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陽,魏澤龍,宋 茜,謝排科
(西安交通大學 管理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9)
隨著經濟全球化不斷推進,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開始放眼全球市場,積極參與國際市場競爭。然而近期爆發的中美“貿易戰”讓眾多中國企業再次聚焦突破式創新,重新思考中國企業突破技術封鎖的創新之路。突破式創新是基于完全不同的技術原理,引領產品或技術躍遷至新進化軌道的創新活動[1-3]。鑒于突破式創新技術本身的復雜性、離散性和隱藏性,面向外部知識資源的開放搜索是實現突破式創新的重要途徑。Chesbrough[4]提出了基于外部知識獲取和經驗吸收的開放創新理論。該理論指出,管理者過度關注內部研發,會因內部知識與現行商業環境不符或需整合外部知識而錯失大量機會。相反,通過重新定義企業與外部環境邊界,將獲取的外來知識與自身創新、競爭戰略協同,有助于提高企業創新能力。
當前研究已對外部知識搜索與創新績效的正向關系達成共識。但學界關于采用何種知識搜索方式能實現突破式創新仍存在爭論。現有研究形成知識張力學派(tension view)和知識積累學派(foundation view)。知識張力學派強調知識多元性和差異性的重要性,認為寬泛的知識搜索豐富了企業知識庫,使企業有更多的知識再組合空間,進而提升突破性組合的可能性[5]。也有學者[6-8]認為多元渠道的知識獲取有助于企業從其它領域借鑒方案以解決本領域問題。Katila等[9,10]提出過度專注專業知識可能形成思維慣性,限制創造力發揮。異質性知識組合更有可能突破思維瓶頸,形成突破式創新。然而,知識積累學派主張保持狹窄領域的深入搜索,認為只有深入的知識搜尋才能夯實知識基礎,掌握前沿領域的復雜知識并識別創新機會[11-13]。Kaplan & Vakili[14]認為證明異常現象的存在是挑戰常規認知的必要條件。只有深入理解特定領域的基礎知識、前提假設和潛在缺陷,才有機會發現異常現象,進而啟發新思維,突破現有約束條件。Katz & Du Preez[15]認為由寬泛搜索獲得的多元知識組合雖然能產生大量創新,但由于缺乏足夠的知識積累,難以應對創新商業化過程中出現的次生性問題,阻礙了創新績效產生。本文通過梳理兩種學派觀點,發現盡管學者們針對知識搜索寬度/深度與創新績效的關系作了大量研究,然而并未充分解釋兩種搜索方式與突破式創新績效之間存在觀點沖突的原因。
本文認為導致以上矛盾的部分原因在于企業對突破式創新實現機制的理解不同。知識張力學派認為創新是多元知識自由組合的結果。秉承此類創新機制的企業注重知識間聯系,強調通過新穎的連接方式整合知識,實現創新。而知識積累學派認為創新來自對異常現象的觀察與思考并推動認知邊界不斷外延。秉承此類創新機制的企業注重夯實知識基礎,強調通過改變科學技術原理實現突破式創新。本文借鑒Henderson & Clark[16]提出的架構創新策略(architectural strategy)和模塊創新策略(modular strategy),提出企業外部知識搜索需與自身創新策略匹配。架構創新策略強調在整體層面重新配置已有模塊,通過改變常規組件鏈接方式,以新穎的產品結構設計實現新功能或新用途[17]。如便攜式打印機和隨身聽都是通過全新的結構設計而對原有市場格局產生重大影響[18]。模塊創新策略認為產品是執行特定功能的模塊集合,通過改變模塊核心功能的原理,以全新科學原理或工程技術實現產品新功能或大幅提升效率。如特斯拉通過改變發動機技術而對傳統汽車行業造成巨大沖擊。本文引入模塊創新策略和架構創新策略作為調節變量,分析兩者對于搜索方式與突破創新績效關系的調節作用。
