業明確二氧化碳排放達峰規劃,并作出示范。此外,我國各個部委的協同推進很關鍵,各部委與生態環境部的合作能夠展現我國的政策力度和減排雄心。我國要在2060年前實現凈零排放,意味著中國全社會各經濟部門要立即采取行動,在未來40年完成凈零排放的轉型,其中電力系統的去碳化要提前完成,基本上國內必須停止新建燃煤發電廠。在能源轉型的過程中,需遵循社會公正的原則,為受轉型影響的地區與產業提供幫助,為脆弱人群提供生計保障。
三、國際國內氣候投融資是落實去碳化目標的重要抓手
在去碳化目標下,中國亟需構建并完善氣候投融資體系。2020年10月,生態環境部、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和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共同出臺了《關于促進應對氣候變化投融資的指導意見》,提出了2022年和2025年的發展目標,以助力落實國家自主貢獻目標,推動長期低碳轉型?!蛾P于促進應對氣候變化投融資的指導意見》發布以后,我國應該盡快完善氣候投融資體系,建立與國際接軌的氣候投融資標準,在氣候投融資的信息透明度方面提出強制性要求。2020年,央行和監管機構綠色金融網絡(Central Banks and Supervisors Network for Greening the Financial System,簡稱NGFS)召開的年會中,包括中國在內的大部分成員國都已經認識到,環境和氣候風險是金融行業面臨的系統性風險之一。但是,大部分國家并沒有將環境和氣候風險信息披露作為強制性要求。目前,中國要求上市公司披露環境風險信息,但是對于氣候風險信息的披露沒有提出要求。同時,關于棕色資產和綠色資產的分類,也沒有制定明確的區分標準,而這些工作對于落實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碳中和目標是非常必要的。《巴黎協定》提出了三個目標,其中之一就是推動全球資金流向低碳的、具有氣候韌性的領域。要實現這個目標,所有國家必須建立相應的氣候投融資體系。
碳中和目標為中國金融機構綠色化及開展氣候投融資提供了明確的政策信號。金融機構需要將氣候投融資和綠色金融納入整體發展戰略與機構治理體系,以盡快實現金融機構的綠色化。同時,在金融機構的投融資活動中,環境和氣候風險應當成為風險控制系統中的一個關鍵指標。另外,中國金融機構在自下而上落實氣候治理目標的過程中至關重要。此前,中國金融機構(包括政策性銀行)在國際金融機構自下而上采取氣候友好行動中的參與度相對較低。我們希望,通過央行和監管機構綠色金融網絡等平臺,中國金融機構能夠共同承諾將氣候治理目標及時納入各銀行的機構治理、運營和投融資活動當中。同時,在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碳中和目標的指引下,中國金融監管機構和政策性銀行應率先制定并公布關于落實氣候治理目標的聲明。
在國際合作層面,碳中和目標的提出有助于促進中國制定規范引導海外投資活動,減少海外投資對環境與氣候的影響,并促進氣候友好型的國際合作。如果國際社會切實貫徹《巴黎協定》,那么,全世界最遲將在2070年左右實現碳中和目標,留給發展中國家的時間非常有限。作為負責任的發展中大國,中國在開展南南合作、建設“一帶一路”過程中,不論公共資金的援助行為,還是企業的海外投資行為,都要考慮長期的去碳化趨勢,識別并管理相關氣候風險,開展氣候友好型的海外投資與援助項目,幫助其他發展中國家以更低碳的方式實現發展和繁榮。在中國提出明確的碳中和目標之后,未來的南南合作和“一帶一路”倡議等政策框架要盡快吸收這些信號,為中國的對外援助、海外投資提供規范和指引。
二、非國家行為體的氣候行動
從“人類世”(Anthropocene)的視角來看,如果國家行為體的作用是有限的或者存在根本性缺陷,那么,全球氣候治理需要何種合作,如何對不同行為體的責任進行分工,特別是如何強化非國家行為體(包括個人)的治理主體作用,種種問題值得深思。應對氣候變化、實現全球溫控目標,需要各類行為體積極參與,涉及電力能源、基礎設施建設、航空運輸、畜牧業等各種產業。從近幾年歐美興起的青年氣候運動來看,社會團體對國際氣候治理進展緩慢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例如,2017年,美國民間掀起“日出運動”(Sunrise Movement),要求美國民主黨接受“綠色新政”,他們深刻地影響了拜登團隊的競選策略,并在推動美國聯邦層面之外的氣候議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2018年,瑞典女孩格蕾塔·桑伯格(Greta Thunberg)發起的“星期五為了未來”罷課活動以應對氣候變化,迅速蔓延到歐洲多個國家。非國家行為體的氣候運動有助于轉變人類社會對自然與生態的固有認識,推動人們秉持一種不斷強化的可持續性綱領。對此,在國際社科學術界,已經形成了研究地球系統治理(Earth System Governance)團體,他們聚焦地球的系統性變化并尋求合理的治理方式,不再過分聚焦國家行為體的作用,知名學者弗蘭克·比爾曼(Frank Biermann)一直引領該研究的發展。由此可見,“氣候治理是主要大國、國際組織及國家集團的責任”這種觀點并不一定有助于解決氣候問題,需要動員全球各種力量發揮作用。在國際氣候治理遇到困難的時候,非國家行為體主動要求分擔責任,表現出參與國際進程、試圖打破政治僵局的積極性。盡管非國家行為體時常表現出一些明顯的缺陷,但其作用不應被低估。
三、國際科學評估的機制安排
現在,學界關于氣候評估的結論多種多樣,涉及方方面面,已經形成了以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為代表的“科學推動政治”的評估形態。但是,這種科學與政治互動關系中的張力一直存在。如何強化氣候傳播,有效宣傳科學評估的結論,在公眾中形成引發氣候行動的有效因果關系鏈,一直是重要的問題。就當前的氣候評估來看,從影響個人或社會組織,到影響一個政府,再到影響一個區域,直到形成全球性的影響,依然存在很多困難。從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的發布和《巴黎協定》的達成來看,國際氣候評估的推動模式沒有改變。然而,與五年前相比,當前的形勢已經出現諸多不同,《巴黎協定》已經進入具體操作階段,IPCC的科學評估模式在推動各國增加雄心、履約、動員各類行為體和行業積極減排等方面將面臨更大的困難,需要對國際評估機制有所創新才能延續“科學告知政治”的有效性。以提供多種解決方案為導向的國際氣候評估將是未來的發展方向。此外,氣候科學評估與國際氣候政治的共謀關系應當得到充分的重視。科學在政治進程中的中立角色能夠更有效地推動全球氣候治理,因此,科學評估應最大限度避免政治化。
