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麗 索 琳 司紀劍 趙勵彥
精神疾病作為越來越被重視的大腦疾病,受到遺傳因素和環境因素的影響,導致大腦結構和功能發生了改變[1]。但是,到目前為止,精神疾病的診斷分類仍然主要基于患者的臨床觀察和癥狀報告,而非生物學證據。很多患者對藥物治療的反應率不高,而且存在很大的副作用[2]。因此,了解精神疾病的真正生物學原因將有助于提高診斷和治療效率,并減少副作用,還有助于減少精神疾病的健康和經濟負擔[3]。精神疾病生物樣本庫的構建對于了解其發生和發展規律,開展疾病預測、診斷、治療研究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4-5]。因此,收集精神疾病患者生物樣本及其臨床記錄和神經影像學數據的生物庫可以成為基礎和臨床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精神疾病患者的污名可能會給患者的生活、工作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所以有些患者擔心疾病隱私泄露而不愿意參加研究。因此,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調查精神疾病患者對捐贈生物樣本的意愿及其影響因素,以期在生物樣本庫發展中獲得公眾的支持和理解,他們的積極參與對生物樣本庫和基因研究的發展至關重要。
納入標準:(1)年齡大于18歲;(2)符合《精神障礙診斷和統計手冊》第五版診斷標準的精神疾病患者;(3)有能力簽署知情同意,并自愿參加本研究。通過醫生推薦的方式招募受試者。如果患者有意向參加該研究,則由研究者向患者進行知情同意過程。研究者為精神科醫師,會對受試者的知情同意能力進行充分判斷,符合入選標準被納入研究。
在訪談開始前會由研究者對受試者進行關于生物樣本庫的簡短培訓,內容包括:生物樣本庫保藏什么,如何保藏,保藏時間等;建立生物樣本庫的目的;誰可以接觸到生物樣本庫保藏的信息和樣本;生物樣本庫的意義;對捐贈者的風險和獲益;隱私和保密;自愿參加和退出。
本研究為描述性質性研究設計,以了解精神疾病患者捐贈生物樣本和相關病歷信息到生物樣本庫的意愿及其影響因素。采用半結構式訪談方法收集資料,根據事先擬定的訪談提綱進行。完成培訓后,開始進行訪談,訪談內容包括:(1)如果研究人員詢問您是否愿意捐贈您的生物樣本和相關病歷信息到生物樣本庫,您是如何考慮的?(2)您認為捐贈組織或血液給生物樣本庫進行研究會有什么可能的獲益?(3)影響您捐贈意愿的因素有什么?(4)如果可以的話,使用您捐贈的組織或血液進行研究,您是否想獲得研究的反饋信息?(5)如果您的組織或血液被不同的研究者用于各種不同類型的研究中,您的態度是什么?訪談過程中,根據研究對象對問題的理解程度變換提問方式,研究者對其談話內容不加任何評價,并對訪談內容進行記錄。訪談人數按照資料“飽和”原則確定。
研究者會對所有受試者的訪談進行錄音,在每位受試者訪談結束后,研究者會及時將錄音材料整理成文本。采用編碼的形式給每位受試者進行編碼,去除可識別信息。根據框架法的5個步驟對訪談資料進行分析:熟悉、形成代碼簿、編碼、制表、解釋[6]。
15名受試者完成訪談,達到信息飽和。受試者均為漢族,平均年齡為(36.87±9.16)歲,范圍24歲~52歲,男性7名(46.67%),接受大專及以上教育的受試者為8名(53.33%),已婚人數為12名(80.00%),有工作的受試者為12名(80.00%)。15名受試者的臨床診斷情況:抑郁障礙3人(20.00%),焦慮障礙10人(66.66%),睡眠障礙1人(6.67%),軀體癥狀障礙1人(6.67%)。
受訪的所有受試者都同意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給生物樣本庫。12名受試者表示捐贈生物樣本到生物樣本庫進行研究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幫助別人,所以他們愿意捐贈。例如,一位受試者表示:“我覺得這是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兒,能夠幫助到別人,當然愿意做了。”2名受試者認為捐贈生物樣本有利于醫療技術的發展,回答為:“只要這件事兒對醫療進步有幫助,我就愿意參加。”1名受試者表示:“這個病太痛苦了,希望盡快研究出更好的辦法把這個病徹底治好。”
3.3.1 是否需要自己支付費用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所有受試者均表示如果捐贈生物樣本到生物樣本庫需要自己支付費用會對自己的捐贈意愿有影響。其中5名受試者表示支付費用非常影響自己的捐贈意愿,例如,1名受試者的回答為:“如果要我自己掏錢捐贈生物樣本,那我肯定不捐了。”10名受試者表示支付費用對自己的捐贈意愿有一些影響,例如,“那要看掏多少錢了,如果一兩百那還是會考慮捐贈的,畢竟這是很有意義的,如果錢太多就不捐了”。
3.3.2 經濟補償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15名受試者中,8名表示如果有經濟補償會更愿意捐贈,例如,“我本來就覺得這是件很有意義的事兒,就愿意捐贈,如果有補償就更愿意了”;7名受試者表示經濟補償并不影響自己的捐贈意愿,例如,“我不是沖著給錢才捐贈的,給不給錢不影響我的決定”。
