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嵇康和嵇喜都是莊子思想的接受者,在魏晉這個動亂黑暗的時代,他們都想拯救世道,但不同的性格讓他們做出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世人向來只褒嵇康而貶嵇喜,這種觀點具有片面性,筆者試從嵇氏兄弟對“至人與己”關系的不同理解出發,淺析二人的性格特征。
關鍵詞:嵇康 嵇喜 魏晉思想 莊子
一、嵇康的傳統形象
嵇康,字叔夜,他生活在動亂黑暗的魏晉時期,只活了四十歲。他是“竹林七賢”的代表人物,其政治態度和處世方式不僅在當時備受關注,至今也是為文人議論的隱士典范。他的作品有所散佚,但大部分依舊流傳至今,這就是《嵇康集》10卷。在當時的血腥統治下,嵇康在自己的詩作中仍舊狂放不羈,以較顯露的語言表達他對現實的不滿,并抨擊了當時的統治者。嵇康的性格造就了他的人生。他才情極高并且善于領悟,從小就在詩文方面嶄露頭角,對經典的運用一如己出。二十歲前后就成了皇室的外戚,遷郎中,拜中散大夫。自此在山陽這一秀美之地構筑自己的家園,寄情于山水,托物于詩琴,這是他面對險惡世事時的修身養性之道。如果嵇康只是這樣一位避世自保的外戚,那他就不會在中國文學史上這樣大放異彩。嵇康所遵奉的道德準則和行為規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崇尚老莊的無為無名,另一方面又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心中仍是意欲有所為有所抱負的。他的個性過于張揚,在詩文中針砭時弊,批判當政,在文壇影響極大;即使被警示,依以自己的態度行事,是個不屈的硬骨頭。他在已聲名在外、一舉一動引人注目的情況下,不畏強梁重壓為呂安辯誣因而獲罪于司馬氏。事實上,他的精神世界是極為困苦的,他雖然有不少相知,但是其遺世獨立的思想并沒有得到他們的認可,甚至遭到了質疑和否定。歷史上有關嵇康的資料是十分豐富的,他的形象在文人筆下形態各異。魏晉時,儒學衰落,玄學興起,志怪志人小說中更有甚者將他“神化…‘鬼怪化”。及至盛唐和中唐時的許多詩人,如杜甫、王維、白居易、劉禹錫等人,對于嵇康的離經叛道、蔑視世俗的思想行為也不認同,甚至加以指斥。①使其在歷史上的面貌差異非常大,這也是文學在時代發展過程中的一種動態表現,但是大體上我們還是可以發現世人對于嵇康的評價是褒勝于貶的。
二、嵇氏兄弟的不同選擇
嵇康有兄長二人,長兄名、字不詳;次兄名喜,字公穆,舉秀才。嵇喜進入仕途后,曾經擔任徐州刺史、揚州刺史,官至太仆、宗正卿,這在《晉書·嵇康傳》《太平御覽》《晉百官名》和《隋書·經籍志》中都有記載。嵇康和嵇喜都是當世才俊,但是他們兄弟二人卻有著不同的處世方法,嵇康的清思俊骨和嵇喜的變通濟世導致他們在繼承莊子思想時有不同的己任。筆者以為世人向來只褒嵇康而貶嵇喜的評價是較為片面的,他們只是在應對世事時有不同的選擇,嵇康的超逸蔑俗確實在當時撼動了許多學者,但是嵇喜的積極人世也并非為功為名之舉。在對莊子思想的理解和繼承上,嵇氏兄弟二人都以濟世為己任,但他們的不同選擇導致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嵇喜人世,他人為先;嵇康出世,自身為先。對“至人無己”②這一思想的認識上,嵇喜在《秀才答四首》中說“縱軀任世度,至人不私己”③;而嵇康的主張是“至人存諸己,隱璞樂玄虛”④。顯而易見,嵇喜是以他人、以世為先,由此進入仕途,積極從政。但這并不說明嵇康就是消極的,他同樣也是積極的,也是“從政”的,只不過他的“至人”是以個人的修養和品德為先。
“至人存諸己”這一句在《莊子·人間世》中有“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后存諸人”⑤的解釋。嵇康尊崇這種先養生立命后濟世救民的理念,他在精神上對自己有十分嚴格的要求,并堅定執行。在《述志詩二首》中,我們可以看到他與世的態度:“多念世間人”⑥,表現出他也是充滿人間煙火之氣的,但可嘆的是“遠實與世殊”⑦,說出了他在世間遇到的實際情況差強人意,因此不容于世而選擇仍舊在自己隱居的天地里保有個人原本的志向。既然世間是與自己格格不入的,那么嵇康為什么要在這個不稱心的世間令自己難受呢,所以對于官場的名與利他同樣也是不在乎的,《六言十首》中的三四五六首指明他認為名利會使人喪失自我的精神,“哀哉世俗殉榮,馳騖竭力喪精”⑧。“位高勢重禍基,美色伐性不疑”⑨,位高名重就是禍患的源頭,而精神的喪失會使人的本性變異,導致虛妄和惡果。