四、巴黎氣候進程的不確定性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下的巴黎氣候進程是國際氣候制度的核心,該進程存在三個問題。其一,進程的不確定性問題。氣候治理一直是面向未來的,但未來充滿各種未知因素。例如,2017年美國宣布退出《巴黎協定》,突然放棄氣候變化全球引領者的角色,這一舉動既削弱了美國的公信力,也破壞了美國的國際聲譽,實際上并無必要。可以說,不確定性已經成為全球氣候治理中的主要特征。其二,各國執行《巴黎協定》的力度存在不確定性。盡管美國候任總統拜登多次表示,他成功當選后將努力使美國重新領導全球氣候進程,但是其執政時的具體優先事項目前難以預計。從《巴黎協定》的實施效果來看,協定的邏輯沒有問題,但各國的雄心依然不足。在各國提振雄心后,其執行力度有待觀察。其三,對國家氣候利益界定的不確定性。長期以來,對未來利益的短視與難以彌合的資金缺口是國際氣候治理難以逾越的鴻溝。根據諾德豪斯的說法,全球變暖是一個萬億美元的問題,需要一個萬億美元的解決方案,必須有健全的激勵機制提供保障。然而,在國際公共議程中,沒有任何承諾能夠保證各國采取強有力的措施和協調一致的國際行動以確保資金充足。加之疫情影響,各國需要平衡長期氣候戰略和短期經濟利益的關系,并不斷強化對國家氣候利益的認識。
五、大國氣候外交的獨特作用
當前,在應對氣候變化中,中國、美國和歐盟均提出了各自的結構性綠色解決方案,這種國內(區域內)與國際的政策協調要求大國的氣候外交進行深刻調整,實現內政外交的協同統一。氣候治理已經進入廣義的外交范疇,各國內部政治系統對國際氣候政策的支持、國內的充分準備和已經成熟的氣候政策將成為推動國際議程的有力后盾。例如,中國高度重視《巴黎協定》,在促進本國經濟轉型的同時推動國際氣候合作,發揮了大國氣候外交的獨特作用,贏得了廣泛的國際贊譽。2020年,中國提出的減排行動計劃進一步得到國際社會的積極評價。在加強南南氣候合作等方面,中國的行動力度是空前的,體現了中國支持發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誠意,展示了負責任的大國形象。可以說,在當前的全球氣候治理中,國內進程與國際進程之間的互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課題。國際氣候進程受國內政治的影響,兩者的協同一致則是國際氣候外交發揮影響的主要動力來源。在這一過程中,大國氣候外交特別是中美兩國的氣候政策與立場協調有望成為國際關系的研究新熱點。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中美氣候合作不僅有利于改善與提升兩國關系,也將為全球氣候治理作出更大的貢獻。
綜上所述,從學理的角度分析國際氣候治理問題,從更長的時段關注氣候外交和全球氣候治理中的發展規律與趨勢變化具有重要意義。氣候治理的曲折發展呈現出周期性的困境,這實際上是由于國際社會未能處理好上文提到的一些問題而導致的,因此,系統地看待全球氣候治理與國際氣候外交問題是保證國際氣候制度有效性的基礎。
(作者為外交學院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助推綠色傳播 提升國際話語權
鞠立新
應對氣候變化早已成為全球性公共議題??茖W應對氣候變化事關每個社會成員的切身利益,動員全社會共同參與保護氣候環境,離不開媒體傳播。
一、積極助推氣候傳播學科建設
黨的十八大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作為五大發展理念之一,“綠色發展”為我國的發展指明了方向。氣候傳播是為了更好地解決氣候變化問題,更有效地傳播氣候變化信息,讓社會與公眾理解和掌握相關的科學知識,改變公眾的態度和行為的社會傳播活動。中國傳媒大學非常重視氣候傳播,在學科建設方面有意識地打造了綠色低碳發展與品牌傳播研究中心。
大學注重學理研究,在推進氣候傳播中具有重要的作用。最近兩三年,我在基層掛職時也發現了氣候傳播不足的問題,政策落實和公眾認知反差非常大。頂層設計與中間環節、基層落實是脫節的,措施在執行的時候有所偏離。所以我認為氣候傳播非常重要——為氣候變化最終買單的人是公眾。作為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參與者,關于公眾參與的研究非常重要。
氣候傳播過程實際上是五位一體的,在政府的主導下,企業、非政府組織(NGO)、媒體積極推進公眾參與。如何從多個視角傳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略,如何讓更多的公眾參與氣候治理,這是一門學問。對于高校而言,在科研和教學方面應當有意識地打造相關研究團隊。
2016年,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適時成立了綠色低碳發展與品牌傳播研究中心,秉持應對氣候變化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加強學科建設,研究應對氣候變化傳播相關課題,并用數據向全世界展示我國為應對氣候變化,實現《巴黎協定》的目標所付出的努力,包括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有力的政策和措施等。
二、關注公眾需求,讓氣候傳播花開遍地
做好氣候傳播,先要深入了解公眾面臨的困難和真實的需求,只有這樣才能有效引領傳播者的認識、觀念與做法。想要公眾更好地執行政策,就要認真研究公眾需求。政策落實到基層,對象一定是普通人,因此,需要充分考慮公眾的切身利益,充分說明相關政策能給公眾帶來哪些具體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氣候傳播體系要站在戰略的高度,不僅要把信息公開、議題傳播、環境教育、公眾對話與危機預警機制融為一體,還要著眼于公眾整體的生活環境,講求公眾本位。在這幾年的工作中我發現,公眾環保教育非常重要。在應對氣候變化的公眾教育中,成年人很難被改變,因為消費習慣已經固化,例如很多人確實喜歡開高排放的車,不喜歡坐地鐵,等等。我在深圳給小朋友們開設公益講座,普及環保意識的時候發現,環境教育走進中小學的效果更好,因為“小手拉大手”,一個孩子能帶動家里的六口人,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姥姥姥爺。如何向孩子傳播氣候變化的知識,做好兒童環保教育和公眾教育等都值得深入思考。我們應當將應對氣候變化、開展環境保護等意識的種子植入孩子的幼小心靈之中,并讓這顆種子滲透整個家庭乃至整個家族??梢杂弥v故事的形式來傳播綠色理念,讓孩子們從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感知環保的重要性,從日常的節水、節電等行為開始,帶動孩子們留下綠色足跡。同時,我們應當充分運用公眾的碎片化時間,通過可視化的動畫短片或其他多媒體素材開展傳播和宣講。