本文研究貢獻具體表現在以下方面:首先,通過梳理知識搜索方式和突破式創新關系,發現現有文獻主要存在知識積累觀和知識張力觀兩種對立的觀點。研究進一步總結了兩種學派的基本假設、主要邏輯和研究結論,指出對于突破式創新實現過程的不同理解是兩種觀點相互矛盾的原因所在;其次,研究分析了架構創新策略和模塊創新策略對于知識搜索方式與突破創新關系的調節作用,解決了以往觀點相互沖突的問題。研究表明,知識搜索方式選擇需考慮企業產品創新策略,知識搜索方式與產品創新策略的協同效應能更好地提升突破式創新績效;最后,研究為知識搜索方式與突破創新績效關系研究提供了新的實證依據。
自熊彼特對創新理論進行開創性研究后,許多學者根據創新幅度,將產品創新分為漸進式創新和突破式創新。Chandy & Tellis[2]認為突破式創新包含技術和市場兩個維度的創新。技術方面的創新代表新產品具備顯著區別于以往產品的技術進步。市場方面的創新意味著新產品相比于現有產品,能更好地滿足關鍵客戶的市場需求,或者開發了一個全新市場。Robert&Jane[19]認為突破式創新體現為在產品、技術或服務領域中出現前所未有的功能屬性,或提供了相似功能且性能顯著提升。由于突破式創新會對企業績效產生重大影響,現有文獻多關注突破式創新的前因變量研究。如Nelson & Winter[20]提出企業自身擁有的知識會因環境變化而被淘汰,創新所需的新穎知識往往來源于企業外部,因此具有較高離散性的特點。Shaker & George[21]認為新興的技術知識往往潛藏于外部混沌的信息背后。鑒于外部知識的重要性,Chesbrough[4]提出“開放創新”理論,強調從外部知識源獲取創新所需的資源。然而,考慮到外部知識分布的離散性、知識認知的復雜性和知識形式的多元性,單一形式的外部知識搜索并非總能實現突破式創新。學者們關于何種知識搜索方式更能促進突破創新仍存在爭論。
在動態環境下,學界普遍認可面向外部知識資源的開放搜索是有效的創新模式[4,10,22]。Katila&Ahuja[9]將搜索方式按搜索方向維度分為搜索寬度和搜索深度。搜索寬度是指從多元領域進行廣泛的知識搜集,知識異質性較大,知識結構更松散。搜索寬度體現了知識來源的廣泛程度以及知識內容的異質性程度[23]。搜索深度是指對單一知識領域進行深度挖掘,知識聯系更加緊密,知識結構更加完整[24]。搜索深度體現了知識體系的完整程度以及知識內容的前沿化、復雜化程度[25]。然而,關于何種形式的知識搜索能實現突破式創新,學界逐漸形成觀點對立的兩大學派。
知識積累觀認為突破式創新來自對異常現象的發掘和思考。研究者只有深入觀察和理解特定領域的基礎知識,掌握現象產生的前提假設、制約因素等,才有機會洞悉異常現象產生的原因和意義,進而引發思考來挑戰常規觀點,突破現有約束,實現技術創新[14]。寬泛領域的知識搜索往往浮于現象表面,難以觸及知識內涵和本質,因此難以識別突破創新機會。Laursen & Salter[11]基于產品生命周期理論,提出在產品研發早期階段,關鍵知識往往來源于少數知識源,如領先用戶、供應商或大學。企業與狹窄領域知識源的密切溝通有利于建立知識分享和開發體系,從而加速突破性主導設計。在主導設計形成后,多元性知識擅長在其基礎上豐富產品性能以滿足不同市場需求,但無法再形成突破性產品創新[26]。知識張力觀則認為專注單一領域的知識搜索會帶來思維慣性,因此需要廣泛搜集多元領域的異質性知識,通過知識組合打破思維慣性,形成突破式創新[27]。Chiang&Hung[22]根據知識流理論認為,組織在獲取外部知識時涉及知識內流,不同方式的知識內流可能導致差異化組織學習效果,如探索性學習和應用性學習會形成不同程度的創新。
盡管知識積累觀和知識張力觀均為實現突破式創新提供了深刻見解,然而兩者對創新的實現過程和前提假定存在不同理解,從而導致觀點相互沖突。知識張力觀強調知識多元性對突破式創新的促進作用,該觀點的前提假設是創新來自異質性知識的新穎組合;知識積累觀強調夯實知識基礎對突破式創新的促進作用,該觀點的前提假設是創新來自對前沿領域異常現象的觀察和思考。本文認為不同知識搜索方式需匹配相應的產品創新策略,并不是所有的突破式創新活動都需要異質性知識組合或專業性知識基礎[28]。本文引入基于模塊和架構的創新策略以解決知識搜索觀點的矛盾。
