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勇鎮 陳曉玲 指導:阮詩瑋(.北京中醫藥大學廈門醫院 福建 廈門 36009;.福建中醫藥大學附屬人民醫院 福州 350004)
阮詩瑋教授乃福建省名老中醫,躬身臨床36載,無論內傷雜病,抑或外感時病,均深有研究。其所創立的以病理為基礎,以證候為先導,根據體質之不同、時令之變化,辨病與辨證中西醫結合的腎臟病周期診療體系,用于臨床頗有效驗[1]。阮師臨證之時常諄諄教誨,治療老年病患者不應與少壯之人同等看待,臨證治療腎臟疾病時不惟風寒濕熱瘀毒之邪,夏秋之季尤其要重視暑邪的治療,等等。今有感于經驗之難能可貴,特試將其整理成醫話3 則以饗同道。
生長壯老死是人類生命過程的發展規律,不同年齡人的體質皆有不同。《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年四十而陰氣自半也,起居衰矣。年五十,體重,耳目不聰明矣。年六十,陰痿,氣大衰,九竅不利,下虛上實,涕泣俱出矣。”指出了年高之人氣血虛弱,五臟虧虛是自然常理。老年人因天癸絕,腎氣衰,血氣弱,肌肉枯,氣道澀,營衛之行遲,故體質衰弱,而不似少壯之人。若有年少時,縱欲酒色、天災外傷、情志內傷致痼邪余留或年老不知忌口,飲食倍增,腸胃內傷,則虛者恒虛,弱者愈弱,再有客邪加之,即病重難起。基于體質之殊,故醫者在診治老年疾病時,應當十分重視其體質特點。吳又可認為:“凡年高之人,最忌剝削,設投承氣,以一當十;設用參術,十不抵一。蓋老年榮衛枯澀,幾微之元氣易耗而難復也。不比少年氣血生機甚捷,其勢浡然,但得邪氣一除,正氣隨復。所以老年慎瀉,少年慎補,何況誤用耶?”指出了少壯之人,雖生疾病,而治之尚易,倘老年之人正氣衰敗,再加邪擾,雖以藥品針石,亦積重難返。況藥石之品以祛邪,恐老者體弱難以耐受。因而治療老年疾病時最忌運用剝削耗傷正氣之品。
觀夫時下現代中醫學者多將冠心病、動脈硬化、高血壓、高血脂等病歸為痰瘀之證,而習用活血化痰之品者已然成流弊。然臨床上罹患冠心病、動脈硬化、高血壓、高血脂者又多老年之人。倘有體質壯實者,徑用攻邪之法,亦無大礙,而體質虛弱之人則險矣。《醫學入門》謂 “老人氣多血少,只宜調和”,臨床上“和血必辛熱以化其形”,故活血之品,多以辛溫為主。辛熱之品久用過用之,一者,有耗血傷陰之虞,而精血同源也,久耗肝血,則腎精不藏,終致陰虧而腎精干涸;再者,血能載氣,營血本虛者,其氣亦弱,今又以藥損之,必致血中之氣耗散竭乏。而化痰之藥,多辛燥之物,多服常用,一者有傷津耗氣之過;其次,行氣化痰之品,久用過用有傷及胃氣之虞,故張景岳明言“妄行峻利開導、消食化痰等劑,以致重傷胃氣,必致不起也”;三者,溫燥之品又傷及營血,久用之必助陽化火,陽亢不收。《慎疾縐言》所謂“治老人者,斷勿用辛熱之藥竭其陰氣,助其亢陽,使之面紅、目赤、氣塞、痰壅、脈洪、膚燥,當耆艾之年,而加之焚如之慘也”是為良訓。故作為一名中醫,在診疾省病之時,萬不可拘泥于成見,一見西醫病名便處以常規驗方或專方,務必要四診合參,結合天時、地域、體質之殊,于細微之處認定確鑿之病機,方可判處方藥,否則不免有以藥殺人之虞。