受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很多人更加關注氣候變化。在實際工作中,我發現很多人不太理解氣象和氣候變化的關系。所以,在公眾教育方面有很多文章可做,以便引導更多的公眾以實際行動響應國家氣候政策,配合適應氣候變化的工作。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如何適應氣候變化,讓應對氣候變化的理念更加深入人心,這一點非常重要。只有先提高公眾對氣候變化的認知水平,才能提高公眾對氣候變化問題的參與度,共同為應對氣候變化做出實實在在的貢獻。
三、提升氣候傳播國際話語權
為了樹立中國的良好形象,努力建設美麗中國,傳播氣候環保意識,實現可持續發展,我國在氣候傳播方面已經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開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目前,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提升我國在氣候傳播領域的國際話語權,更好地表明中國的立場。長久以來,歐美等國家擁有很強的國際話語權,在國際上發聲很快,而我國政府沒有在第一時間把我們的立場表述得特別完美。所以,講好中國故事,加強氣候傳播,提升我國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的話語權極為重要,需要統籌國內和國際兩個平臺。媒體從業者必須鉆研氣候變化和低碳發展的專業知識,熟知國際話語體系。這樣,我們在國際平臺上發聲的時候才能有的放矢,把國際輿論與國內發展緊密結合起來。比如,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召開等重要的時間節點,以國內的典型案例為素材,通過影視作品、新聞報道等形式講好中國故事,向國內外展現中國姿態。
同時,在應對氣候變化的挑戰、政策、措施、成效等方面,中國應當盡快學會在國際話語體系中表達自身的主張,做到順風而呼,話語融通。在這一點上,學者肩負重要責任。例如,美國長期攻擊中國,指責我國在海洋保護方面做得很糟糕,實際上我國一直致力于海洋保護工作。如何用事實來還擊,這是學者的責任。雖然我國在海洋保護方面已經投入了大量的資源,但是在對外表述中依然謙遜地強調不足之處。因此我認為,面對他國的指責,我國應當理直氣壯地羅列事實:我國已經設立了近三百個海洋自然保護區,長期積極參與全球環境治理,切實履行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等方面的國際條約,提前完成2020年應對氣候變化和設立自然保護區的相關目標。同時,我國要用生動的案例展示環保行動的力度與成效,雖然還有不足,但宣傳的重點是我國一直在努力,效果很明顯。作為一名研究低碳、環保的學者,我呼吁:要讓更多的人加入我們的隊伍,共同維護大國形象,在氣候及環保方面全力體現出中國速度。
(作者為中國傳媒大學廣告學院副教授,綠色低碳發展與品牌傳播研究中心主任)
2060年碳中和目標下提升我國氣候
治理效能的初步思考
劉長松
一、在全球氣候安全風險日益上升與國內氣候災害突發頻發的大背景下,中國加快構建氣候適應型社會十分必要
在全球氣候安全風險日益上升的大背景下,加強國內的適應氣候變化工作十分必要。應對氣候變化包括減緩與適應兩方面,減緩與適應并重是基本原則。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世界氣象組織(WMO)等權威機構的科學評估結論一致認為,要實現1.5℃溫控目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1.5℃的閾值肯定要被突破,實現2℃溫控目標還是有可能的。既然1.5℃的閾值被突破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就要根據風險預防的原則,提升適應能力,把適應氣候變化放到更加重要的位置。例如,美國奧巴馬政府就很重視適應氣候變化問題,2013年制定的《氣候變化總統行動計劃》不僅提出了減緩措施(主要針對燃煤發電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應對氣候災害風險,保護美國各地不受氣候變化風險的影響,避免或降低災害造成的損失。《氣候變化總統行動計劃》用很大的篇幅談論氣候適應工作,把適應氣候變化放到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從氣候安全和風險管理的角度而言,我國積極推動適應型社會建設很有必要,也有助于保障國民經濟社會環境的持續健康發展。我國是全球氣候變化的敏感區和影響顯著區,氣候變化危及經濟安全、糧食安全、水安全與能源安全。當前,干旱、內澇、冰凍等氣候災害和極端天氣事件突發頻發,農業、林業等行業,城市、沿海等重點地區以及諸多生態脆弱地區受到嚴重的不利影響,航空、高鐵、電網、水利工程等重大基礎設施安全受到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氣候變化對我國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構成嚴重威脅。農業、林業、水資源等重點領域和城市、沿海、沿江、生態脆弱地區等重點區域應對氣候災害的能力仍有不足。從當前國內應對氣候變化的實際工作來看,我國制定的減緩政策較多,而適應政策相對薄弱。在減緩方面,《國家應對氣候變化規劃(2014—2020)》、“十二五”規劃綱要、“十三五”規劃綱要等重要的規劃文件均提到了節能減排等減緩措施,國家及各地區相關部門從“十二五”時期就開始制定《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工作方案》。在適應方面,我國已經發布《國家適應氣候變化戰略》和《城市適應氣候變化行動方案》。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認為,我國需要從維護氣候安全、促進可持續發展的角度統籌考慮應對氣候變化工作,更加突出適應氣候變化的相關工作,更多地以防范風險(尤其是氣候變化風險)為主。
