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鳴 張建偉
氤氳,又作“絪紜”、“絪缊”。首見于《易經·系辭下傳》:“天地絪缊,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 即天地之間,陰陽二氣交互,則萬物化成;男女雌雄交合,則萬物化生。今常以“氤氳之時”代指女子經間排卵期。現欲探氤氳之起源本意,理氤氳之發展脈絡,論氤氳之婦科應用,力求繼承和發展圣賢之論。
氤氳一詞最早見于《易經》,屬哲學領域,在文學藝術和醫學等領域亦有應用。
《周易學說·卷七》:“孔穎達曰:絪缊,相附著之義。二氣絪缊,共相和會;本義云:絪缊,交密之狀;劉沅曰:絪,麻枲。缊,綿絮。借喻天地之氣纏綿交密之意。”“氤氳”一詞,本意為煙云彌漫的樣子,亦指陰陽二氣融合為一,二氣交融則生萬物。后代哲學家或引《易經》“天地絪缊,萬物化醇”原文為據進行論述,或取其煙云彌漫之本意為用,如《易冒》中“夫天地氤氳,上下交媾,陰陽磨蕩,故坤建未而盡酉,以互合于乾,此二老之所以能變化也,少則不然。蓋老變少不變,天道之常也”即是如此。明代哲學家王夫之,更將“絪氳而化生”的理論作為其哲學思想中辯證法的邏輯起點,“天不聽物之自然,是故絪缊而化生。乾坤之體立,首出以屯。雷雨之動滿盈,然后無為而成”,認為“絪氳者氣之母”,而“天地萬物從一氣而生”[1],故“天地絪缊,萬物化醇”。道家著作《性命圭旨》中提出“人稟氤氳之氣而生”,亦將氤氳作為生命的起源。
氤氳亦多用于文學領域,常取其煙云彌漫之意。唐代詩家張九齡《湖口望廬山瀑布泉》“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清代《歷朝詩集》“每日放云一囊,四壁氤氳裊動,如在巖洞”。另有用其無形之氣散布之意,如《天仙道戒忌須知》中“得成如云如霧,下護玄關,上騰夾脊,隨其真氣氤氳升腦,時得天罡恩加炁照,亦得與真炁徑化玉液焉,不亦幸乎”;《古書隱樓藏書·天仙道程寶則》“汝每以凝神一句謂有語病,汝不得凝之一字神理,所謂凝也,先以目光注所凝處,微以意斂真氣,氤氳四歸”。另有許多,總取氤氳之氣體散布之意為用。另于繪畫領域多用于水墨畫,形容水墨渲染散布之貌,清代山水畫巨匠石濤《石濤畫語錄》講“化一而成氤氳,天下之能事畢矣”即為此意。
借天地日月之象參悟生命奧理,是中醫學思維方法的特點之一[2]。縱觀古代醫籍,氤氳一詞的應用多取其本意,或陰陽和合之意。醫學領域的應用最早出現在《黃帝內經》中,“理賦于天者德也,形成于地者氣也,天地氤氳,德下流而氣上薄,人乃生焉”(《靈樞·本神篇》),便取其陰陽二氣相合之意;而“又曰上焦如霧者,陽氣氤氳,以生津液也”(《陰陽臟腑總論·臟腑分十二官》)及之后清代《靈素節注類編》中“又曰上焦如霧者,陽氣氤氳,以生津液也”、《醫原》中“手少陽屬三焦,足少陽屬膽。三焦具真陽之火,其體虛潤,其氣氤氳”之類,則取無形之氣散布、纏綿交密之意。
氤氳應用于婦科領域亦取其陰陽二氣和合相交,化生萬物之意。明代袁了凡《祈嗣真詮》中提出的“天地生物,必有絪缊之時;萬物化生,必有樂育之時……此天然之節候,生化之真機也”是氤氳理論最早出現和應用于婦科領域,闡述了萬物有時,種子受孕當取“的候”、“真機”,即氤氳之時;《婦科心法要訣》中“男子聚精在寡欲,交接乘時不可失,須待絪缊時候至,樂育難忍是真機”,均論述了氤氳之時,陰陽二氣相接,互相轉化,宜種子受孕,與現代醫學中排卵期的概念本意相通,沿用至今。
女子月經按照階段的不同分為行經期、經后期、經間期、經前期。行經期重陽轉陰,經后期重陰,至經間期重陰轉陽,經前期重陽,周而復始,形成月經周期節律[3]15-16。若經間期陰陽轉化正常進行,則真機至;若此時陰陽轉化失常,或素有不足,可導致女子經間期陰道流血等,甚則影響排卵。
中醫理論認為,月經過后,女子血海空虛,陰精不足;而后隨著月經周期演變,陰血漸增,按太極陰陽鐘的運動規律,重陰之時,陰陽失衡至極,若要糾正這種失衡狀態,陰精要通過轉化將有余之陰讓位于不足之陽,重新趨向動態平衡,繼而開始新的陰陽消長運動[4]。故此時精化為氣,陰轉為陽[5],可見氤氳狀、彌漫的血氣活動[6]。若此時陰陽如常轉化,陰陽平衡,則“的候”到來。