古語云:“萬物象變,氣化使然。”萬物由自然之氣化育而來,風、寒、暑、濕、燥、火六種自然之氣反應季節更替外,亦會影響人體稟賦,疾病順逆。《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云:“夫百病之所始生者,必起于燥溫寒暑風雨。”五臟六腑疾病均受四時六氣影響。若是養護得當,多數腎病患者在夏天可自覺病情和緩,此皆歸于夏季陽氣旺,暑當夏令,暑乃天之剛氣,純陽無陰,人體順應陽氣生發之勢,祛邪外出,疾病有好轉趨勢。但腎病患者夏季若不慎罹感暑邪,往往可致病情加重。可以說暑熱參與了腎病的發病與病情進展全過程,值得引起臨床醫師的重視,對此筆者提出了“暑月腎病”的概念[2]。
2.1 暑邪參與腎病的發病 中醫方面,先賢認為六氣應于十二經絡臟腑。劉完素在《傷寒直格》中載:“一身之內,寒、暑、燥、濕、風、火六氣,渾而為一,兩停則和平,一興一衰,病以生也。”六氣過極化為六淫,以生疾病。暑邪者,溫之漸,火之極也,主要見于夏秋之際,臨證可有暑邪和伏暑之分。暑邪亦為六淫之一,故在腎臟疾病發病過程中具有重要的意義。筆者[3]在既往研究中亦指出,部分傳染性疾病、感染性疾病、寄生蟲病及自身免疫性疾病等所致腎臟損害,因其發病季節、致病特點及傳變規律與伏暑具有相似性,因此可考慮從伏暑入手進行論治。
現代醫學方面,隨著對疾病機制的不斷研究深入,研究者們發現熱應激和反復的脫水也參與了慢性腎臟病的發病,尤其發生在炎熱地區的農村,并由此提出“熱應激性腎病”的概念。目前研究發現熱應激性腎病的機制主要與血管加壓素分泌增多、尿酸排泄減少、醛糖還原酶-果糖激酶途徑的活化等有關[4]。而目前我國對于此病的報道較少,可能與流行病學的缺乏有關,也有可能由于重體力勞動者的健康意識不強未及時診治有關。
由此可見暑熱邪氣參與并主導著不少腎臟疾病的發生。而在既往腎臟疾病的中醫病因病機研究中,對于暑邪的重視程度亦不足,因此重視暑熱邪氣在腎病發病過程中的致病作用顯得尤為關鍵。
2.2 暑邪是促進腎病加重的重要因素 中醫學認為,暑為熱邪,炅則氣泄,人倘不慎感觸則可致元氣虧虛,耗氣傷津。恰如《素問·六元正氣大論》云:“炎火行,大暑至……故民病少氣……”對于體內素有郁熱者,如IgA 腎病、過敏性紫癜性腎炎、狼瘡腎炎等,感觸暑熱邪氣,暑淫經氣、營而入血分,氣血兩燔,可致尿血、衄血、皮下瘀點、皮膚紫癜等諸癥而生;其次,暑盛于夏,長夏濕令,暑多挾濕,天暑下逼,地濕上蒸,濕熱濁毒由此而生。在腎病患者長期病程中,多兼夾濕、濁、瘀、毒等內生邪氣,腎病患者因痼疾纏身,正氣本虛,極易遭受暑濕之邪,內外合邪可致病情篤重。暑濕兩合,虛人易感,病重而速,濕邪內阻,壅滯三焦水道,氣化難行,津液不循常道,輸布失常,發為水濕腫滿;暑濕內困脾胃,水谷精微不得秘藏,清濁難分,可見泡沫尿、血尿復發或加重;而暑濕稽留,戕害正氣,氣化功能減弱,津液轉輸運行障礙,體內痰瘀濕濁蘊毒蓄積體內,無以從三焦水道輸布排泄,可見尿素氮、肌酐、尿酸等毒素頻頻升高,造成慢性腎衰病情極速進展。