Henderson[16]將產品創新策略分為模塊創新策略和架構創新策略。模塊創新策略認為產品是一系列組件基于標準化排列的有序組合,其創新策略旨在改變組件的核心設計理念而保留產品的結構體系[29]。如使用數字電話代替模擬電話。此類創新策略需獲取基于組件的知識,包括核心設計原理以及將原理封裝入模塊并能功能化表達的方法知識。架構創新策略則認為產品是組件間通過巧妙鏈接形成的整體系統。架構創新策略旨在重新配置已建立的產品結構,并以全新鏈接方式整合各功能組件,但是組件的核心設計原理保持不變[30]。如隨身聽替代傳統的磁帶放音機。此類創新策略需獲取基于架構的知識,包括組件如何被鏈接成整體以及設計整體結構以實現新穎的功能表達。
模塊創新策略和架構創新策略在創新過程、知識需求和資源配置方式上均存在差異。模塊策略依賴于核心組件的發展,通過“推敲”狹窄而深入的知識領域以獲取前沿、復雜的知識。模塊策略往往涉及知識迭代過程,以試錯方式開發前沿且復雜的知識并將其封裝于模塊中。因此,模塊策略更需掌握產品功能背后的科學原理或工程技術。架構策略依賴于搜集寬泛且多元的知識,通過創新設計理念或重新編排知識的組合方式,提高和改進現有產品。架構策略重視產品結構知識以及各組件鏈接的方法知識,然而產品背后的科學原理或工程技術則沒有根本性改變。因此,架構策略更需掌握不同領域的多元知識,以充分理解產品結構和組件鏈接方式[16]。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模塊/架構創新策略彼此間存在諸多差異,對于企業而言,兩種策略是獨立存在且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企業可根據自身發展階段(創業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和發展方向(專業化或多元化),選擇一種策略或兩種策略兼而有之。
綜上,基于開放創新理論,學界普遍認為企業應建立基于外部知識搜索、獲取、整合和利用的開放式創新模式。然而,考慮到目前知識積累觀和知識張力觀對于外部知識搜索與突破創新關系的矛盾觀點,究竟采用何種搜索方式能更好地促進突破式創新尚存爭議。本文基于產品生命周期理論和知識組合理論,認為兩種知識搜索方式均能提升突破式創新績效,以往的觀點沖突主要來自兩種流派對創新實現過程的理解差異。本文提出選擇知識搜索方式應考慮企業產品創新策略,通過采用相應的模塊或架構創新策略以實現知識搜索方式與產品創新策略的協同效應,進而更好地促進突破式創新績效提升。根據以上分析,構建圖1所示的概念模型。

圖1 概念模型
搜索深度從3個方面影響突破式創新績效:①知識專業性。突破式技術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技術原理發生根本性轉變。Kuhn[31]提出技術軌道躍遷模型,認為對異質性和反常現象的積累、解釋是引起技術發展軌跡躍遷的重要原因。前沿技術存在的異常現象不易被觀察和理解,唯有堅持專業領域的深入搜索,才能系統掌握復雜知識間的關聯性,如技術產生的原因、限制、調節和實現機理,識別并理解異常現象的存在及原因。因此,搜索深度被認為是推動知識邊界外延的重要力量;②認知前沿性。Laursen&Salter[11]認為在產品生命周期早期,利用少數前沿知識是實現創新的關鍵。研究表明,產品早期研發的關鍵前沿知識來自狹窄的知識源,如領先用戶、供應商和大學。針對不同知識源類型,企業需建立并維持獨特的搜索模式,才能形成知識獲取和分享交流機制。搜索深度通過有限渠道與少數知識源建立頻繁聯系,有助于前沿知識的密集獲取和有效理解,幫助前沿知識進入企業內部創新流程,從而建立有效的知識交換和開發模式;③市場專業性。市場的潛在需求往往難以被識別,唯有深耕行業市場多年,諳熟行業發展規律,才有可能提前預判市場發展趨勢,提前布局新興消費者市場。深耕狹窄領域的行業知識,使企業集中注意力于專業市場,從而幫助企業掌握特定市場發展規律,率先開發滿足未來客戶需求的創新產品。因此,搜索深度能通過預判市場發展方向以促進突破式創新。綜上,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1:搜索深度與突破式創新存在正相關關系。