3.3.3 他人的看法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15名受試者中,12名表示他人對生物樣本庫的看法和行為對自己的捐贈意愿沒有影響,例如,1名受試者的回答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3名受試者表示會有一些影響,但不明顯,例如,“如果是特別親近的人的態度會影響我的捐贈意愿,其他人不會影響我”。
3.3.4 捐贈的生物樣本和方式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所有受試者均愿意將正常診療后剩余的血液和/或手術切除的組織捐贈到生物樣本庫,例如,“在知情同意的情況下,我非常愿意這樣做,要不然也是扔了”。15名受試者中,12名表示愿意額外多抽取或專門為了捐贈抽取自己的血液,例如,“只要用生物樣本去做有意義的事情,抽點兒血或多扎一針都沒什么關系”;2名受試者表示不愿意額外多抽取或專門為了捐贈抽取自己的血液,例如,“對自己有影響,比如抽特別多的血,對自己身體有影響了”;1名受試者表示“捐贈的是什么,如果是干細胞這樣的東西,甚至需要抽骨髓就不愿意了,還要看捐贈方式是什么,如果需要長途跋涉,時間成本很大,甚至住院才能捐贈,就不捐了”。
3.3.5 隱私保護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15名受試者中,12名受試者表示擔心自己的個人隱私被泄露,導致對自己的生活、工作、經濟帶來負面影響,例如,“我覺得隱私保護非常重要,不然別人知道了對自己影響很大”;3名受試者表示并不擔心隱私泄露的問題,例如,“我又不是名人,沒人關注我的隱私,不擔心這個”。
3.3.6 研究者和研究類型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15名受試者中,14名表示相對于商業機構而言,更愿意將生物樣本捐贈給像政府、大學或是醫療學術中心資助的生物樣本庫,例如,“我覺得把生物樣本捐贈給什么樣的機構很影響自己的捐贈意愿,應該盡量少些商業色彩,因為商業機構是以牟利為目的的,即使他們研究出結果了,費用也會很高,我們負擔不起”;1名受試者(科研人員)表示“只要是真正用來做科學研究的,我都愿意捐贈”。12名受試者表示自己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用于哪種類型的研究,例如,“我覺得應該有權利選擇我捐贈的生物樣本用來做什么用,我有知情權,信息應該透明化”;3名受試者表示自己沒有這個權利,例如,“我覺得沒有這個權利,我也不太在意他們做什么研究,只要是有意義的事情就可以”。
3.3.7 研究結果是否反饋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所有的受試者都期望獲得對自己疾病治療有臨床意義的反饋信息。10名受試者表示研究者如果不將與自己疾病相關的檢測結果反饋給自己,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自己捐贈生物樣本的意愿,其中3名受試者表示影響非常強烈,回答為“如果相關的檢測結果不反饋給我,我肯定就不捐了,因為我都不知道拿我捐贈的生物樣本干什么去了,也許直接扔了”;7名受試者表示會有一定的影響,但并不是很強烈,回答為:“如果是跟自己疾病相關的檢測結果,我是希望把這些結果告訴我的,不告訴我的話我會考慮一下,但是也不至于說不告訴我就不捐了,還是要看它的意義吧。”另外5名受試者表示研究者是否將與自己疾病相關的檢測結果反饋給自己,并不會影響自己的捐贈意愿。例如,“無所謂,給不給我這個結果我都會捐贈,只要是做有意義的事情就可以”。
3.3.8 知情同意對捐贈意愿的影響
所有的受試者均表示知情同意很重要,例如,“應該做到讓我們了解生物樣本的用途,捐贈給了哪些機構,而不應該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用做他用”,“應該信息透明化,需要讓我知道我捐贈的生物樣本做了哪些研究,剩余的生物樣本怎么處理的”。
15名受試者中,7名受試者表示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將有助于自己目前疾病的恢復,回答為“如果研究出特效藥,對我應該是有幫助的”;7名受試者認為對自己的疾病恢復可能沒有幫助,回答為“我覺得對我的疾病沒有幫助,對別人有幫助,應該是這樣的意義吧”;1名受試者表示“不知道對自己的疾病恢復有什么影響,只是作為普通人如果需要就捐贈”。其中,13名受試者均表示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有助于與自己疾病有關的藥物盡早研發出來。