二、面對國內外新形勢、新要求,中國要加快構建面向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目標的氣候政策體系
當前,氣候變化的全球治理和國內應對都進入了新的階段,對國內建立系統有效的氣候政策體系提出了更高要求。在國內,我們進入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在國際上,應對氣候變化也同樣進入了一個新時代,拜登有很大可能當選美國總統,國際氣候治理格局將會出現新的變化。狄更斯的名言是:“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拜登如果當選,當然會提振全球應對氣候變化事業的信心,各國可能會期盼美國重返《巴黎協定》并填補全球氣候治理的領導力缺口。但是,這對中國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情。中美氣候合作的高峰出現在奧巴馬執政時期,在2014年發布的《中美氣候變化聯合聲明》中,中國提出了計劃2030年左右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到峰值并努力早日達峰的目標。如果民主黨再次上臺,盡管中美合作前景可能會有所好轉,但是長期來看,中美戰略競爭態勢難以改變,中國面臨的壓力可能會更大。之前,在國際氣候治理中,中歐合作占主導,而歐盟是一個比較分散的組織,尤其是英國脫歐之后,歐洲各國仍處于內部整合與立場協調之中,氣候治理領導力日漸下降。此時,如果美國在氣候治理方面的態度比較積極,或者出現美國、歐盟和小島國等聯手的格局,中國面臨的壓力會更大。我國現在提出了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這是一個遠景目標,或者說是一種政策宣示,后續需要提出更多實質性的內容和具體措施以推動目標實現。而且,未來美國很可能對中國施壓——這些目標的實現路徑、配套措施和評估機制是什么?
從國內來看,《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明確指出,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廣泛形成綠色生產生活方式,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后穩中有降,生態環境根本好轉,美麗中國建設目標基本實現。從規劃的角度來看,從中央到地方,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文本都很詳盡,但是政策落實到基層以后,執行效果如何還存在不確定性,這與氣候治理工作的性質有一定關系。畢竟,最初提出氣候治理目標源于外部因素,壓力主要來自國際談判,跟國內經濟發展、民生改善等工作的關聯性并不強。目前,我國的氣候政策工具和政策體系還不完善,涉及的體制機制與相關制度尚不健全,今后,政策工具和政策導向需要面向不同的層面和行動主體。以往,碳強度下降目標的考核對象是省級人民政府,省政府將目標和任務層層分解下達,落實到基層。實現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目標,不僅要有自上而下的壓力傳導,也要通過適當的機制設計自下而上地把個人、家庭、行業組織和社會各界的力量激發出來,將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力量整合起來。在應對氣候變化規劃中要加強政策銜接協調,協同推動應對氣候變化與經濟高質量發展,協同推動應對氣候變化與生態環境治理,實現應對氣候變化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當前,既要充分發揮碳交易等市場機制的激勵作用,做好碳中和、零碳等示范建設,積極促進低碳技術、零碳技術、負碳技術以及地球工程技術等的創新發展與推廣應用,還要加大綠色金融對能源轉型、產業升級、技術升級等的支持作用,將綠色低碳發展深度融入“一帶一路”建設與國際合作,充分發揮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目標的戰略引領和倒逼作用,這是需要政府部門、研究人員、社會各界等共同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
三、統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進一步發揮中國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進程中的引領作用,加強合作治理,維護全球氣候安全
黨的十九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了關于國內國際發展大勢“兩個大局”的戰略判斷,統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全局,把握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推進理論創新,解決現實問題。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形勢也處于發展變化之中,中國如何引領全球應對氣候變化進程是需要深入研究的重要課題。當前,國際社會面臨新冠肺炎疫情的考驗,逆全球化趨勢不斷加強,中美合作博弈的變數很大。國內也同樣處于變革之中,我國經濟結構調整和社會發展前景怎樣,到2050年或者2060年,中國將達到怎樣的發展水平,準確預測存在很大難度。例如現在的網絡服務、網絡購物、共享經濟等的繁榮程度,在五年之前很難想象。那么,30年之后或者40年之后的中國,經濟組織、社會結構會演變成什么樣,也是很難預測的。在這種高度不確定之中,或者說未來變化很大的情況下,在總書記所說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中,我們到底能夠做什么?再具體一些,我們應該怎么引領全球氣候治理行動呢?之前,中國是氣候變化的參與者、貢獻者,現在中國要成為引領者。怎么引領呢?中國作為一個全球治理的主體,提供全球公共物品,作為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承擔更大的責任和義務。正如外交部部長王毅所說,作為全球最大的溫室氣體排放國和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美兩國肩負著比其他國家更多的責任和義務,這些責任和義務同樣體現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
