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艾”產業知識產權糾紛案發展始末

翟媛媛

編者按：南陽市擁有豐富的艾草資源，“宛艾”產業涉及艾草種植、藥用、灸用、食用、日用工業品生產等六大類160多種產品，擁有全球80%的占有量，是全國最大的艾制品加工基地和艾葉集散地。但從2016年至今，“宛艾”產業屢遭專利侵權起訴，一種被搶注的艾灸用具，使數百家企業受到波及。該案件雖然最終曲折勝訴，但面對未來上千億的艾草產業產值市場，“宛艾”想要結束野蠻生長，搶奪絕對的發言權，還要從提高維權保護意識，規范產業體系標準，加大科技創新投入，營造良好營商環境做起……

2020年新冠疫情，讓古老的艾草被社會公眾重新認知和定位，一時間，艾草成為了中草藥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明星。中國針灸學會發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針灸干預的指導意見》和多個省份發布的《中醫藥干預建議處方》中，都強調了艾灸的療效。資料顯示，2018年艾草市場需求規模已超過150億元，預計今后10年，隨著我國老齡化和中醫藥健康服務需求的不斷增加，艾草市場規模將以30%的年均增速發展，與艾草相關的服務產業將以50%的增速發展。

作為我國兩大主要艾草產區之一的南陽，艾草種植、開發面積達30余萬畝，有4個艾草產業園，注冊企業1529家，遍布全國各地的電商有3 000余家，年銷售額80億元，而且市場規模將以30%的年均增速發展，成為全國最大、擁有全球80%市場占有量的艾制品加工基地和艾葉集散地，是名符其實的“世界艾鄉”。有行業預測研究結果顯示，未來到2024年艾絨的產銷量將有望翻一番，行業產值有望突破千億大關。

然而市場風險與機遇如影隨形，始終纏繞著艾草產業。就在不久前，南陽市的艾草產業經歷了一場專利狙擊，險遭行業性血洗。

記者采訪得知，南陽艾草產業從業者早期普遍知識產權意識薄弱，重視產品生產和銷售，輕視知識產權保護。一些企業和個人利用在知識產權方面的領先優勢，在艾草產業領域申請了不少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并在市場中占得先機。這些先知先覺者拿到權利后，開始大面積地發起了針對南陽艾草加工企業的專利訴訟，一時間，南陽眾多艾草企業倉促上陣，損失慘重，僅2017年被收割的費用就超過1 000萬元，涉及到500多家企業;有的企業被迫賠償幾十萬元，還有企業被三番五次地起訴。

越來越多的企業遭遇專利“割韭菜”，這樣的信息被匯集到南陽宛艾產業協會。該協會組織人員商量對策，發現不少企業只能忍氣吞聲和解賠償。但這種和解顯然并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因為這次和解了，再去銷售依然面臨著被訴的可能。2018年6月下旬，南陽市宛艾協會80余家企業正式委托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以下稱鄭州知己）應對專利圍攻。

根據《專利法》第62條規定：在專利侵權糾紛中，被控侵權人有證據證明其實施的技術或者設計屬現有技術或現有設計的，并不構成侵犯專利權。但不少企業并不懂得這些，就稀里糊涂地被“割了韭菜”。

鄭州知己負責人季發軍及其維權團隊積極搜集相關證據并組成證據鏈，發現在2008到2009年的韓國，就曾出現過涉案產品的雛形;2013到2014年，市場中已經開始出現涉嫌侵權產品，但是曾經銷售該產品的十幾家商家都不能錨定銷售時間，案件一時陷入僵局。正在維權團隊喪失信心，決定以其權利要求書保護不清楚去無效宣告該專利時，偶然遇到咨詢執行判決的關鍵人物李曉，案件峰回路轉。李曉是該系列案件被告之一，經營著一家艾灸器具生產加工企業，此前因故未能參加杭州中院一審開庭，被生效判決嚴重困擾，急于了解專利侵權案件判決生效后如何應對，在與維權團隊溝通過程中，突然回憶起數年前的一個銷售案例，給在先銷售找到了關鍵證據——來自2014年涉案專利申請日前的電子交易快照。

維權團隊及時進行在先銷售證據論證，在網上尋找到有時間標志并且滿足技術要求的涉案煙斗和香爐圖片，用以和2009年韓國產品結合否定其創造性;在公證處兩次獨立公證，最終取得了強力有效的在先銷售高清數據版本，形成了獨立存在的新穎性證據。與此同時，維權團隊從多個角度制定無效宣告策略，向國家知識產權局遞交涉案專利的無效宣告請求。