現代醫學認為,在夏季暑熱天氣環境下,腎病患者容易因體液失衡、并發感染而加重病情。腎臟是機體調節水液代謝、電解質及酸堿平衡的重要器官,暑熱天氣導致呼吸道、皮膚、胃腸道液體丟失較多,若飲水進一步減少,嚴重者可致機體脫水,從而引起有效血容量不足,腎臟血流量的減少,而腎臟持續缺血又可致基底膜斷裂的腎小管壞死、急性腎損傷等。此外,天氣炎熱,久居空調處,冷熱失調,又容易引發呼吸道感染、消化道功能紊亂等疾病,加之不規范使用抗生素,藥物濃度累積在腎臟內達到閾值,可累積腎小管、近曲小管、腎間質等部位,造成不可逆的細胞損傷和組織壞死。
臨床上筆者運用祛暑類中藥治療不少病例,獲效明顯。如筆者運用清暑益氣湯治療慢性腎臟病,結果表明清暑益氣湯可改善腎臟血流、抗炎、抗纖維化、降尿蛋白、延緩腎病進展[5]。可見重視暑邪在腎病的發病及疾病進展過程的作用顯得尤為必要,而從祛暑解熱入手對熱應激性腎病進行防治有望成為新的治療思路。
3.1 清輕升發不耗散,表里上下皆可達
3.1.1 治療表證 荷葉生于河澤之中,為蓮的葉子,故又稱蓮葉。其質輕而升浮,曬干薄如箔衣,因其性平升浮,故臨證用之有透達宣發之效。①風熱或暑熱感冒:春季多風邪,閩地屬亞熱帶季風氣候,故臨證時患者感觸風熱邪氣,病起發熱、口干、咽痛、尺夫熱者不在少數,而南方一帶,因地氣偏濕,故而患者體內多有濕邪內蘊。再加風熱邪客,則內外合邪,膠結難解。對于風熱感冒,阮師常于銀翹散中加入荷葉,既可發表達邪,又能化濕辟穢;暑月之時,因于感觸暑濕邪氣者,往往于新加香薷飲中加入荷葉,一者發散暑邪,又能除濕開胃,尤能起到生津止渴之功。②斑疹或丘疹:斑疹乃肺胃郁熱,灼傷血絡,迫血旺行之證,陸子賢曰,“斑為陽明熱毒,點大而色鮮;疹為太陰風熱,點細而色紅”即是。因狼瘡腎炎或紫癜性疾病等熱病初期,多伴有發熱而渴、汗出不暢、皮膚瘙癢、舌尖紅脈浮等證,應為邪在衛分或衛營同病之證,故宜用透邪發表之品。阮師常以荷葉、紫草、龍舌草、白花蛇舌草、金銀花等為基礎方,用荷葉既可透邪出表,又能涼血止血,實乃佳品。
3.1.2 用于上部疾患 荷葉質輕,乃蓮之頂部,自能升發陽氣至頭面,而散邪于外。《雷公炮制論藥性解》曰:“荷葉形如仰盂,其象為震,震為雷,屬木化風,故治雷頭風。”在人體頭面五官疾患中,荷葉用之得當,確有良效。實證者,諸如感受風熱、風燥或內生燥氣化火所致諸竅不利病癥,阮師常處以荷葉、連翹、薄荷、甘草、桔梗、梔子等藥物以疏風宣肺,清熱潤燥;或有熱毒蘊結,聲門為痹者,常配伍金銀花、連翹、馬勃、射干以清熱解毒,透邪利咽;虛證者,如見耳鳴,阮師常以東垣益氣聰明湯加荷葉治之以清虛火而益元氣,療效頗佳。
3.1.3 治療里證 荷葉生于夏日,秉夏日之氣而性平故能長土氣,升發清陽;生于淤泥腐穢之所而不染故尤能化濕降濁。故荷葉入中焦脾胃,升發陽氣而降濁邪,故大凡因中氣不升,濁邪不降,濕熱濁毒沆瀣一氣者,皆可據證選入。臨證時可用于治療咳嗽、咯血、吐瀉、尿濁等里證。對于咳嗽、咳痰者,用荷葉可宣肺通絡而清痰,可與貝母、桔梗、郁金、瓜蔞配伍以化痰通絡;咯血者,因于元氣不足,火氣上逆,可配伍側柏葉、艾葉、生地黃涼血止血;吐瀉霍亂者,渴者用五苓散或六和湯加減;不渴者,可予理中湯或藿香正氣散加荷葉芳化濕濁;中氣病,則溲便為之變,臨證時不少腎炎病人,因于脾胃氣虛,濕濁下溜,精微不攝而見蛋白尿、血尿,此時可予升陽益胃湯中加荷葉以升陽除濕,封關澀土。《本草通玄》稱荷葉有開胃消食,止血固精之功,此之謂也。