我一直跟蹤研究國際氣候安全問題,聯合國安理會針對該問題已經舉行了四次公開辯論,除了俄羅斯持固有立場抵制氣候安全這個議題之外,基本上,歐美發達國家以及廣大發展中國家都是支持氣候安全問題的。中國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如果美國新一屆政府對氣候問題更加積極,中國面臨的壓力將更大。我認為,《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是發展導向型的協議,促進全球團結一致,把一百九十多個國家團結起來,基本上還是保障發展權的,在可持續發展的框架下推動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如果將氣候安全問題納入安理會或者在聯合國其他安全機制下處理,有利之處在于可以從維護全球安全與國家安全的角度為應對氣候變化進程注入新動力、新動能,鼓勵各國投入更多資源;不利之處是氣候變化問題可能會陷入大國博弈的格局,中國可能會非常被動——中國很可能不再被歸入發展中國家行列,不僅得不到資金和技術支持,反而要承擔出資義務,被分配明確的減排任務,因為中國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應當承擔更大的責任和義務。在構建全球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歷史進程中,中國需要承擔怎樣的國際義務和責任,尤其是在全球氣候安全、全球氣候治理、全球氣候適應、全球氣候合作、氣候外交等方面發揮怎樣的引領作用,通過哪些方式、途徑與措施來實現引領,都是迫切需要研究的重要問題。
(作者為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略研究和國際合作中心副研究員)
碳中和目標下的深刻社會經濟轉型
陳迎
2020年,“碳中和”無疑是一個高頻詞。2019年12月,歐盟發布《歐洲綠色協議》,提出2050年率先實現碳中和目標,各國紛紛提出碳中和目標,學術界圍繞碳中和目標的研究和討論也相當火熱。2020年稱得上是“碳中和元年”,一個匯聚全球力量,如滾滾洪流一般,將持續數十年的碳中和國際進程正式開啟。在這一充滿競爭和博弈的進程中,中國將扮演什么角色,發揮什么作用,我們做好準備了嗎?各級政府、企業、公眾、傳媒,包括科學家和研究人員,全社會的方方面面做好準備了嗎?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一、碳中和目標的形成過程中,科學與政治互相驅動
碳中和目標是根據《巴黎協定》的1.5℃溫控目標而制定的?;仡檱H氣候談判進程,科學與政治的互動一直存在。但是,比較全球2℃溫控目標的形成過程與1.5℃溫控目標的形成過程,科學與政治的互動有很大的不同。2℃溫控目標提出以前,以歐盟為主導的國際社會在氣候變化的科學基礎上有充分的準備:2006年發布的斯特恩報告從經濟學角度進行了論證,2008年在日本召開的G8峰會達成政治共識,《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締約方大會討論這一共識,直到2010年坎昆氣候變化大會最終形成有法律效力的文件。這是一個從科學到政治,再法律化、制度化的過程。
1.5℃溫控目標的形成過程則是相反的。2015年,在巴黎氣候變化大會談判的最后關頭,為了與小島嶼國家聯盟達成政治妥協,各方同意將1.5℃溫控目標寫入《巴黎協定》。可以說,1.5℃溫控目標的形成過程是先成為政治議題,再由《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邀請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進行科學評估,提供咨詢建議。2018年底,IPCC發布《全球1.5℃增暖特別報告》,比較了2℃和1.5℃兩種不同溫控目標情景下的氣候變化影響,以及實現1.5℃溫控目標需要付出的努力。1.5℃與2℃相差0.5℃,氣候變化的影響和全球環境損失自然小了許多,但是,實現的難度也增加不少?!度?.5℃增暖特別報告》的重要結論之一就是,要實現1.5℃溫控目標,全球必須在2050年左右實現凈零排放,即碳中和。IPCC是一個科學評估和咨詢機構,不會明確給出1.5℃溫控目標或者全球碳中和目標是否可行的結論,這需要政治家作出政治決斷?,F在,國際社會基本不再談及2℃溫控目標,所有的模型研究者都開始研究1.5℃溫控目標,各國的氣候政策目標都在考慮碳中和,這意味著碳中和目標已基本成為全球性的政治共識。在1.5℃溫控目標的形成過程中,總體而言是政治驅動科學,也可以說,政治共識的科學基礎還不夠牢固,社會認知也存在不足。
二、在碳中和國際進程中,大國博弈不可避免
不論科學驅動政治,還是政治驅動科學,碳中和已是大勢所趨。未來中國、美國、歐盟將是影響甚至決定這一進程走向的重要力量。回顧2020年美國大選,有人說慘烈,有人說魔幻,總之是高潮迭起。民主黨拜登上臺已成定局,美國對內對外政策都將面臨重大調整。拜登在競選中承諾,上任后將帶領美國重返《巴黎協定》,重塑美國的領導力,并敦促其他排放大國加大減排力度;對內則實施“綠色新政”,大力發展清潔能源和高端制造業,創造更多高質量就業崗位,將美國打造成清潔能源超級大國。當然,在社會嚴重撕裂的美國,要兌現這些選舉中的政治承諾,落實選舉諾言,確實面臨很多挑戰。在歐盟方面,近來中歐合作呼聲很高,但是事實并不像人們想象中那么樂觀,中歐合作存在很多暗礁,例如歐盟提出的碳邊境調節稅、可持續的森林產品等問題,都可能成為未來歐盟攻擊中國的話題。最近,歐盟還頻頻向拜登團隊釋放信號,要求加強合作,聯手應對中國的挑戰??傊凇鞍倌晡从兄笞兙帧钡谋尘跋拢忻罋W之間的大國博弈將精彩紛呈,氣候變化特別是碳中和目標無疑將是大國博弈的重要議題。作為全球氣候治理的重要參與者、貢獻者和引領者,中國需要在中美歐三方博弈中處理好各種關系,不僅需要中國智慧,也需要拿出切實可行的中國方案。
