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璇,宋 平
(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天津 300000)
角藥是以藥物的四氣五味、升降沉浮、引經歸經等理論為基礎,以辨證論治為前提,以相互促進或相反相成為配伍原則,將一組“三足鼎立,互為犄角”的三味中藥進行有機結合,或為主藥或為次藥地融入方劑,或單獨成方的一種方藥模式[1]。《道德經》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此可見,在藥物組合中,“三”有著不可忽略的重要意義[2]。角藥理論基礎源于《內經》“一君二臣,奇之制也”的論述[3],而《傷寒論》首開角藥運用之先河。《傷寒論》作為中醫“方書之祖”,首創六經辨證體系,還對汗、吐、下、和、溫、清、消、補的治療方法有了初步運用,其中溫法是《傷寒論》整個治療法則中始終貫穿的基本精神,是仲景注重顧護陽氣思想的重要體現[4]。現就其六經辨證中溫法角藥的應用配伍進行初步探析。
此組角藥出自《傷寒論》太陽病篇小青龍湯一方,小青龍湯證主要病理表現為外寒內飲,即原文所謂“傷寒表不解,心下有水氣”。本方治以解表散寒,溫肺化飲,其中干姜辛熱,入肺經,功善溫肺散寒化飲;細辛辛散溫通,外散風寒,內溫寒飲,降沖逆,祛寒濕,姜、辛同用,散肺水之寒效佳,然多用辛味藥恐耗氣傷津,故伍味酸性斂之五味子,既斂肺氣之逆,又可使姜、辛不致辛散太過,三藥并用,外散其寒,內化其飲,散中有收,斂不礙邪,散不傷正,恰到好處,正合“治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之意。
此組角藥出自吳茱萸湯,此方在《傷寒論》陽明病篇、少陰病篇、厥陰病篇均有論述,可治陽明寒嘔、少陰吐利、厥陰頭痛等多證,因其嘔、吐、利等陽明胃家癥狀較為多見,故筆者此文中歸為陽明病篇論述,但應注意的是,究其根本病理應為肝胃虛寒,升降逆亂,而非單純的胃腑虛寒[5],治病求于本,應以溫暖肝胃,降逆平沖為治療大法,本方中以辛苦性熱入肝、脾、胃、腎之吳茱萸為君藥,上可溫胃散寒,下可下氣降濁。《金鏡內臺方義》云:“吳茱萸能下三陰之逆氣。”而生姜素有“嘔家圣藥”之稱,辛散溫通,入肺、脾、胃經,可溫胃寒,止嘔逆,陳修園釋生姜:“吳茱萸湯中用之,以安陽明之氣,陽明之氣以下行為順,而嘔自止矣。”人參甘溫,入戊土而益胃氣,養胃津,亦防吳茱萸、生姜之辛熱耗氣,三藥相配,則胃寒得溫,清陽得生,濁陰得降,實乃補虛降逆之最佳配伍。
此組角藥出自《傷寒論》辨陰陽易瘥后勞復病脈證并治篇理中丸一方。此外,太陰病篇之“自利不渴者,屬太陰,以其蔵有寒故也。當溫之,宜服四逆輩”中所謂四逆輩,理中方亦在其中,此觀點為歷代醫家之共識,其基本病理基礎即為藏有寒,治宜溫里散寒、益氣健脾。方中干姜辛溫守中,主入脾胃而長于溫中祛寒,助運脾陽,為溫暖中焦之要藥。劉完素曰:干姜本辛,炮之稍苦,故止而不移,所以能治里寒。人參甘微溫,歸脾經,為補脾氣之要藥,黃元御在《長沙藥解》中云:“人參氣質淳厚,直走黃庭,而補中氣。”脾為中土,喜燥惡濕,脾虛則水液運化功能障礙,內生痰濕,反困脾胃。而白術甘苦溫,既可健脾益氣以助陽氣升發,亦能利水燥濕以助生化,黃元御謂其“最益脾精,大養胃氣”,亦被前人譽為脾臟補氣健脾第一要藥。三藥相伍,溫補合法,脾陽得運,寒濕可去,陰陽和順。