搜索寬度從兩個方面影響突破式創新績效:①知識多元性。Zhou[32]認為真正的知識組合創新產生于“萬花筒思維”。當擁有多元領域知識時,企業通過“震蕩”碎片化知識并以新穎鏈接萌生突破性觀點。搜索寬度代表了知識搜索領域的數量和廣度,特別是在研究者缺乏先前經驗和能力積累的知識領域[31]。搜索寬度增加了企業知識庫的知識元素,產生更多可供選擇的知識組合。雖然更多的知識組合可能導致更高的平均失敗率,但同時也產生了真正具有價值的新穎組合。此外,多元知識提升了企業從多角度、多方面分析問題的能力。基于多元知識視角的問題分析和解釋,有助于將具體問題概念化和抽象化,幫助企業從其它領域借鑒方法以解決本領域問題;②探索性學習能力。Chiang&Hung[22]提出不同的外部知識獲取方式導致不同模式的組織學習,進而促進不同程度的突破式創新。March[33]提出探索性學習是基于廣泛和一般知識源的學習模式。采用搜索寬度策略獲取外部知識的企業,往往傾向于采用更廣泛的知識搜索。根據March理論,企業會開展更多的探索性組織學習。探索性學習有助于企業獲取更多的異質性、靈活性和創新性知識。探索性學習有助于企業靈活適應不可預見的變化,擴大企業知識庫,并產生顯著異于現有產品的新產品。因此,搜索寬度可能導致探索性學習并促進突破式創新。綜上,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2:搜索寬度與突破式創新存在正相關關系。
本研究認為以往有關搜索深度/寬度與突破式創新關系研究的差異主要源于企業對創新實現過程的理解不同[34]。搜索深度旨在強調企業夯實知識基礎,通過攫取技術背后的科學或工程原理實現突破式創新[35]。當企業秉承模塊創新策略時,往往將產品視為一系列組件的組合[16]。模塊策略力求簡化產品內部結構,降低組件間的相互依賴,使企業便于以模塊為單位開展創新性研究[36]。當模塊創新程度較低時,意味著產品內部結構復雜且相互關聯,企業難以集中資源進行針對性研究。企業通過深度搜索積累了大量特定領域的前沿且復雜知識,而此類知識的開發利用需大量資源支持,較低的模塊策略難以匹配相應資源,限制了知識開發程度。隨著模塊創新程度提升,企業資源和科研能力就能以模塊研發為中心進行配置,研發人員有時間和精力對特定領域內的前沿復雜知識作系統全面的了解。因此,模塊創新策略集中了資源優勢,有利于夯實知識基礎,積累專業經驗,從而針對性地開發和利用關鍵知識。
與搜索深度的創新理念不同,搜索寬度認為通過豐富的知識源和知識渠道搜索,才能獲取足夠的多元性知識,而多元性知識的廣泛組合是實現突破式創新的根本途徑[37]。當模塊策略創新程度較低時,企業尚未將資源和注意力投向特定知識領域,而是在充分考慮產品技術條件、市場環境和政策背景的基礎上,將注意力和資源廣泛分配于與產品相關的技術創新、市場競爭戰略和政策扶持條件等不同環節。在各方環節同步關注的情況下,搜索寬度通過多領域多渠道獲取的多元性知識和信息才能夠被充分利用,從而有利于產品創新。當模塊策略創新程度較高時,企業集中精力和資源于專項知識領域,深入挖掘潛藏于技術背后的工程科學原理,以實現技術的功能化表達。模塊策略始終圍繞以專項知識開發利用為中心,因此需投入大量資源到專項知識的探索和運用中。基于模塊策略的知識屬性要求,搜索寬度基于多領域多渠道積累的一般且多元知識難以被有效利用。同時,模塊策略集中了企業注意力和配置于專項領域的資源,根據注意力理論,搜索寬度獲取的多元視角難以被有效關注,所獲取的知識難以得到有效開發,阻礙了突破式創新進程。因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3:模塊創新策略增強了搜索深度對突破式創新的促進作用;
H4:模塊創新策略削弱了搜索寬度對突破式創新的促進作用。