三、實現碳中和目標,中國需要深刻的社會經濟轉型
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主席在提出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碳中和目標時,特別強調“人類需要一場自我革命”。我認為,“自我革命”不是一般意義的改變,要實現碳中和目標,就必須迎接一場全面的、巨大的、深遠的變革。這意味著,能源和社會經濟轉型的力度或許是我們今天無法想象的。
目前,已經有很多模型研究了中國實現碳中和的具體路徑,計算結果雖有差異,但基本共識已經形成——要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目標,能源系統在2050年左右就必須完成非化石能源占比超過85%的目標,煤炭在能源結構中的比例要控制在5%以下,整個能源系統要實現清潔化、零排放甚至負排放。其他終端用能部門要盡可能實現電氣化,減少直接排放。在工業領域,有一些碳排放是難以避免的,因此需要碳匯進行中和。煤炭一直是中國的主要能源,目前,煤炭在我國一次能源結構中的占比仍高達58%,煤電占比大約為72%。要用30年的時間顛覆性地改造全國能源系統,實現碳排放歸零,這是多么巨大的挑戰!但是,如果不這樣做,就不可能實現碳中和目標。
這些結論是由模型推演計算得出的,而在現實社會中,轉型不會自動地發生。如何以碳中和為目標推動深刻的社會經濟轉型?首先,科學研究要先行。研究僅靠模型模擬是不夠的,因為很多現實情況在模型中不能很好地被刻畫和反映。理論研究必須從政策需求出發,從現實國情出發,更細致地考慮政策措施的可操作性,才能解決實際問題。其次,提高決策者和公眾對碳中和目標的認知水平。正如習近平主席所說,應對氣候變化“不是別人要我們做,而是我們自己要做”。最后,依靠技術和政策的配合。在政府主導之外,要充分激發企業的主動性,讓企業有利可圖,在經濟利益和市場力量的推動下,企業和行業主動投入新技術研發之中。只有將所有的意愿和力量形成合力,轉型才能夠發生。
充分了解碳中和目標下完成深刻社會經濟轉型的難度,并不是要動搖實現碳中和目標的信心,而是要在轉型過程中最大程度地降低社會成本,減少社會問題。要實現碳中和目標,受沖擊最大的就是煤炭行業。在碳中和目標下,煤炭行業必然是逐步衰落退出的“夕陽產業”,煤炭沒有未來了。在轉型過程中,必然有一些人的利益會受到損害,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實,這是社會變革必須付出的代價。近年來,歐洲提出的口號是低碳轉型“不能落下一個人”,尋求“公正轉型”。同樣,中國也需要在碳中和相關政策的設計、制定和執行中充分考慮這個問題,為利益受損的行業、企業和個人提供系統性的幫助和支持,包括經濟補償和技能培訓等。
四、圍繞碳中和目標,抓緊研發負排放技術
我特別想強調的就是負排放技術。有觀點認為,應當重視前端的減排機制,倒逼能源工業轉型,末端治理技術的作用不大。但是在實際中,末端的負排放技術是不可或缺的。即使終端能源全部電氣化,所有的電能都是來自可再生能源的“綠電”,總有一些碳排放是無法避免的,必須通過人工的技術來中和。目前,從大氣中移除二氧化碳的負排放技術尚有很多技術難題未能攻克,這將是未來各國技術競爭的新領域。碳中和并不遙遠,需要根據不同技術的特征和成熟程度,盡快開展負排放技術的研發、示范和部署。因為技術需要經過一定的研發周期才能進入成熟階段,而且有些技術在小規模應用中可能不會出現問題,應用規模足夠大的時候,潛在的問題才會出現。例如,生物質能源與碳捕獲和封存技術(BECCS)是目前最有希望的負排放技術,就是利用生物質能源后再將產生的二氧化碳捕獲封存。因為生物質能源是碳中性的,結合碳捕獲和封存技術(CCS),在理論上可以實現負排放。但是,如果該技術在全球范圍大規模應用,生產生物質能源將大量占用土地資源和水資源,有可能影響糧食安全。此外,在生物質的收集、運輸、儲存、利用等環節,是否會產生新的碳排放,二氧化碳捕獲和封存環節是否會有環境風險,種種問題都存在不確定性,值得深入研究。
關于包括太陽輻射管理在內的各類地球工程技術,我主張應當以開放的眼光來看待。比如40年前,我們根本想象不到現在的智能技術和無現金社會,那么,40年后,有多少新技術將會出現,同樣無法想象。今天我們能做的,就是鼓勵創新,加強新技術的研發,保持積極和開放的態度。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生態文明研究所研究員)
疫后全球氣候治理的新走向
陳洪波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已經席卷全球,嚴重威脅人類生命健康,擾亂正常的生活秩序,給世界各國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造成巨大的沖擊,必將對世界格局演變帶來深刻影響。有人說,這場疫情對世界格局的影響將堪比第二次世界大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是否有如此之大尚不好說,但是,說這場疫情是二戰之后影響最大、波及范圍最廣的全球性事件之一應不為過。全球氣候治理是全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與世界經濟、政治密切相關,疫情的蔓延必將對全球氣候治理造成重大影響。
一、權威的構成與全球氣候治理格局
在國際關系研究中,權威理論認為,世界秩序是由權威決定的。什么是權威呢?權威就是規則、規則制定者與其追隨者之間的關系。
權威如何形成?權威主要與權利、能力和意愿這三個要素有關。權利是人們討論得最多的變量,比如手段性權利、結構性權利、話語權等。這些權利對全球氣候治理權威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有人認為,碳排放本身也是一種權力,一個國家排放得越多,權利就越大。從《京都議定書》和《巴黎協定》“雙55”生效規則(至少有55個國家批準,而且這些國家的排放量占全球排放總量的55%以上,協定才能生效)來看,碳排放的確是一種權利。尤其是美國退出《京都議定書》后,俄羅斯成為“關鍵人”,歐盟和日本為了促成《京都議定書》生效,以其他方式“賄賂”俄羅斯,碳排放的權利屬性體現得淋漓盡致。
