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泊霖
(溫州大學,浙江 溫州 325035)
康有為在《上清帝第二書》中建議光緒皇帝“變天下至法治”,其中談到養民之法時說:
外國講求樹畜,城邑聚落,皆有農學會,察土質,辨物宜。入會則自百谷、花木、果蔬、牛羊牧畜,皆比其優劣,而旌其異等。田樣各等,機車各式,農夫人人可以講求。康氏此前不曾出國,所言“外國”情狀必非親見,而應為間接知識,即來自別人的言論或論著。那么,其來源為何可以考知嗎?
從鄭觀應所撰寫的《盛世危言》中《農功》篇可以看到如下內容:
泰西農政皆設農部總攬大綱,各省設農藝博覽會一所,集各方之物產,考農時與化學諸家,詳察地利,各隨土性,分種所宜(十四卷本將“分種所宜”改為“種其所宜”)。每歲收成,自百谷而外,花木、果蔬以至牛羊畜牧,胥入會考察優劣,擇尤異者獎以銀幣,用旌其能。至牲畜受病若何施治,谷蟊、木蠹若何豫防,復備數等田樣,備各種汽車,事事講求,不遺余力。先考土性原質,次辨物產所宜,徐及澆溉糞壅諸法,務欲各盡地利,各極人工,所以物產贏余,昔獲其一,今且倍蓰十百而未已也。
對比這兩段文字,前者對后者地襲用是顯而易見。康氏的《上清帝第二書》關于農學這一部分是從《盛世危言》的《農功》篇里襲用過來的。但鄭觀應的《農功》篇的來源又是哪里?雖然鄭氏早年學過英語,在外國洋行做過工人,同時也認識了一些外國朋友,但實際上他本人除了很小的時候去過南洋各國以外,不曾去過西歐等國家,又如何能對“泰西各國”的農業情況有如此深的了解呢?
1894 年2 月,孫中山懷揣給李鴻章的信,與陸皓東一起自廣州乘輪前往上海。鄭觀應當時正在上海,他同盛宣懷也有交情。孫中山與陸皓東到上海后立即同往拜訪。
鄭觀應在信里這樣寫道:
“敝邑有孫逸仙者,少年英俊,曩在香港考取英國醫士,留心西學。有志農桑生植之要術,欲游歷法國講求養蠶之法;及游西北省履勘荒曠之區,招人開墾,免致華工受困于外洋。其志不可謂不高,其說亦頗切近,而非若狂士之大言欺世者比。茲欲北游津門,上書傅相,一白其胸中之素蘊……孫逸仙醫士擬自備資斧先游泰西各國學習農務,藝成而后返中國,與同志集資設書院教人,并擬游歷新疆、瓊州、臺灣,招人開墾,囑弟懇我公代求傅相轉請總署給予游歷泰西各國護照一紙,俾到外國向該國外部發給游學執照。以利遄行。”從這封書信里可以看出此時孫中山主要有兩個事情,第一是希望可以見到李鴻章,第二是在這封信中提及希望去國外學習養蠶務農的方法,所以希望能獲得去往西方各國的護照。更重要的是,從這封信中透露出了鄭氏對孫中山的贊賞,尤其是說孫中山“其志不可謂不高,其說亦頗切近,而非若狂士之大言欺世者比。”可以看出鄭氏對孫中山思想極為認可,但如果只是通過這次匆匆拜訪見面,就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不大妥帖,即便兩人是同鄉,對于不熟悉的人來講,鄭觀應也應該不會這樣大力為他引薦。所以鄭觀應在此之前就應該與孫中山有過往來。那么事實上是怎么樣呢?