隨著案情的推進，維權團隊發現該系列案件涉嫌專利權濫用。

一是從維權運作方式來看，專利權人雇傭兩三家律師團隊，以風險投資的方式合作，進行大規模訴訟，涉及面頗廣，北京、浙江、河南、湖北、廣東、上海等多個法院，累計過千家被告。不顧很多銷售商特別是中小微店鋪商家的實際收入，拿著之前大公司案件判決結果，獅子大張口索要賠償費用，動輒刪鏈接，封帳戶、恐嚇、勒索、詆毀、敲詐，無所不用其極。

二是在專利已被國家知識產權無效宣告公告后，對方仍在督促地方法院加快強制執行，無論被告如何與法院執行庭的領導溝通，“專利已經被無效了，網上都能查到”，都不能暫停強制執行的行為。法官的理由是，專利權人不依不饒，無效宣告結果尚未完全生效。專利權人不僅加強強制執行力度，而且還上演末日瘋狂，抓緊發起訴訟，變本加厲用盡最后權利的跡象非常明顯。

三是從前期的調查結合后面起訴過程中的表現，申請專利的技術來源存疑，極有可能是參照涉案專利申請日前已經在售的產品申請的專利，甚至部分權利要求限定的技術方案很可能就來源于申請日前銷售的產品，因為專利文本中的部分附圖和文字描述與在先銷售產品的圖片一模一樣。而且為了混淆視聽，專利權人做了兩組快照可以修改的公證文件，下大工夫要推倒申請日前公開的證據。

而這最后一點也是涉嫌專利權濫用根本所在，論斷也得到了阿里巴巴方面的證實。據阿里巴巴法務部門透露，僅該平臺上針對南陽艾灸產業的專利訴訟，案件量就超過了600起。維權團隊負責人季發軍老師介紹，“在先公開”是近年來很多知識產權案件中翻云覆雨的核心證據，通過阿里巴巴公司淘寶交易快照可以證明，涉案專利產品在申請日前已經公開銷售，屬于現有技術，涉案專利技術并不符合專利法授予專利權的條件。

訴訟案件陸續進行中，有勝有負，不同的法官對案件特別是技術理解不同。漫長的8個月等待，2019年4月，四次無效宣告都被全部維持有效的涉案專利，被國家知識產權局宣告專利權全部無效。隨之而來的，涉及該專利的南陽艾草企業364起訴訟請求被法院依法駁回，南陽艾草專利系列案的訴訟結果也在悄然發生逆轉，二審紛紛改判。2020年5月22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駁回其訴訟請求，維持了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的無效決定。隨著涉案專利的全部無效，全國在審千余件案子也紛紛撤訴，南陽艾草企業暫時贏了。

2020年4月21日，針對近年來涉電商平臺知識產權惡意投訴頻發，損害平臺經營秩序，浪費司法資源的現象，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全面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意見》，強調既要依法免除錯誤下架通知善意提交者的責任，督促和引導電商平臺積極履行法定義務，促進電子商務的健康發展，又要追究濫用權利、惡意投訴等行為人的法律責任。

就最高法的這一表態，維權團隊負責人季發軍說，這是司法機關將進一步平衡專利權人與社會公眾的權利義務關系，惡意投訴者、訴訟者或將被嚴厲打擊、整治直至追究法律責任，司法機關將通過制裁惡意訴訟來規范知識產權訴訟秩序，以營造誠實守信、合法合理用權的營商環境。

南陽宛艾產業協會會長韋躍之無不感慨地說，這場風波讓南陽市的艾草企業開始重視知識產權，現在如果新產品的專利沒申請下來之前，一般都不會在市場上出現。如果整個行業從這一系列血的教訓中，吸取教訓，全面提升知識產權保護意識，也必將推動南陽艾草產業強勁發展。

但事實上，對于南陽艾草企業而言，他們要面對的專利訴訟麻煩并不止這一件，而且也并不能排除以后還將出現類似的企業與個人的專利訴訟可能。“宛艾”能否走出野蠻生長的狀態，做大做強，還需要統籌考慮。南陽市政府顯然也看到了產業發展存在的諸多問題及發展機遇，及時印發了《南陽市艾產業發展規劃（2019-2023年）》，提出了創建國家現代農業示范區、國家特色產業發展集群區、國家中醫藥健康旅游示范區，打造世界最大規模的艾草全產業鏈高端健康服務業發展集群的建設目標，從頂層設計和產業規劃上進行統籌安排，打造以艾草種植為基礎、以精深加工為主體、以灸療服務為依托、以文旅康養為支撐的全鏈條產業體系，助力“宛艾”產業做大做強，走向高質量發展。目標明確、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