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鵬
中產階級大概是現在最難理解的詞之一。
為什么這么說呢?大家看一下現在各路大咖、媒體對中國貼有這個標簽的人的劃分就能看出來。
2019年胡潤百富榜認為中國中產階級達到3320萬戶。假設每戶平均有4個人,那算下來中國中產階級達到1.3億人口。而《福布斯》在2018年中國中產階級白皮書里又說,中國的中產階級達到了1.09億。雖然里里外外差了2000多萬人,但這還算是比較接近的。
還有更夸張的,西南有的大學的所謂研究中心得出的數字是2億,而這還是好幾年前的數字,就算以6%的平均數來估算這個隊伍的成長,到現在也有2.5億人了。
雖然大家說的不是一回事,許多人都號稱“我們的產品是賣給中產階級的”,也不知道他們的產品都賣給誰了。算起來還是拼xx更實在一些。
不論是互聯網上還是現實生活中都有好多人問,收人多少算是中產階級。各個機構對這個概念的解釋五花八門,但我覺得似乎都不得要領,其實中產階級這個事從它的定義來說是有標準答案的。
在資本主義社會前期以及之前的自然經濟社會里,如果從資產的角度對人群分層,是非常簡單的事。只分兩層就夠了,一個是資產者階層,另一個是基層勞動者。
有的基層勞動者即使擁有一些生產工具或者土地,也只能勉強糊口。生活在那個時代的辛苦勞作的人們其實比非洲草原上的角馬好不了太多,隨時都要面臨挨餓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后來也一直在困擾人類。即使是當今最發達的國家,也是因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自由主義經濟得以發展,挨餓問題才得到系統化的解決。將社會粗暴地分為資產擁有者和基層勞動者的年代是沒有所謂中產階級的,因為他們沒有存在的基礎。馬克思關于階級斗爭的學說在那個階段特別適用。
而后來,社會生產效率逐漸提高,在整個生產環節中需要一些能夠完成復雜操作的人——這些人需要經過較長時間的培訓,掌握更多生產技術和認知學習能力。如果要讓生產者具備這些能力,就要給這些家伙提供更好的待遇、更多的空余時間、更高的收入,讓他們更陜樂——這樣一來,從事復雜生產的勞動者才有精力和心情進一步把提高生產效率的事做好。不用把體力都花在低頭拉車上,偶爾有空抬頭看看路。
這批從事復雜勞動的生產者就是我們所說的中產階級,或者說是中產階級的雛形。而前邊所說的條件決定了所謂的中產階級要具備幾個特點,他們得到的收入更高、待遇更好,經過了比較長時間的知識技能培訓,另外,也具有比較強的難以替代性。
中產階級的產生主要是社會生產發展的需要,資產擁有者需要中產階級是因為擁有這些家伙讓他們的資本增長更快,邊際成本得以降低。這也是為什么在資本主義社會后來的發展中,一個經濟體做得到底怎么樣可以用中產階級占勞動者的比例來衡量。
所以,實際上中產階級不光是一個關于收入和資產的概念,它還涉及到一個人是不是有足夠的不可替代性,以及是否接受過很好的培訓且具有持續學習的認知水準。
當然了,如果按這種標準,無論是中國還是美國,所謂的中產階級數量都會大幅度減少。

從這一點我們還可以說到前一陣的一個熱點問
題(當然這個熱點后來到底怎么解決的沒什么人知道,就忽然沒人說了可見這家公司的公關團隊還是很有辦法的)就是那個著名的互聯網公司“暴力裁員”。
在新常態下,公司降低成本的需求更加強烈,會盡量更換那些可替代性強而且用工成本高的崗位人員。在這一過程中“偽中產階級”被替換,財富降級的概率會增高。
我們在這里不想分辨在這個事件中更占理的到底是公司一方還是被裁的員工,那更適合由專注于勞資糾紛的律師去做,而且還要對整個事件的細節有更詳盡的了解。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種有爭議的裁員在今后會更加多見。這種判斷大概基于兩個條件,一個是工作的人更加注重維護自己的權益,按我認識的一個人力資源總監的說法是,“那幫人更事兒了”。還有一個原因,中國經濟增長的整體速度正在逐漸回落。
中國的經濟增速(主要是指GDP的增長速度)在2010年后一直在逐漸放慢。這倒不是說中國的經濟運營、管理方式出了什么問題,而是體量如此之大的經濟體在經歷了長時間的高速發展后出現了均值回歸的現象。這是任何一個經濟體都逃不掉的。
在經濟高速增長的年代里,由于投資旺盛,公司也處于過度繁殖的狀態。特別是在那些超級城市里,管理者們為了讓公司在激烈的競爭中獲得優勢,擁有更高的市場占有率,會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財務報表的銷售額和規模上。在這個階段,人力成本是個次要的數字,如果能成長得更陜,公司并不在乎多設置一些崗位多招收點人。
我以前面試過一個在中國最頂尖大學的本碩連讀的女孩,她上一家公司是某家還過得去的投資銀行。在那堆人里,隨便一個實習生的簡歷都能讓人高山仰止。而這個女孩的工作只是搜集簡單的資料和通知所在小team里的人什么時候開會。
好多大公司都會有這種情況,類似彼得·林奇所說的“讓馬友友幫你打開收音機”,似乎這個偉大的大提琴家擰動開機旋鈕放出的音樂會更令人心曠神怡。
在這方面做得最明顯的其實是那些航空公司,其實空中乘務員的工作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是由于1960年代這個行業只服務于非常富有的階層的傳統遺留,空乘的招收對象都是靚麗性感對待遇期望非常高的年輕女孩,她們如果不做空乘肯定可以在地面上找到相當不錯的工作。航空公司為了保持空乘的穩定性,要給予她們超過普通服務員水平的薪水待遇。
漂亮空姐現象直到2010年代在中國內地才有變化。航空公司開始減少空乘的數量,選擇就業者的標準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其實那些更質樸的40歲左右的女性,經過培訓完全可以勝任這個職位,而且她們的職業忠誠度會更高。更重要的,這樣做為公司節省了大量的人力成本。
整體經濟增速回落時期,公司管理者們的眼光自然會從銷售額轉向利潤,而降低成本就成為很重要的增加利潤的手段。很多已經度過極速擴張期的大公司如同我們所說的航空公司一樣,開始思考很多簡單的工作是不是要讓那么高用工成本的人來做,懷疑馬友友打開收音機放出的音樂是不是真的會更好聽。
2010年代到2020年代,是中國超級城市迅速擴張的時期。身處這個時期的工作者因為經濟的迅速發展而受益,從收入水平上講,他們基本超過了中等收入水平,但是他們所做的工作基本上就類似于開收音機。
這些收入上達到中產階級水平而且也經過高等教育的人,缺少一個中產階級分子的重要因素,除了工作年限比較長幾乎沒什么不可替代的東西可用來維護自己的收入。這種公司人的中產階級地位是非常脆弱的,我們也可以把他們叫作“偽中產階級”。
2022年后,中國的GDP增速可能會下滑到6%甚至更低,預期這種變化還會繼續下去,也許我們可以把這叫作“新常態”。
在“新常態”下,公司對于降低成本的需要更加強烈,會盡量更換那些可替代性強而且成本高的崗位人員。在這一過程中“偽中產階級”被替換,以至于財富降級的概率會增高。而文章開頭所說的,對所謂暴力裁員事件最為焦慮的大概就是他們。
我所用的“偽”字其實并沒有貶義,他們在都市公司人群體中應該占據了大多數(可能我也是)。這部分脆弱的中產階級對經濟發展更加敏感,關注這部分細分人群,對很多領域都是最有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