能力很好理解,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能力主要分為減緩氣候變化能力和適應氣候變化能力,包括資金方面的能力和技術方面的能力,這些都是客觀的存在。
作為權威的構成要素之一,意愿則相對主觀。在全球氣候治理格局中,必然存在一個或多個領導者,領導者通常也是規則制定者。意愿首先是領導者的意愿,領導者對應對氣候變化有決心和信心,愿意為應對氣候變化付出巨大的努力,直接決定了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目標、措施和資金保障力度。其次是追隨者的意愿。領導者制定規則,追隨者愿不愿意參與并遵守,在多大程度上參與并遵守。只有領導者和追隨者之間達到某種平衡,才有可能形成有效的權威,之后,權威才能在全球氣候治理中發揮主導性作用。
二、疫情如何影響全球氣候治理
新冠肺炎疫情必然全面影響權威的各個構成要素。
首先,從權利方面來看,疫情對碳排放的短期影響很明顯,世界各國(中國除外)的經濟基本上都在衰退,交通出行需求大幅度下降,所以,短期來看全球碳排放必然會下降。此外,疫情還可能帶來一些長期影響,誘發結構性變化。比如說,疫情加速了互聯網技術在經濟社會中的應用,大大推進了經濟智能化、信息化發展,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不得不發生轉變,居家辦公、視頻會議、網上購物、網上娛樂等加快普及。經濟社會方方面面的轉變將促使經濟社會低碳化發展,全球碳排放將更快達到頂峰并出現下降趨勢。當然,影響的程度和范圍在不同國家中是不一樣的。隨著5G技術的推廣應用,在智能化、信息化水平較高的發達國家和新興大國,低碳化轉型的速度將進一步加快;發展中國家由于互聯網基礎設施不足,疫情對經濟社會低碳化轉型的推動作用并不明顯,發展中國家的碳排放將很可能繼續沿著既定的軌道增長。因此,疫情將對全球碳排放產生結構性影響,發達國家和新興大國在全球碳排放中所占份額將以更快的速度下降。
其次,從能力方面來看,負面影響和正面影響疊加。一方面,受到疫情的影響,主要經濟體的制造業和服務業都遭受重創,短期內難以恢復,各國籌集資金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大大削弱。另一方面,疫情將促使各國加大人工智能、信息化和互聯網技術的研發、推廣力度,這些技術的發展有利于推動可再生能源技術實現突破。所以從長期來看,疫情對主要國家應對氣候變化能力的綜合影響偏正面。
最后,從意愿方面來看,疫情的影響同樣表現為正負兩方面。從正面的影響來說,疫情發生后,世界各國或許已經認識到,人類確實是一個命運共同體,需要面對的全球性問題還有很多,要解決全球性問題,世界各國必須合作,共同努力。這次疫情留下的教訓十分深刻,單邊主義、相互“甩鍋”、相互指責的處理方式只會使問題變得更糟。同時,新冠肺炎疫情對意愿具有負面影響,很多國家認識到,過度的全球化可能帶來安全威脅,一些國家出現了逆全球化的呼聲,甚至已經影響了這些國家內部的政策制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各國參與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合作的意愿。
當前,疫情仍在蔓延,將持續多久,會出現哪些新的變化,還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目前尚不能得出明確的結論。因此,疫情對全球氣候治理權威的影響究竟有多大,權威的各構成要素將產生哪些變化,仍需要進一步的觀察和分析。
三、疫后全球氣候治理可能出現新變化
第一,美國在疫后全球氣候治理格局中的權威有可能被削弱。在應對疫情中,美國一系列不合理的操作措施不僅嚴重影響其國際形象,也導致其國內經濟衰退,碳排放大幅下降,未來,美國在國際氣候治理中的話語權可能會出現下降趨勢。短期來看,美國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將大幅下降;長期來看,由于美國的科技實力依然強勁,應對氣候變化能力的恢復速度較快。從意愿來看,雖然以拜登為代表的民主黨對應對氣候變化持更積極的態度,但是逆全球化在美國已經形成氣候,美國參與國際氣候合作的意愿不容樂觀。
第二,歐盟受疫情的影響很大,其權威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損害。關于應對氣候變化,歐洲的權利和能力在短期內都受到較大影響,但是歐盟的意愿依然強烈。疫后,歐盟仍將是全球氣候治理格局中的重要力量之一。
第三,金磚國家有可能出現分化。中國在應對疫情中的表現一枝獨秀,經濟增長已經由負轉正,應對疫情的政策和措施受到多數國家的好評。在全球氣候治理中,中國的話語權呈上升趨勢,能力也逐步增強,尤其是中國已經宣布在2030年前完成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在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參與國際氣候合作的意愿非常強烈。因此,在疫后全球氣候治理格局中,中國的權威有望大幅增強。印度是受疫情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國內經濟嚴重衰退,短期之內自顧不暇,氣候治理的權利、能力和意愿都將下降,權威將被大幅削弱。俄羅斯、巴西和南非的權威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疫后,若仍要發揮金磚國家在全球氣候治理格局中的作用,中國必然要付出更大努力開展內部協調。
第四,最不發達國家受疫情影響相對較小,疫后碳排放占全球的份額將更快上升,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依然很弱。在疫情和氣候變化的雙重影響下,最不發達國家的話語權逐漸增強,對資金和技術援助的要求將更加強烈。
綜上分析,疫后全球氣候治理格局的多極化趨勢將更加明顯,國際社會要求中國領導全球氣候治理的呼聲將更高。中國在戰略上應積極回應,在行動上要量力而行,穩住金磚國家陣營,協調一致立場,同時與歐盟保持密切聯系,盡力爭取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加拿大等國的支持,推動《巴黎協定》落實,促進控溫目標實現。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生態文明研究所研究員,中國城市經濟學會秘書長)
