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文
(華中師范大學,武漢 430079)
漆藝與陶藝同屬于中國傳統工藝美術的類別,其各自的形成發展與相互交融、結合有著歷史必然性,是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是實用性與裝飾性的完美結合。漆器與陶瓷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漆是漆藝術的物質原材料,是漆藝的材料本體語言。漆產于漆樹,呈乳白色,氧化后便為淡褐色,其產量極低,有著“百里千刀一兩漆”之稱,也更顯其珍貴。我國是最早將漆運用在日常生產生活之中的國家,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蕭山區的跨湖橋遺址的發現,出土了距今為之最早的漆器——跨湖橋漆弓,這也再一次證明了我國是最早使用漆的國家。在春秋戰國時期,漆藝有了很大的發展,在漢代已經有了較為科學的生產與管理辦法,有專門種植漆樹的漆園,以及管理種植園的官吏。魏晉南北朝時期,漆藝受到了當時繪畫表現的影響,出現由“繪”向“畫”的發展方向,加入了繪畫性的裝飾元素,并出現了暈色的技法表現,唐代的金銀平脫漆器與漆雕的出現,豐富了漆藝的表現形式。宋元時期的戧金技法,將漆藝之美表現得更加豐富,明清兩代漆藝的發展更是達到了巔峰。這顯示出漆藝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作為傳統藝術與文化,具有極強的民族性特征。
而在陶藝方面,我國作為陶瓷古國,據現階段考古發現,早在一萬年前我國就已經有陶器的出現,作為實用器皿出現在生活之中。隨著技術的進步與發展,到了商代時期出現了釉陶和硬質陶,此時的裝飾表現也在發展,有各樣花鳥紋樣作為裝飾。秦代陶制兵馬俑的發現,震驚中外,從器物的制作到立體造型的變化,說明此時的雕塑類陶瓷的制作技術已經較為發達。唐代的三彩,宋代時期官、哥、汝、定、鈞五大名窯的出現,代表陶瓷制作與生產水平到達新的高度。明清至今的紫砂、琺瑯器。
漆陶藝術以陶為載體,以漆髹之,陶瓷胎體之上用漆和其他材料作為裝飾,陶泥塑形為漆陶之“骨”,以漆工藝裝飾為“肉”,可謂是骨肉相連,密不可分,兩種藝術形式得到了完美的融合,而這種陶藝與漆藝的結合由來已久。在江蘇吳江鎮出土的漆繪彩陶杯與漆繪黑陶管,展現出漆陶藝術結合的最初樣貌。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由于漆器的盛行與漆工藝的進步,尤其是楚國漆器的蓬勃發展,帶動了漆陶藝術的發展。這一時期出土的漆衣陶蓋豆、陶壺等,以傳統云紋、幾何紋、狩獵紋樣裝飾,造型優美,顯示出漆陶藝術的蓬勃發展。器型的類別也很豐富,出現了壺、杯、觚等造型。這種結合體現出漆材料的優點,天然生漆在干燥之后其結成的漆膜具有很強的硬度,且具有光澤明亮的特點,并且具有防腐蝕、防潮耐酸的材料特性。而在漢代之后隨著陶瓷工藝技術的進步與發展,低溫釉燒制技術的逐漸成型,大大削弱了漆器的實用性功能。相比漆器,陶瓷器的制作成本低廉,造型多樣,可以進行批量生產。在美感表現上,也是以光澤圓潤為主要特征,符合時代的審美特征,被人們所接受。但漆器并未從此退出歷史舞臺,而是從實用性轉向了裝飾性,在裝飾手法以及制作工藝上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其藝術價值也更加豐富。受到了皇家權貴階層的青睞,走入宮廷之中,變為以觀賞為主的陳設器物,繼續散發著獨特的魅力。
縱觀歷史長河,長久以來,因為漆陶藝術是以陶瓷為胎體,漆來進行裝飾,所呈現出的藝術特點以漆藝為主,而被歸類為漆藝之中。漆陶藝術以其獨特的審美價值,高超的工藝技法而存在于傳統工藝美術的寶庫之中。其也承載著優秀瑰麗的民族文化內涵,對其的傳承與發展有利于民族文化的延續,具有文化與藝術價值,是實用性與裝飾性兼具的藝術門類。
漆陶藝術的源起與發展,體現著藝術的發展規律即創新與交融的特性。其各自的藝術語言相互補充與融合,形成了豐富的審美效果,有其獨特的藝術表現力。其在藝術表現方面,具有漆藝與陶藝雙重藝術表現,這體現在多個方面。