本研究調查了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對生物樣本庫的捐贈意愿以及影響捐贈意愿的因素。研究發現,精神疾病患者均愿意將自己的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捐贈到生物樣本庫,用于科學研究。這與筆者團隊之前對腫瘤患者生物樣本庫捐贈的調查結果一致[6]。影響患者捐贈意愿的因素包括:(1)是否需要自己支付費用;(2)是否有補償;(3)他人對生物樣本庫捐贈的看法;(4) 捐贈的生物樣本類型和方式;(5)隱私保護措施;(6)知情同意對捐贈意愿的影響;(7)結果是否反饋。患者對捐贈行為的獲益理解,大部分患者認為這一行為對別人有幫助,對治療藥物的研發有幫助,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有近半數人同時認為對自己的疾病也會有幫助。
在精神疾病的研究中,生物樣本及相應的病歷信息對于科學的突破至關重要[7]。然而,將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收集,保證其質量和安全用于科學研究,即建立生物樣本庫,用于將來的科學研究是一個較為復雜的過程。為了滿足對精神疾病探索的需求,目前世界各地正在建立許多針對神經和精神疾病的生物樣本庫[1]。因此,了解精神疾病患者對于捐贈的意愿具有重要的意義。本研究考慮到公眾可能對生物樣本庫的了解十分有限,因此,在研究開始前對患者進行了關于生物樣本庫的簡單介紹。在了解生物樣本庫的目的、實施、對捐贈者的風險和獲益、知情同意等信息后,所有受訪患者均表示愿意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到生物樣本庫。由于精神疾病患者的污名可能會給患者的生活、工作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所以有些患者擔心疾病隱私泄露而不愿意參加研究[8]。但是,在了解了生物樣本庫的相關情況后,這些患者均表示如果在隱私得到很好的保護后,他們非常愿意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用于科學研究,并認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參加生物樣本庫研究是否需要患者有額外花費以及是否會獲得補償是影響患者捐贈意愿的因素。大部分患者認為讓捐贈者付費對捐贈意愿有負面影響,而適當的補償則對捐贈意愿有正面的激勵作用。這與2016年頒布實施的《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倫理審查辦法》中第十八條“(三)免費和補償原則。應當公平、合理地選擇受試者,對受試者參加研究不得收取任何費用,對于受試者在受試過程中支出的合理費用還應當給予適當補償”的要求相一致[9]。
患者的捐贈意愿基本不會受他人影響,這與之前對腫瘤患者的調查結果不同,之前的研究發現,大部分腫瘤患者會征求家屬的意見,家屬的意見和建議會影響他們的決定。捐贈的生物樣本類型和方式會影響患者的意愿,捐贈帶來的生理風險和不適,以及不便會對捐贈意愿有負面影響。大多數患者認為隱私保護非常重要,同樣也是對參加研究的風險進行評估,因為隱私泄露可能會對患者造成心理、社會和經濟上的傷害。這提示患者能夠理性評估研究的風險之后做出是否參加的決定。絕大部分患者更愿意將生物樣本捐贈給政府、大學或是醫療學術中心資助的生物樣本庫。所有的受試者都期望獲得對自己疾病治療有臨床意義的反饋信息,部分患者認為是否反饋信息對其捐贈行為有很大影響。這可能與患者的“治療誤解”有關,有近半數患者認為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到生物樣本庫會對自己的疾病恢復有幫助,所以他們希望獲得有助于自己疾病恢復的信息。這提示研究者,在進行知情同意時,一定要清楚地告知患者參加研究是否會有直接獲益,即對患者本人的健康狀況是否有幫助,如果沒有一定要直接告知,避免誤解。另外,什么情況下會反饋信息給患者,患者是否愿意接受反饋信息都應該在知情同意中說清楚。
對于涉及人的生物醫學研究,除特殊情況外,倫理和法律上均要求進行知情同意,以此來保護受試者的權利,維持公眾信任[9]。但是,生物樣本庫要長期保存樣本和數據用于未來的研究,在獲取樣本和數據時無法明確具體的研究目的、由誰使用、如何使用等信息。在我國,很長一段時間都使用的是一攬子知情同意,即在診療或體檢知情同意書中加一句簡要告知的話,例如“您的醫療數據或生物樣本可能會被用于將來的研究”,沒有向患者提供充分的信息。在此次調研中,患者均認為知情同意非常的重要,例如,患者希望信息透明化,能夠讓患者了解捐贈的生物樣本做了哪些研究,剩余的生物樣本怎么處理,哪些機構會使用這些樣本等。患者認為不應該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其生物樣本。這一結果提示我們需要設計更加適合于生物樣本庫的知情同意書,并從生物樣本庫管理的角度考慮,做到信息透明、隱私保密、合理使用生物樣本和數據。
精神疾病患者在了解了生物樣本庫基本情況后,愿意捐贈生物樣本和病歷信息到生物樣本庫,研究者應該
遵循基本倫理原則,盡量為患者提供充分的信息,探索可行的知情同意模式和研究結果反饋機制,建立與患者之間的信任關系,促進精神疾病生物樣本庫在我國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