搜索寬度認為來自廣泛領域的多元性知識組合是實現創新的必要條件。多元知識涉及學科領域的異質性越大、“距離”越遠、種類越繁多,產生的知識組合變異程度越大。新穎的知識組合建立于大量知識冗余的基礎上,多元知識組合雖然會導致更高的平均失敗率,但也提升了突破式創新的可能性。當企業秉承架構創新策略時,往往將產品視為一整套系統結構,各功能組件通過鏈接相互聯系、相互支撐[14]。企業根據產品價值主張,配置全新系統,以新方式鏈接組件,形成具有獨特性能或用途的新產品。當架構創新程度較低時,意味著企業對產品系統性的認知較低,未充分重視架構知識和鏈接知識的重要性,仍以部分組件的性能提升或功能拓展為創新方向,搜索寬度積累的各方面多元性知識難以被有效利用,延緩了創新進程。當架構策略創新程度較高時,企業視產品為組件間有復雜聯系的系統整體,充分重視組件間鏈接的重要性。由搜索寬度基于多元領域積累的組件知識、鏈接知識和架構知識,能夠得到有效開發和使用,通過架構策略將各類知識相互協調、相互匹配,并利用新穎的連接方式將各類知識整合起來,形成功能新穎或用途獨特的新產品,有助于突破式創新“落地”。
與搜索寬度側重于多元性知識組合不同,搜索深度重點挖掘產品功能背后的科學原理或工程技術差異。搜索深度認為全新科學原理或工程技術的應用是導致技術軌道躍遷的根本原因[31],而技術軌道躍遷將引發產品效率的突破性提升。當架構策略創新程度較低時,企業更多視產品為組件組合而非系統整體,側重于對產品組件知識的專項研究,而未對架構知識予以充分重視。因此,企業將資源和注意力重點分配于組件開發,對組件功能背后的原理性知識進行探索、挖掘和利用。當架構創新程度較高時,企業視產品為組件間通過復雜聯系而形成的系統整體,旨在尋找產品組件的鏈接知識和產品架構知識,通過知識間相互匹配和協調方式將其鏈接成整體,主要涉及各組件間、組件與整體間的接口知識、連接整合知識,而較少涉及組件功能原理方面的知識,導致搜索深度積累的專業知識難以得到開發利用,降低了知識使用效率。因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5:架構創新策略增強了搜索寬度對突破式創新的促進作用;
H6:架構創新策略削弱了搜索深度對突破式創新的促進作用。
通過整理現有文獻并對相關企業進行跟蹤訪談,完成問卷初步設計。根據問卷樣本,挑選12名MBA在讀學員進行談話溝通,就問卷題項是否表述清楚、是否具有針對性和有效性進行預調研。根據反饋結果,再次邀請受訪者進行溝通交流,就問卷爭議題項進行優化修改。在正式問卷生成后,采取實地調研方法,先后赴廣東、江蘇、山東、河南和陜西5個省份進行面對面的高管訪談。在實地調研過程中,研究團隊得到了當地高新區管理委員會的幫助,獲得包含當地企業名稱及高管聯系方式的企業名錄。從中挑選出來自化學、電子通信、生物制藥、儀器設備等不同領域的共500家企業作為訪談對象并進行電話邀約。最終,有252家企業同意參加調研活動。為確保問卷為高管本人填寫、消除歧義、保證調研質量,安排兩名博士生共同訪問。在與高管就調研目的、問卷內容和填寫方法等進行充分溝通后,問卷由高管獨立填寫完成。在實際調研過程中,有46份問卷由于信息不全或完成時間過短而被剔除,最終回收有效問卷206份,問卷回收率為41.2%。在填寫問卷的高管群體中,副總經理以上級別占60.3%,研發部門總監占39.7%。高管在所屬企業的平均工齡為6.7年,年齡在30歲以上者占82.98%,擁有本科及以上學歷者占72.4%。通過對回收與未回收企業年齡、規模進行T檢驗分析,結果表明兩者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統計學差異。
3.2.1 自變量:外部搜索寬度與外部搜索深度
Katila&Ahuja[9]將搜索方式按搜索方向維度分為搜索寬度和搜索深度。作為企業創新績效的決定因素,借鑒Laursen&Salter[11]以及Leiponen&Helfat[38]對于外部搜索寬度和深度的測量方法,采用10種知識或信息來源衡量外部搜索寬度/深度傾向。即在過去3年中,企業獲取與創新相關的知識和信息渠道包括:①供應商;②分銷商;③終端客戶;④同行;⑤大學;⑥政府部門;⑦科研機構;⑧大眾媒體;⑨學術會議;⑩非相關消費者。企業被要求填寫李克特5級量表問卷,以體現企業創新層面知識源使用程度的差異[39]。