3.1.4 用于下部疾患 荷葉雖可升發,亦能治下部疾患。《三因極一病證方論》記載運用荷葉配伍藁本煎湯熏洗,可治腳脛生瘡,浸淫腿膝,膿汁淋漓,熱痹痛癢。此得之于荷葉有化濕祛風之效。臨證時對于陰囊腫痛、濕潤瘙癢及陰痿弱者,此乃下焦濕邪內蘊,清陽不升,可與荷葉配伍牡蠣、蛇床子、浮萍以升陽利濕。
3.2 鮮用性涼能止血,吐衄便崩均堪嘗 荷葉色青,稟少陽之氣而入肝經,故而能入血分以涼血止血也。倘荷葉燒炭,則收澀之性倍增而止血力大,臨證時對于出血類疾病常用之。《日用本草》明言:荷葉治嘔血、吐血。臨證時對于吐血屬熱邪熾盛者,可配伍大黃、黃芩、黃連為末,沸水泡服;寒盛者,又當溫陽止血配伍甘草、干姜、艾葉之品;太平方有四生丸,便是治血熱吐衄之良方。臨證時,血尿發病無論虛實,均可益用荷葉。實證者,荷葉性涼可寧腎絡,入血而能涼血止血,炭用則收澀力強,常配伍小薊、地榆、白茅根;而中氣不足,精微不固者,可與三七、旱蓮草、女貞子、茜草合用。對于漏下屬瘀血留滯者,荷葉用之具有升陽氣,散瘀血,留好血之功,臨證時可配伍蒲黃、黃芩、茜草等活血止血之品。而崩漏出血日久,淋漓不盡者,常配伍蓮房、三七、藕節炭、地榆炭以收澀止血。
3.3 色青而仰引清氣,眩暈腹滿治咸宜 東垣曰:“荷葉之體,生于水土之下,出于穢污之中,而不為穢污所染,挺然獨立。其色青,形乃空,青而象風木者也,食藥感此氣之化,胃氣何由不上升乎?”荷葉其形仰,象震,稟少陽之氣,故能開發陽氣,胃氣升發亦有賴于少陽升發,此乃十一臟皆取決于膽之謂也。因而臨床上治療眩暈病,屬清陽不升,濁陰不降,陰陽反作者,阮師常于補中益氣湯加入荷葉,起到升陽止眩之功;又有產后婦女,出現血暈,心悶不識人,或言語錯亂屬血瘀氣閉者,可配伍蒲黃、甘草、地黃以活血潤燥,行氣開竅。對于濕溫中阻所致腹脹、胃脘痞悶、食少不知饑、舌黃膩者,阮師常配伍藿香、厚樸、陳皮、茯苓、大腹皮以芳化濕濁,行氣和胃。而虛證腹脹者,又當補益元氣,可配伍人參、陳皮、厚樸、生姜、甘草以補中消滯。
3.4 苦稟夏氣味芳香,暑邪致病力能匡 荷葉清輕,可芳香透邪,清暑益氣,和胃化濕,對于夏日觸犯暑濕邪氣者,實乃良藥。《本草再新》曰:“清涼解暑,止渴生津,治瀉痢,解火熱。”故夏日感冒可用之,陰暑者,宜用藿香正氣散加荷葉治之;暑濕內蘊,腹瀉口渴者,可配伍烏梅、葛根、草果、砂仁、甘草;暑濕蘊熱,郁閉肺氣,傷及肺絡者,但咳少痰,咳聲清高,阮師常用吳塘清絡飲加甘桔杏仁麥冬湯方;暑濕病后期因氣虛余濕留戀,表現為身困乏力、胃中不舒。食少、口淡、舌淡苔白者,可配伍藿香、蘆根、薄荷、佩蘭。又有素來脾腎元氣不足者,當法東垣補益元氣,利濕除熱,選用清暑益氣湯,其中加入荷葉以升陽除濕,開胃生津。
綜上,荷葉具有清暑化濕降濁邪、解表透達散邪氣、升發清陽開胃氣、涼血止血散血瘀之功。臨證時既可用于實證,也常用于虛證。又因其性平和,故熱證可入,亦不避寒證。運用時貴在隨證靈活選用配伍。遣方之時,或舍其用而取其性,或棄其性而揚其用,或性用齊借,皆依證而定,其功用也因組方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