當代諸多醫家基于氤氳之時的陰陽轉化特點提出了適宜此時的用藥方法,如夏桂成主張此時以活血化瘀為主,常用當歸、丹參、赤芍、澤蘭葉、茺蔚子、紅花、香附等品;王小云認為,氤氳之時重補陰精方能促進陰陽順利轉接,避免陰不制陽,臨床上多加以滋腎益陰之藥,如熟地黃、黃精、白芍、女貞子、旱蓮草等[7];張良英認為在經間期應以補腎滋陰養血為主,另可配伍補陽藥以達陰陽平衡,促使陰陽轉化協調[8];吳克明認為,經間期是月經凈后,血海空虛、沖任衰少、經氣由衰到盛之轉折,由陰轉陽之時,精血漸充,宜補腎疏肝等[9]。
腎為先天之本,腎中陰陽維持女子月經周期陰陽轉化。氤氳之時精血充盛,陰長至重,后精化為氣,陰轉為陽,“真機”至。《女科經綸》中提到,“女子二七而天癸至,癸為壬癸之水……癸為陰水”。氤氳之時陰道流血,多由陰陽失衡所致。若素體陰虛,癸水有所匱乏,氤氳之際陰虛陽亢,易迫血離經;陰精不足,陰損及陽,陽氣無力攝血;素有濕熱,或瘀阻胞絡,氤氳陽氣內動之時,陰陽轉化失常,損傷陰絡,血溢脈外。故常以滋腎養陰,或清利濕熱,或化瘀止血之法治之[10]。目前,兩地湯合二至丸是治療經間期出血腎陰虛證最常用的處方[11]。盧蘇將經間期出血分為郁火、濕熱、血瘀三種證型,主張施方動靜結合,調燮陰陽,辨證施治[12];高月平認為治療經間期出血應以滋補肝腎之陰為主,維持陰陽平衡,另兼清熱瀉火、固沖止血,水足火平,則諸癥消失[13];王秀霞結合氤氳期的生理特性,提出肝陽不足、疏藏失職是經間期出血的主要病機, 將溫補肝陽、理氣調經作為治療此病的首要原則,溫肝理氣,以溫煦胞絡沖任,使肝陽氣升發條達,疏藏功能正常發揮,陰陽轉化協調,經血藏泄有常[14]。
經間期出血亦與心火偏亢有關[3]26。心火妄動易耗損陰精,使陰長不利;且心腎相接,水火既濟。若平素多煩躁焦慮,心火熾盛,下灼腎陰,腎陰虧虛無以化陽,則見陰陽不相順接,虛火內動,血溢脈外。可同治心腎,滋陰潛陽,充盛氤氳之時陰精,使有余之陰讓位于不足之陽,陰陽轉化如常,則經間期出血可愈。
此外,亦有醫家提出經間期出血應對不同月經階段分期論治,主張“調周治本”,使女子月經各階段陰陽轉化如常,則氤氳之時出血自止。錢秀娟等[15]在夏桂成調周法的基礎上提出,經間期出血治療重在經后,以滋陰養血為主;經間期在前法基礎上加用補腎溫陽之品;至經前期養血活血以助經行;行經期則著重于祛瘀除舊,循環往復,使陰陽轉化順利進行。
“重陰必陽”是氤氳之時的主要特征之一。夏桂成[6]認為,氤氳之氣的目的有三:其一, 上傳下達, 在重陰的刺激下陽氣內動,精卵欲排出之前,籍沖任胞脈上傳心及腦,心腦活動,下達沖任子宮,行其排卵活動;其二,卵巢活動,卵泡破裂,排卵,即腎精成熟而排出;其三,輸卵管沖任活動, 推動精卵受孕并移至子宮內。此時若氣血失調,陰陽轉化失常,陰陽失衡,則影響卵子成熟及排出。排卵障礙是不孕的重要原因之一,排卵障礙性不孕占不孕癥的20%~40%[16]。中醫治療常以行氣活血為主要治療原則,促進陰陽轉化和血氣活動,活血通絡,有助于陰陽轉化,促進卵泡破裂,卵子排出,以利種子[17]。常用當歸、丹參、赤芍、澤蘭葉、茺蔚子、紅花、香附等品,在活血化瘀同時亦主張滋腎陰、溫腎陽、清利濕熱、清火解郁等方法[18],以順應陰陽轉化的氤氳之征,調節下丘腦-垂體-卵巢軸功能,促進卵子排出,易于受孕[19]。
中醫古籍包含著實踐、成書與流傳的過程,每一部古籍都是一部漫長的歷史[20]。縱覽古籍,回溯歷史,氤氳一詞自西周《易經》出現至今,流傳久遠,無論哲學、文學、醫學領域均應用廣泛。自袁了凡先生將其應用于婦科學領域之后,明清時代婦產科學迅速發展,氤氳之時理論得以繼承與應用,至現代婦科學與女子經間排卵期意義相通,應當為我們所重視和利用。本文引古論今,追溯氤氳之源頭和本意,梳理氤氳之發展和應用,力求豐富中醫理論,為臨床工作提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