在測量外部搜索寬度變量時,為反映企業使用各類知識源的頻繁程度,采取如下措施:①要求企業針對每個知識源使用情況進行李克特量表打分;②將每個指標編碼為二進制變量,0代表知識源未被使用或極少被使用(對應李克特量表1-2級),1代表知識源經常或頻繁被使用(對應李克特量表3-5級);③將10個知識源的編碼值疊加,當所有知識源都沒有或極少被使用時,企業得分為0。當所有知識源都被經常使用時,企業得分10。因此,相比于低分企業,得分越高的企業在外部搜索寬度方面表現得越開放。經計算,該變量呈現出高度的內部一致性(Alpha值為0.839)。
在測量外部搜索深度變量時,同樣要求企業完成李克特量表問卷,并采用二進制編碼變量,其中,0代表知識源未使用或一般程度使用(對應李克特量表1-3級),1代表知識源被較高或高頻繁度使用(對應李克特量表4-5級)。與上述一樣,進行10個編碼值的累計疊加,當沒有一項知識源被較高程度使用時,企業得分為0;當所有知識源都被較高程度使用時,企業得分為10。因此,相比于低分企業,得分越高的企業在外部搜索深度方面表現得越開放。該變量同樣呈現出高度的內部一致性(Alpha值為0.847)。由于回答者可能難以區分知識源使用中“經常”與“頻繁”、“較高”與“高”之間的細微區別,使用二進制編碼方法有助于減少因李克特量表使用中出現的潛在測量誤差,同時解決了傳統李克特量表不能被理解為等距量表的問題[39]。
3.2.2 因變量:突破式創新績效
突破式創新衡量企業在技術突破和性能改進方面的進步程度。本研究借鑒Laursen&Salter[15]的研究方法,采用過去3年里公司有較大技術突破產品的銷售額占總銷售額的比重測量突破式創新績效。
3.2.3 調節變量:模塊創新策略與架構創新策略
基于Henderson&Clark[16]對模塊和架構策略的研究,采用5個指標測量模塊創新策略:①強調投入大量資源密集攻關專項技術;②強調以單位模塊或元件作為技術突破口;③強調在專項技術領域趕超競爭對手;④努力創造全新單項技術以開發新產品;⑤依賴單項技術突破而不是整合現有技術。
本文采用4個指標測量架構創新策略:①通過整合現有技術使新產品具有多種用途;②通過整合現有多種技術開發新產品;③通過融合多種現有技術創造產品優勢;④強調依賴現有技術組合創造新產品。
3.2.4 控制變量
為消除模型外的影響因素,研究選取企業年齡、企業規模、高新企業資質、行業發展階段、需求不確定性和技術不確定性作為主要控制變量。企業年齡采用截止到被采訪時的企業經營年數。考慮到數量型變量因左偏或右偏分布而產生誤差,研究采用企業年齡自然對數的轉換值作為衡量指標;企業規模采用企業員工數量作為衡量指標,采用企業員工數量自然對數的轉換值測量;利用虛擬變量測量企業是否為高新技術企業(1=高科技行業,0=否)。本文根據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部頒布的《高新技術企業認證指南(2008)》,定義高新技術企業(如化學制藥、生物制藥、航空航天、高新材料、新能源、電力設備等)。根據關鍵產品的生命周期階段(1=引入階段,2=成長階段,3=成熟階段,4=衰退階段)評估行業發展階段。需求不確定和技術不確定變量采用李克特1-5級量表測量。需求不確定性用“顧客對于產品和服務存在不斷變化的需求”進行評價。技術不確定性通過“很難確定哪種技術路線會主導未來發展”題項進行測量。
首先對模型主成分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5個研究因子被提取,分別為外部搜索寬度、外部搜索深度、模塊創新策略、架構創新策略及突破式創新績效。在檢驗研究模型與數據擬合程度方面,采用驗證性因子分析并發現數據擬合程度較好。使用Alpha值進行效度檢驗,結果顯示所有測量變量的Alpha值都超過0.7,說明量表可靠性達標,具體見表2。采用因子載荷和AVE值檢測變量聚斂效度,如表2所示,所有測量指標的因子載荷都大于0.6,AVE都大于0.5,說明具有較好聚斂效度。采用比較變量AVE的開方值測量區分效度。當表3對角線上的AVE開方值大于其所在行和列的所有相關系數時,說明變量具有較好區分效度。