鄭觀應生于1842 年,孫中山生于1866 年,兩個人雖然都是香山人但是年齡上卻彼此差了24 歲,那么兩人又是怎樣認識的呢?在1885 年,鄭觀應擺脫了香港當局地扣留后,大約有六年的時間在澳門養病,此時的鄭氏還在努力撰寫《盛世危言》,而1887-1892 年孫中山都在香港西醫書院學習,而孫中山從香港到香山翠亨村必然要途徑澳門。當時鄭觀應雖然是在澳門養病,但實際鄭氏早已經在商界和政界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并且在此之前鄭氏早已經寫完《救世揭要》、《易言》這兩本書,從這些書中可以看出鄭氏想要改變當時的中國以及救亡圖存的辦法。孫中山則是早年留學外國,接受了很多西方思想和學說,同時在此期間面對著國家的屈辱,也萌發了要拯救中國的決心,兩人此時的思想是相近的。而孫中山與鄭觀應的第一次接觸,應該是1887 年孫中山到過鄭氏大宅,并且據鄭觀應的兒子鄭潤燊說“孫中山至少兩次到過澳門的慎馀堂,也到過上海的家中別后有書信來訪,……鄭觀應對于孫中山也有過資助。”所以在澳門的這段時期他們兩人有過密切的來往,尤其是到了1893 年夏天,孫中山在澳門還曾受鄭觀應的要求,加入興中會。所以在1894年,當孫中山找上鄭觀應后,鄭氏才可以在推薦信中對孫中山大加贊賞,同時對于孫中山有志于農桑之學非常了解。
1894 年6 月孫中山和陸皓東到達天津,雖然并沒有得到李鴻章的接見,但是在《上李鴻章書》中提到:
“游學之余,兼涉樹藝,泰西農學之書,間嘗觀覽,于考地質,查物理之法,略有所知……遂勸農人栽鴉片,舊歲與農隙試之,其漿果與印度公土無異。”
從前文鄭觀應給盛宣懷的信里提及的“有志農桑生植之要術,欲游歷法國講求養蠶之法”都可以知道,孫中山早在游學期間就對農學已經略有研究和考察,并且在這篇文章里還著重提到了他因為考察土地后,發現不適合種植禾或者桑樹,因此在當地種植鴉片。從中都可以看出此時孫中山是想要在農業方面一展所長。
并且早在1890 年《致鄭藻如書》里孫中山也提到:
“今欲以平時所學,小以試之之一邑,以驗其無謬,……伏以臺駕為一邑物望所歸,聞于鄉間,無善不舉,興蠶桑之利,除鴉片之害,俱著成效。倘從此推而廣之,直可風行天下,利百世。”
從《致鄭藻如書》中可以看出,孫中山希望運用自己所學的農學知識在中國進行實驗,使得農業獲得振興,以此來去除鴉片帶來的危害。由此可知孫中山從游學一直到上書李鴻章這期間,一直從事對“農桑之學”的研究,他也更希望通過拯救農業來改變當時鴉片給中國所帶來的危害。所以這一時期,孫中山必然對農業有著較深的見解。
而鄭觀應在《農功》篇里提到:
“今吾邑孫翠溪西醫頗留心植物之理(十四卷本將“今吾邑孫翠溪西醫頗留心植物之理”,改為“今粵東有肄業西學者留心植物之理”。),曾于香山試種鶯粟,與印度所產之味無殊,猶恐植物新法未精,尚欲游學歐洲,講求新法,返國試辦。惟恐當道不能保護,反為之阻遏,是以躊躇未果。”
《農功》篇所說孫翠溪西醫應就指的是當時在澳門行醫的孫中山,可以看到孫中山此時已經在試種罌粟了,與上書李鴻章時所寫到的種植罌粟的情況正好是先后關系,鄭觀應寫《盛世危言》是在1886 年之后,一直到1894 年才出刊。前文所說,鄭氏與孫中山是在1887 年以后有的來往,這一時期正是鄭氏寫《盛世危言》的時間,孫中山也在研究“農桑之學”,并且孫氏對于農學的研究在早且較為精通,鄭觀應的《盛世危言》發表在后,而從《農功》篇的行文的風格和思路來看與孫中山《上書李鴻章》的信也大體相近,據孫中山生前向戴季陶談及,鄭觀應《盛世危言》曾采用其兩篇文稿。孫中山的同學陳少白也肯定確有其事,并說其中一篇論及農業。與孫中山認識較早的馮自由,在其《革命逸史》中則明確指出《農功》一文為孫中山所作。因此筆者認為鄭氏的《農功》篇應是脫胎于孫中山的底稿,鄭觀應對其再進行潤色和修改,或者可以算作是兩人一起寫的文章。
綜合來看,孫中山早年游學便對農學一直感興趣,并希望借此能夠一掃中國此時鴉片之害。孫中山在1887 年有幸與當時正在寫《盛世危言》的鄭觀應認識并在那一段時間交往密切。往來期間,鄭觀應從孫中山那里聽了很多關于國外農學見聞以及知識,對其極為的欣賞,此時孫中山正好寫了一篇關于農學的文章,鄭觀應如是決定將這篇文章修改后收入自己的《盛世危言》里。康有為在1895 年《上清帝第二書》中關于養民之法的內容,應該是直接從《盛世危言》里抄錄出來的,但實際上康氏并不知道,其所襲用的真正來源應該是孫中山的文章。1892 年,孫中山得知康有為致力于西方學識,想和他深入往來,康有為卻說“孫某如欲訂交,宜先具門生帖拜師乃可。”1895 年,孫中山成立農學會以后,還是有心希望康有為和他的門徒陳千秋加入,康有為當再次拒絕,陳千秋雖有心加入,但是礙于老師立場,也隨之拒絕了。最后,本文考察了康有為對孫中山文章的一次襲用,同時對揭示孫中山早年的思想及交游也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