中國積極引領全球氣候治理登上新臺階
莊貴陽
一、中國的承諾為全球氣候治理注入新活力
2020年初,關于年度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形勢,考慮國際氣候談判的時間節點和議題的重要性,我們曾認為2020年是一個小年,這一年恐怕亮點不多。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原定在英國格拉斯哥召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締約方大會推遲到2021年,似乎印證了我們最初的預判。沒想到關于氣候變化的話題在2020年秋季出現轉折,全年可以說是“低開高走”,目前進入了一個高潮期。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主席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發表講話,提出“中國將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爭于2030年前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0月29日,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要研究制定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行動方案。中國作出碳中和的承諾之后,國際社會給予高度評價,很多國家積極跟進,日本、韓國都提出在2050年之前要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隨著美國大選結果日趨明朗,全球氣候變化的輿論宣傳和科學研究熱情被重新帶動起來。
二、中國的遠景目標與近期規劃
習近平主席的承諾分為三個層面。第一是強化《巴黎協定》的國家自主貢獻力度,第二是2030年之前實現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第三是2060年前實現二氧化碳中和。分析這三個目標,國際國內對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關注比較多。因為我國原本的目標是“2030年左右達峰”,現在提出“2030年前達峰”,看起來只是一個時間邊際的改變,所以這個目標并不新鮮。發達國家從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到實現碳中和的目標,大約經歷60年時間。根據我國目前提出的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碳中和的時間安排,我們只有30年的努力時間,雖然時間緊迫挑戰巨大,但是從感覺上來說40年后確實有些遙遠?,F實中,近期壓力比較大的問題是如何提高國家自主貢獻力度?!吨泄仓醒腙P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研究制定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行動方案,生態環境部表示將把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納入中央環保督察??梢钥隙ǖ氖?,要實現碳排放提前達峰的承諾,主要任務要落在“十四五”時期,“十四五”規劃當中應該會加入約束性的碳排放控制指標,并且有所強化。我國也的確希望通過“十四五”規劃目標回應國際社會的關注和期待。比如說,國際社會要求中國提出更細化的具體措施,不僅有遠景目標,而且還要提出近期更為緊迫的行動計劃,以便讓目標更好地發揮引領作用。
三、以國際國內一致的邏輯推動政策落地
從國內政策運行來看,以前大氣治理歸生態環境部管理,二氧化碳排放由國家發展改革委負責,各管一攤,各自努力。大部制改革之后,國家發展改革委的應對氣候變化職責轉隸歸并到生態環境部,打通了大氣污染物排放管理和二氧化碳排放管理。生態環境部從政策協同的角度出發,通過大氣治理帶動二氧化碳排放控制。這種做法有其合理性,但給外界的印象是關于氣候變化的政策弱化了,工作力度不如環保督察。隨著中國提出新的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碳中和目標,面向“十四五”,應對氣候變化與大氣治理是同等重要的,前者的顯示度可能會更高一些。以前,提到應對氣候變化政策,有些人認為這是對外的,僅僅是宣示給國際社會看的,現在,中國正采取國際國內一致的邏輯,應對氣候變化政策同樣是對內的政策,努力實現二氧化碳排放和大氣治理雙達標。應對氣候變化政策會層層傳導,層層落實,基層也會感受到從上級部門傳導下來的壓力。如果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目標納入環保督察工作內容,這種約束性的目標導向會推動氣候治理工作不斷深入。
四、激活自下而上的氣候治理行動力
推進生態環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自下而上的配合和氛圍至關重要。隨著中國作出關于二氧化碳排放達峰和碳中和的莊嚴承諾,地方政府和企業的積極性會不斷提高,這是中國特色之一,目前我們也看到了一些好的跡象。我們希望在“十四五”時期,有更多的城市能像深圳一樣,實實在在地在二氧化碳減排和達峰方面發揮引領作用。實現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峰的目標不僅需要國家自上而下的政策約束和指導,也要重視和鼓勵地方政府自下而上的減排積極性,營造氛圍,還要進一步調動市場的力量,從生產端激發企業參與低碳技術研發的主動性,從消費端鼓勵公眾積極參與低碳環保實踐。通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種模式的結合,提升氣候治理行動力。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生態文明研究所研究員、副所長)
〔責任編輯:沈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