數據來源于同一評分者被認為是造成普通方法誤差的主要原因。研究普遍認為規避普通方法誤差的途徑之一是邀請同企業不同人員參與調研[40]。本研究在問卷填寫階段,要求同一企業的兩位高管參與調研,并將他們進行隔離談話并要求獨立填寫A、B問卷。因此,從源頭上規避了自變量和因變量的同源問題,較好降低了因普通方法誤差導致的測量風險。
為檢驗可能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對每個變量進行描述性統分析和相關性分析,各變量均值、標準差和相關系數見表3。相關性分析結果顯示,大多數變量的相關系數均小于0.6,說明結果受多重共線性威脅的可能性較小[41]。同時,通過對各方程VIF值的計算,研究發現,最大的VIF=2.217,遠小于共線性臨界值10,說明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具體見表4。
采用Kenny&Judd[42]的分步回歸方法驗證理論模型的調節效應,如表4所示。

表2 信度與效度檢驗結果
首先,檢驗企業年齡、規模、高新技術資格、行業成長階段等控制變量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影響。在此基礎上,為了驗證外部搜索寬度、外部搜索深度與突破式創新績效的關系,在模型1中加入外部搜索寬度與外部搜索深度兩個自變量,得到模型2。結果顯示,外部搜索寬度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0.132,P<0.05),外部搜索深度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0.130,P<0.05),說明外部搜索寬度、外部搜索深度均與突破式創新績效正相關的假設H1和H2得到支持。
研究在模型3的基礎上加入調節變量與前因變量的交互項,以檢驗架構創新策略和模塊創新策略的調節作用。為了降低多重共線性的威脅,研究對交互項變量作了均值中心化處理。結果表明,架構創新策略與外部搜索寬度交互項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0.123,P<0.05),架構創新策略與外部搜索深度交互項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0.145,P<0.05),說明架構創新策略會強化外部搜索寬度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同時降低外部搜索深度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假設H5與H6均得到驗證。同樣,模塊創新策略與外部搜索寬度交互項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0.243,P<0.01),說明模塊創新策略會降低外部搜索寬度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假設H4得到驗證。然而,模塊創新策略與外部搜索深度交互項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0.119,P<0.1),說明模塊創新策略未強化外部搜索深度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假設H3未得到驗證。

表3 描述性統計分析與相關系數(N=238)
注:*表示在0.05水平下顯著;**表示在0.01水平下顯著;***表示在0.001水平下顯著。斜對角線上為AVE的開方值,N/A表示不適合

表4 回歸系數
注:+表示在0.1水平下顯著;*表示在0.05水平下顯著;**表示在0.01水平下顯著