此組角藥出自《傷寒論》少陰病篇真武湯一方,真武湯證主要病理表現為脾腎陽虛,不能制水,水濕泛溢,當遵益火之源,以消陰翳之法,治以溫陽利水。其中附子辛、甘大熱,入脾腎經,補命門相火,壯腎中元陽,張錫純稱附子“能升能降能內達能外散”,補陽氣之不足,起少陰之沉寒,復氣機之暢行,為治里、扶正、祛寒之要藥,實可謂“開辟群陰,迎陽歸舍”“果有真寒,無所不治”的強勢之藥。白術甘、苦、溫,入脾、胃經,甘溫補虛,苦溫燥濕,建立中土,游溢精氣,絕水濕之源。與附子配伍,亦可使腎陽氣化水行之功效更強[6],由此則水有所主,有所制,亦有所行。《黃帝內經》云:“濕淫所勝……佐以酸辛,故以芍藥酸斂陰柔為佐,緩急止痛,且利小便,既可斂陰邪泛溢之勢,亦可使水飲祛而不傷津。”[7]三藥同用,使火歸其位,水復其行,利中有收,瀉中有補。
此組角藥見于《傷寒論》中四逆湯、通脈四逆湯,此方在《傷寒論》首見于太陰病篇四逆輩一說,亦可見于少陰病篇、厥陰病篇、霍亂病篇,且多有認為四逆湯為少陰寒化證的主方。然肖相如教授[8]認為,四逆湯當為厥陰病寒厥病之主方,太陰病、少陰病及中焦虛寒,寒濕阻滯,升降紊亂所致的霍亂病中用此方乃為治未病、治中有防之意,亦有條文雖見于少陰病篇,實則已屬厥陰病之寒厥范疇,只是為了兼顧疾病發展過程的連續性而放在少陰病篇,故本文中此方亦在厥陰病部分論及。本方中此三味藥獨立成方,組方藥少力專效捷,附子辛甘大熱善走,回陽救逆,補火助陽;干姜辛溫善守,可溫中散寒、回陽通脈;而姜附峻烈,救逆回陽的同時又恐有暴散之虞,故以炙甘草甘緩調和,緩其燥烈之勢,亦助姜附調補中氣,治虛寒之本。通脈四逆湯與四逆湯藥味相同,唯姜、附用量翻倍,取大辛大熱之劑,以破在內之陰寒,宣通內外,破陰回陽,以救陰盛格陽之重癥[9]。此三藥并用,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能使陽復厥回,速見救逆之功。
少陽病的病機特點為少火被郁,郁火循經,而少見虛寒之象,主要治則為和樞機、解郁結,著重體現了八法中的和法,以小柴胡湯為主方,然而即便是以和解為基本大法的柴胡劑中,亦有人參、大棗、甘草這一組角藥,此組角藥主要體現了仲景存津液的思想。前文提到,溫陽為仲景貫穿始終的原則,而經方大家胡希恕老先生認為,《傷寒論》中的陽即為津液[10]。且人參、甘草、大棗等藥物在《傷寒論》處方中出現的頻率非常高,可見仲景對于顧護津液的重視[11],故筆者在文末論述此組角藥,以期提醒讀者仲景之溫陽不僅包括對陽氣的固護,亦應意識到存津液的重要性。人參味甘,微寒,可補脾益肺、生津止渴[12];甘草味甘,性平,《名醫別錄》云其“主溫中,下氣,煩滿,短氣,傷臟,咳嗽,止渴,通經脈,利血氣,解百藥毒,為九土之精,安和七十二種石,一千二百種草”。大棗味甘,性平,《神農本草經》云其“主心腹邪氣,安中養脾,助十二經,平胃氣,通九竅,補少氣少津液”。三藥合用,存津液,扶正氣,既有助于邪氣的外祛,亦可固護人體之本。
張仲景博采眾長,勤求古訓,著成《傷寒論》一書,其中對于角藥的精妙運用亦給后世醫家以啟迪。經過查閱梳理,筆者認識到角藥這種配伍形式蘊含著豐厚的中醫理論基礎,亦有一定的哲學內涵,組成角藥的藥物之間或相互促進以更彰其利,或可互相抑制以制其弊,達到1+1+1>3的效果,相較于單藥、對藥優勢突出,可使用藥更簡而效力不減,而優勢及相對之弊端也需我們更多醫者去探索發掘,以期為臨床用藥打開思路,達到更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