肌理語言的表現。漆藝以天然大漆為材料,其在一定厚度之下,會形成自然的褶皺,而利用漆起皺的特性,便形成了具有代表性的自然獨特的肌理語言。漆藝中的“變涂”裝飾技法,利用了大漆的起皺性,在起皺的漆面之上髹以一層層的色漆,最后經過打磨使其中的肌理效果顯現出來。而制作者可以通過打磨時的力度與方式的控制,最終形成不同的肌理語言,所以漆藝也是打磨的藝術,尤其在越南磨漆畫中有充分體現。這種技法經過一段時期的發展,出現了不同的工具、方法,用來輔助漆的起皺,形成了更加豐富的肌理變化,體現一種自然抽象之美。除此之外,大漆還具有光滑如玉般的質感肌理表現。漆在髹于胎體之后,經過多道工藝,打磨、拋光等,最終形成了堅硬光亮的外表,其光澤含蓄而溫潤,具有很強的審美價值。又因為大漆還有很強的融合性,即大部分的自然材料都可與漆結合,并可以牢固地結合在一起。蛋殼、螺鈿、金銀等作為漆藝的裝飾材料加入,更加豐富了其肌理形態與面貌,增強了藝術表現力。陶藝也是一門具有豐富肌理語言表現的藝術門類。由于泥土具有極強的可塑性,可以通過壓、刻、劃、甩等方式制作獨特的肌理效果,繼而體現出的泥性肌理具有質樸、粗糲的藝術表現。還有陶瓷在不同的燒制方法之下所呈現的不同肌理效果,在釉料的加入后,又帶來了一種精致如玉的質感,這種肌理質感與漆藝所體現的光肌理質感有相似之處,二者的結合極大地豐富了漆陶藝術肌理語言的內容與形式,和而不同的,有對比與統一,形成其不同的藝術樣式。
色彩語言的表現。傳統的漆藝中,顏色單一,大多是逃不開黑、紅二色的,且以黑紅作為漆藝的色彩語言符號,形成了人們對于漆的色彩認知。當然除開黑紅二色外,還有黃、白、藍、綠以及金銀所表現的色彩,但依舊略顯單薄,顏色的變化較少。這一方面由于天然大漆對于入漆材料要求高,許多顏色無法加入到大漆之中與漆調和,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時代審美情趣的限制,以黑紅為漆藝的主色調。現代技術的發展,出現了腰果漆、化學漆等,這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大漆的色彩譜系,讓大漆如同繪畫的顏料般,擁有了眾多的色彩,也豐富了其色彩的藝術表現力。而漆畫這一畫種的出現,又進一步體現出漆藝中色彩語言表現的豐富特性。陶藝從色彩的表現分析,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方面其所呈現的色彩語言來源于泥土本身的特性,不同的產地的泥土,不同的材料配比,使得其燒制后所呈現的色彩質感有所不同,例如德化白瓷泥燒制出的作品為白色且有玉制的通透感,而紫砂泥則呈現出紅棕色、暗紅色等不同的顏色,有著深邃沉穩的表現。除此之外釉色的表現更是極為豐富,在釉的覆蓋之下,原先泥質的粗糙感被遮隱住,繼而顯現出一種玻璃質感,光滑透亮,精致靜美,而這種質感的變化也帶來了色彩的豐富。釉隨著陶瓷工業的發展,其色彩豐富多樣,加之釉上彩與釉下彩技術的成熟,其色彩的表達配合繪畫感的裝飾,陶瓷與繪畫相結合,發展出瓷板畫等繪畫形式。進一步體現出其色彩的豐富表現力,與漆相互的融合,使得色彩的藝術感染力增強,豐富了審美品格。
造型語言的表現。漆本身是不具有固定形態的,呈液體狀,在經過自然氧化陰干后,才堅固成型,因此其造型的表達需要借助不同形態的載體,稱之為胎體。常見的胎體有木質、金屬、陶等材料。漆藝的脫胎技法,是在胎體之上覆以夏布或絲綢等可與漆結合的材料,這一步驟稱之為裱布,再經過刮灰、髹漆等復雜工序,最終從胎體之上脫下,形成了輕盈的脫胎漆器。而這一造型方法也受到胎體的可塑性與漆工藝的限制,一些造型較難完成。在造型方面具有一定的局限性。而與陶的結合則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不足,使得其造型的藝術表現力增強,開拓了表現形式。陶胎漆器以陶為胎體,直接在胎體表面以漆作為材料,用漆藝的裝飾技法裝飾表面,陶瓷以泥土為原料,本身具有極強的可塑性,自古以來也出現了許多的經典造型,例如玉壺春瓶、柳葉瓶、花口瓶等,其造型的線條可謂是恰到好處,達到了增一減一皆不可的境界。
在現代藝術思潮的沖擊之下,傳統藝術的形態與審美發生了變化,尤其在工藝美術領域中發生著變革。現代陶藝與漆藝的發展,本質上都是從工藝性轉向了藝術審美性,不再以工藝的精湛與實用性、裝飾美作為目標,而是進行了解構與重組,將材料所呈現出的特質轉換為藝術表達的語言形式,用以表現出創作者的思想與情感。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之下,漆陶藝術在形式表達上有了改變,體現出思想觀念的轉變,形成了由“工藝”向“藝術”靠攏的發展趨勢,這一過程也顯現著藝術的取與舍,變與不變之中體現出藝術的繼承與創新性。