首先,研究基于中國制造企業的實證分析,發現外部搜索寬度和搜索深度均能提升突破式創新績效。外部搜索寬度通過廣泛涉獵知識領域,獲取多元性知識以形成探索性學習能力和獨特知識組合,進而促進突破式創新。外部搜索深度通過深耕狹窄領域的專業知識,發現知識前端的異常現象,啟發創新思維。通過專一領域系統研究形成完整的知識結構體系,有助于應對創新過程中出現的次生性問題,進而實現突破式創新。研究結果支持了先前學者的部分觀點。
其次,由于知識積累觀和知識張力觀對突破式創新的產生存在觀點沖突,本文梳理了兩種學派觀點,并認為企業在選擇外部搜索方式時需考慮與自身創新策略匹配的問題。知識積累觀從專業性視角出發,認為通過夯實狹窄領域的基礎知識,洞察現有技術背后的科學原理和工程技術知識,才有可能突破現有技術約束或超越已有研究成果。寬泛領域的知識搜索由于未能抓住知識本質,因此創新往往浮于技術表面而非本質性進步。知識張力觀從多元性視角出發,認為通過寬泛領域的知識搜索,有助于獲取異質性知識。異質性知識的巧妙組合是實現突破式創新的有效途徑。相反,執著于狹窄領域的知識搜索容易使人產生認知慣性,限制研究者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本研究以開放創新理論為基礎,分析了模塊創新和架構創新兩種創新策略如何影響外部搜索方式對突破式創新績效的提升作用,為解決兩種流派的觀點沖突提供了新思路。研究發現,模塊創新策略視產品為一系列模塊的組合,強調圍繞模塊開發配置資源。企業采用模塊創新策略為利用科學原理和工程技術提供了資源支持,強化了搜索深度對創新績效的正向作用。模塊創新策略主張企業集中資源實施專項突破,難以有效利用搜索寬度積累的大量異質性知識,降低了搜索寬度對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架構創新策略視產品為整體系統,強調組件間的巧妙鏈接和組合。企業采用架構創新策略為異質性知識的自由組合和鏈接提供了資源支持,強化了搜索寬度對創新績效的正向作用。架構創新策略主張鏈接和編排易得的常規知識,而難以組合具有復雜性和前沿性的專業知識,降低了搜索深度對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研究結果表明,外部搜索方式與突破創新績效的關系受到創新策略的影響,通過引入模塊與架構創新策略,有助于解決以往觀點相矛盾的問題。
本研究為企業突破式創新績效提升路徑選擇提供了理論指導。首先,企業在實現突破式創新時,可以采用開放的知識搜索形式。傳統研發集中于企業內部的R&D部門,然而在經濟全球化、行業模糊化和信息互聯化時代,企業通過外部知識源的搜索、獲取和利用,能加速產品創新進程。外部知識獲取可分為寬度搜索和深度搜索,研究表明兩者均能提升突破式創新績效。
其次,企業采用的外部搜索戰略需與企業創新策略相匹配。盡管研究和實踐均證明開放搜索有助于提升創新績效,然而關于采用何種方式的外部搜索戰略可以實現突破式創新,目前學界和業界仍存在爭論。本研究認為,企業外部搜索方式存在差異的背后是對創新實現過程的理解不同。企業需將外部搜索方式與企業創新策略整合,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由外部搜索積累的知識和信息資源優勢。研究發現,當企業認為創新是利用現象背后的科學原理或工程技術,需要夯實該領域知識基礎時,模塊創新策略有助于企業集中資源進行難點攻克,加速突破式創新。當企業認為創新是多元知識的異質性組合時,則需擴展不同知識領域的搜索范圍,而架構創新策略有助于企業調整知識鏈接方式,實現突破式創新。
本文也存在一定局限性。首先,本文采用的問卷調查方法可能存在調查者主觀感知偏差,未來研究應采用更多二手數據和客觀指標驗證本文結論;其次,知識搜索方式和企業創新策略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盡管本研究已經通過數據處理, 排除了可能導致內生性問題的因素,但后續研究應進一步分析戰略搜索方式與企業創新策略之間的相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