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善揮
(香港大學教育學院,香港 999077)
雖然王爾德提出“為藝術而藝術"的主張,指出文學作品不應以道德教化為目的,可是他的戲劇作品卻揭示了當時社會存在的道德問題,并從中提出符合人性及真善美的道德理想。當中,《溫夫人的扇子》與《不可兒戲》便寄寓了王爾德對當時社會偽善之道德標準的批判。在《溫夫人的扇子》中,主角溫夫人和丈夫溫德米爾勛爵感情深厚,二人一直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是直到歐琳太太的出現,溫夫人開始懷疑自己的丈夫,在胡思亂想之下,她不但對自己的丈夫失去信心,更因嫉妒的蒙蔽而差點葬送自己的終身幸福。在《不可兒戲》中,杰克和亞吉能都向自己傾慕的對象撒謊,企圖以蒙騙的手法來滿足對方對終生伴侶的想象及要求,并由此開展了一場看似荒誕,卻又充滿諷刺意味的愛情故事。事實上,王爾德透過這兩部戲劇作品,批評了當時社會偽善的道德標準,并在此基礎上,表達了他對人性的批判及看法。由是觀之,本文旨在透過兩部作品的比較,分析王爾德從中所展現的人性觀。
透過《溫夫人的扇子》與《不可兒戲》兩部戲劇作品,王爾德諷刺了上流社會貪慕虛榮,為了名利而不惜一切的人性丑陋。在《溫夫人的扇子》中,歐琳太太當年為了與情人私奔而背叛丈夫、拋棄親女(下稱溫夫人),結果最終卻遭到情人的離棄,為了重回上流社會、重奪她的名利及地位,在她得知親女兒下嫁了富有的溫德米爾勛爵(下稱溫大人)后,便主動接觸他并威脅與溫夫人相認,以此迫使深愛妻子、不忍妻子受傷害的溫大人給她大量金錢,以及協助她重返上流社會。事實上,歐琳太太的行徑實在卑劣至極,她為了追逐自己心中所謂的“真愛”而拋夫棄女,二十多年來都沒有盡到母親的責任,讓溫夫人在缺乏母愛的環境下長大。二十年過后,她眼見溫夫人嫁得好歸宿,竟然認為奇貨可居、有利可圖,于是便把握時機以揭露其為溫夫人生母的真相來威脅溫大人,以換取個人利益,可見利欲熏心的她已失去人性的良知,并不惜為溫夫人帶來二次傷害。事實上,若非她立心不良,利用溫大人對其女兒的愛,溫大人根本就不會與她暗地里接觸,而溫夫人也不會因此而胡思亂想,誤以為丈夫對她不忠,繼而打算與達林頓勛爵(下稱達大人)私奔,并差點造成家庭悲劇。因此,溫大人對歐琳太太的批評甚為精準,他說:“她(溫夫人)曾經哀傷悼念的亡母(歐琳太太),其實還活著,其實是一個離了婚、化了名,到處活動的女人,一個在世間巧取豪奪的壞女人。”在《不可兒戲》中,巴拉克諾夫人(下稱巴夫人)得知杰克向女兒關卡琳求婚后感到大為震驚,并且向杰克指出“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你并不在我那張合格青年的名單上……不過嘛,我很愿意把你的名字加上去,只要你回答我的話能滿足一個真正愛女心切的母親。”之后,她便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并要求杰克回答,例如:收入、房產、家世等,當中的對話都反映出巴夫人是唯利是圖之輩。然而,當巴夫人得悉杰克只是一個養子,而非正統上流社會貴族的出身,便開始對杰克展現出不屑的態度,她羞辱他說:“可是上流社會的正規社會,總不能靠火車站的行李間做根據呀。”“你只當我跟巴大人真會讓我們的獨生女——我們苦心帶大的女孩子——嫁到行李間里去,跟一個包裹成親嗎?再見了,華先生!”這便可以反映出巴夫人為人勢利,把女兒的婚姻大事視作換取權位身份的商業買賣,縱使女兒與杰克是真心相愛,也不可以成全這一件美事。由此可見,歐琳太太及巴夫人都只把女兒視作換取榮華富貴的工具,縱然她們知道自己的行為或會為女兒帶來重大的傷害,可是她們仍然不惜犧牲女兒的真正幸福,也要借著她們的終身大事撈取個人利益,這正是王爾德深惡痛絕的事,因為他認為世間的一切關系都應以真心真意的愛為基礎。因此,我們可以看到王爾德借著這兩部作品深刻地批判了上流社會階層貪慕虛榮的一面。