體現在造型的創新上。在古代封建制度之下,從事漆陶藝術等工藝美術的工匠,以師承的形式進行傳承,模仿大于創新,個性化的表達難以體現。而現代的漆陶藝術不拘泥于傳統的器型,而是打破傳統,不受實用性的限制,以一種新的造型語言甚至是雕塑形式來呈現。這種新的思路擺脫傳統器型形制與其所代表的審美觀念的束縛,更加注重造型的空間美感,以形體的表達在空間中塑造出美感。這種形式也并非是完全拋棄傳統,是以一種批判的態度,進行了藝術的取舍,在汲取傳統造型藝術的營養的基礎上,融入現代藝術的思想,以更加藝術化的語言表達,強調了藝術作為思想情感的出口,從而找尋某種審美與文化的共鳴。藝術的發展規律是不盡相同的,如同古希臘藝術的發展過程中也體現出埃及藝術的特征,有埃及藝術的影響,有固定的形式與樣貌,但是卻在不斷地向著自由的方向發展,逐漸形成新的藝術特征。
裝飾手法與表現內容的變化。傳統的漆陶藝術有著相對固定的表現內容與形式,加之工藝技術的限制,造成其裝飾的表達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主要以傳統紋飾與圖案進行器物的裝飾,注重遵循傳統制式,缺乏個性化的創新表現,造成審美的單一與疲乏。在內容上著重表達喜氣祥和的內容,具有吉祥的寓意,受到封建文化的限制,所表達的內容與主題較為單一,也就無從創新,遵循著傳統。而現代漆陶藝術的裝飾手法與表現風格上,有著不同的樣貌,更加體現個性化、自由化、藝術化的表達,裝飾上有強烈的風格化特征。從臺灣的漆陶藝術家李幸龍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在藝術的表達上更加自由新穎,很好的把握了漆陶藝術的工藝之美與形式語言,進行了結合并顯現出傳統文化的影響,其裝飾手法提取了傳統符號并進行改造,給作品賦予了新時代的藝術面貌,并且有著自我的表達與探索。
工藝的創新與延續。傳統的漆陶藝術,以陶胎漆器為主,由于陶的表面更加的粗糙,利于漆的附著,進行漆的髹飾。但瓷器的表面光滑,漆不易長久附著,很容易造成漆的脫落,造成損壞。而隨著時代的發展與漆陶藝術工藝的進步,即用烤漆的方法,首先在陶瓷之上髹漆,再放入烤箱中烤制一段時間,使得漆能夠牢固地附著在陶瓷表面,可以做到漆與陶瓷的完美融合,體現出漆陶技藝的進步,帶來了更多藝術的活力。
而一直延續不變的是漆陶藝術所承載的文化內涵與工藝之美。長久以來,漆陶藝術以其悠久的歷史,作為文化遺產與符號,一直在繼承中不斷發展。其中蘊藏著古人的智慧與審美特征,而其中的工匠精神是作為現代藝術創作者所不能遺忘的。正是有了精益求精的,追求卓越的態度,才能夠創造出古代漆陶藝術的瑰麗與壯美,震撼著觀者的內心。現代漆陶藝術的發展可以說是以舊工創新藝的過程,工藝之美具有歷史的延續性,是文化內涵的某種表現,在這個過程之中,挖掘提取傳統文化精髓,不斷地進行取舍,在繼承與創新之間,不斷地發展出一條新的藝術之路,探索出獨特的藝術語言,具有創新性的審美表達。
思想觀念的轉變促進藝術的創新發展,深入了解漆陶藝術中蘊含的民族文化內涵,需要與時俱進,順應時代的發展,不斷轉變傳統觀念,這也可以更好地傳播傳統文化。從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構建屬于本民族的現代漆陶藝術體系,是文化延續發展的必然要求。
形成工藝服務于藝術創造的觀念。工藝技術一直是工藝美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不能一味地追求工藝的嚴格,而丟掉了自我的個性表達,要以藝術表達為前提,以工藝技術為根基,這樣才能在藝術思潮不斷涌動的今日,創造出具有特色的藝術,有文化內涵的藝術。
在了解漆陶文化屬性與藝術價值的前提下,熟悉漆陶材料,以及工藝技法,不斷開放思路,拓寬眼界,將漆陶作為藝術語言的形式進行創作與表達。擺脫原有傳統的束縛,去自由地表達與創造,不應為了漆陶藝術的結合而結合,自我困守在某種藝術形式或流派之下,這反而會失去了藝術創造的活力。兩種材料的運用自如,依托于藝術創造力,藝術的本質在于創新,只有這樣才能夠在現代藝術思潮的不斷沖擊之下發展壯大漆陶藝術,同時進行廣泛的交流,將這種帶有民族文化屬性的藝術形式發揚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