《溫夫人的扇子》及《不可兒戲》深刻地揭露了人們表里不一、假冒偽善的一面。在《溫夫人的扇子》中,溫夫人多次正義嚴詞地表明自己是一個有原則、有是非判斷之心的女人,當達大人以說話引誘她的時候,她說道:“她(姑媽)對我很嚴,但是也教會了我人人都忘了的一樣東西,那便是,如何分辨是非。『她』不容妥協。『我』也絕不通融。”當達大人指出被丈夫背叛的妻子也應有權出軌以自我安慰時,溫夫人指責道:“就因為丈夫下流——妻子也應該下流嗎?”她又說道:“下流的勾當才可怕呢。”“誰要是沾上什么臭名,就休想進我的門。”然而,當她懷疑丈夫背著她與歐琳太太鬼混后,她竟然忘了自己是一名有夫之婦,也忘了自己是一名孩子的母親,竟然去當達大人的住處,打算與之私奔。或許我們應對她抱有同情的諒解,畢竟她也是以為丈夫背叛了自己才會做出如此失去理性的行為。可是,我們想深一層,溫夫人在道德標準上,不就是一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人嗎?這充分反映出維多利亞時期人們偽善的道德標準,他們都只站在道德的高地批判他人,卻又寬容自己犯下道德上的錯誤。在《不可兒戲》中,亞吉能為了逃避親戚所安排的飯局及應酬,便創造了這個根本并不存在、身體敗壞的“梁勉仁”,好讓自己可以借著探望病重的他而拒絕對方的邀請,此處正諷刺了當時社會充斥著虛情假意的餐宴聚會,雖然人們都對此感到疲于奔命,可是又因為身不由己而被迫參與其中,而亞吉能的做法正好反映出當時的人表里不一的一面。另外,當巴夫人得知亞吉能愛上西西麗,以及西西麗富裕的家族背景后,明知自己的姨甥亞吉能一無是處,而且更欠債累累,竟然無恥地說:“好孩子(西麗麗),你當然知道亞吉能是什么都靠不住的,除了他的債務。可是我絕不贊成為錢結婚。”事實上,如果她是西麗麗的母親,按照她選女婿的標準,她是絕對不可能會允許女兒嫁給一個債臺高筑的人,可見巴夫人表面上勸他人結婚要以真心相愛為基礎,可是當別人也這樣勸她的時候,她便說:“你應該很明白,這建議絕對辦不到的。”這處可見巴夫人抱持雙重標準,凡是有益于己的便可顛倒黑白,盡顯其假冒偽善的丑陋一面。由是觀之,兩部作品都抨擊了時人偽善的道德標準,他們表面上滿口仁義道德,高舉著維護道德教條的旗幟來對他人大加撻伐,可是暗地里卻胡作非為。另外,王爾德亦藉此批評那些表面上大義凜然卻又表里不一的人,認為他們虛假至極,不敢面對內心最真實的自己。
兩部作品都表達了王爾德希望一切人性回歸美善、犯錯的人也可以轉向美善的美好祝愿。在《溫夫人的扇子》中,在危急關頭之中,“壞女人”歐琳太太竟然甘愿背負惡名,主動出手相助,讓溫夫人可以安然無恙、全身而退,保存了她“好女人”的名聲,這是因為她“懊悔做了壞事。”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她愿意“再深的墮落我也敢往里跳,再大的恥辱我也敢往里闖。”可見,歐琳太太內心仍存有一絲的善念,并因而對女兒所造成的傷害心存悔疚。而溫夫人亦領悟出“所謂好女人,也可能隱藏著可怕的東西,諸如輕率、武斷、妒忌、犯罪之類的瘋狂心情。而所謂壞女人呢,心底也會有悲傷、懺悔、憐憫、犧牲。”這正好點出題旨——雖然每一個人也會犯錯,可是我們始終保有向善的本心,也有在生活之中實踐善的能力,只要能夠拋開偽善的枷鎖,勇敢地直視自己的錯誤并加以反省,那么我們也可以從錯誤之中改正過來。在《不可兒戲》中,在談論有關“任真”死去一事時,勞小姐認為他是應有此報,可是蔡牧師卻說道:“厚道一點!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在談及亞吉能探望“梁勉仁”一事時,天真的西麗麗說道:“杰克叔叔,做做好事吧,每個人都有點善性的。”王爾德希望借著他們的對話,表達出每一個人也不是完美的,人人也會因著不同的原因而使到內心的善性受到蒙蔽,可是只要我們能夠相信自己有能力向善、行善,那么我們便必定能夠重回美善的世界,成為一個在道德上全新的人。簡言之,兩部作品都表達了希望人們能夠直視人性中的脆弱,不要隨波逐流,并立志向善。同時,我們亦要對他人抱有同情的諒解,接納犯了錯的人,并讓他們有機會改正過來,使世界重回美善之中。
最后,王爾德創作文學作品的主要動機,源自于希望能夠以文學改變當時令人失望的英國社會虛偽的道德標準和保守因循的風氣。因此,實現完善自我、改造世界的人文主義思想,便成為了他的文學作品之主要內容。另外,王爾德認為基督激發我們努力向善、積極去愛,而他希望透過道德實踐,來重新認識自己,并對他人心存大愛,以愛去包容天下人。而這兩部作品正好體現了王爾德這種精神,在批評時人偽善的同時,也寄寓了重新構建美善世界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