他時刻規誡自身之貪婪性情,靜心于貧賤之境,要始終保有忠信之義。并且他在與友人的贈詩中也多次強調了這一原則,《答二郭三首》中以神龜自比,“曳尾于涂”或許是一只龜最淳樸最真實的一種存活狀態,“但愿養性命,終己靡有他”⑩,放逐自己于世外而養浩然之氣,任自然之道。世間的功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史冊留名也是身外之事。他寫《養生論》,強調養生在于通過養形達到養神,養神則是不為外界的聲色物欲所誘惑,堅守自己的人生信念,需要長期的毅力與耐心方能臻于此境。(11)在這樣的自我要求下,除去身外物累,孑然一身或許就是嵇康避世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認同東方朔、楚子文、老萊妻等賢人的生活方式,于是隱居于山林之中,以酒、琴、藥、詩來自娛性情。事實上,嵇康的自我修養之路并非完全脫離世俗的軌道,他也在山林間積極地議論著政事,最后也因此引火燒身。《幽憤詩》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了他的行事本來也是十分積極的,“順時而動,得意忘憂”(12)。奈何他的才氣雖高,但是性情上太過直率執拗,不懂得變通之法。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階段,他在詩的末尾還是寫到如果能夠出獄還將過著“采薇山阿,散發巖岫”@的生活。但在《家誡》中,他一反常態,不厭其煩地叮囑兒子為人處事要處處謹慎,懂得人情世故,既心有大志,又能警言慎行、避免人禍。這里有著殷殷親子之情的因素,也有著生命結束之際對自己一生言行的反思,更是因為他內心對真正儒家仁義道德的篤信。(14)說到底,嵇康確實是一個有志之人,只不過他的性格在那個時代是格格不入的。世人都對他多有不解,而他依舊我行我素。
“至人不私己”的嵇喜雖然在歷史上不為清流所重,阮籍還因為覺得嵇喜是個俗人而以青白眼相待,呂安更以“鳳”字嘲笑他是個大俗人。歷史似乎塑造了一個追求名利、俗不可耐的嵇喜形象,但嵇康對自己“凡俗”的兄長卻并不厭嫌。個中有著極為濃厚的兄弟情誼,《幽憤詩》言:“母兄鞠育,有慈無威。”(15)他們在這個動亂的時代里相重相惜,嵇康對哥哥的情感在《兄秀才公穆入軍贈詩十九首》中表達得十分直白。他將哥哥比作自己的伴侶,如“雙鸞”“鴛鴦”“儔侶”,原是朝夕相伴,又寫生離后的“哀吟”以表達自己對哥哥的牽掛,甚至還運用“運斤成風”“絕弦”等典故以喻二人之情,頗有一種向兄長撒嬌,偶有怨言的純真可人之處。如果這位兄長真的是那么的淺薄又無知,以嵇康的孤傲又狂放又怎會入得了他的眼呢?顯然嵇喜在文學和人品志向上還是為嵇康認同的。胡應麟日:“及讀喜詩,有《答叔夜》四章,四言殆相伯仲,五言‘列仙徇生命,松喬安足齒?縱軀任度世,至人不私己。其識趣非碌碌者,或韻度不侔厥弟,然以凡鳥流俗遇之,亦少冤矣。”(16)且看《秀才答四首》,四首詩整體上塑造了一個以世為己任的人世者形象。嵇喜勸慰弟弟“李叟寄周朝,莊生游漆園”(17),表明自己為世為民的灑脫心態,繼承了儒家的積極人世精神,又輔以道家的變通思想。嵇喜作為兄長,在詩中先對嵇康的情感做出回應,再以“都邑可優游,何必棲山原”(18)傳達自己積極人世的思想,體現了他的沉穩明朗的性格。嵇喜確實是按照自己的選擇,以他的方式入仕并且有所作為,與嵇康都具有堅守初心的美好品質。
近來有學者評價嵇氏兄弟二人:“如果說嵇康的接受偏離了莊子思想的實際,嵇喜的接受則更接近莊子思想的實質;如果說嵇康是儒道對立的代表,那么嵇喜則是儒道兼修的典范。”(19)這一觀點雖然有些片面,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說明學界對于嵇喜的認識越來越客觀了,對我們研究和評價歷史人物有所啟發。
①林陽華:《論唐代詩人對嵇康的否定》,《隴東學院學報》2008年第6期,第35頁。
②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2頁。
③④嵇康著、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36頁,第109頁。
⑤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73頁。
⑥⑦⑧⑨⑩嵇康著、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58頁,第62頁,第70頁,第71頁,第106頁。
(11)袁濟喜:《(文選)編選與嵇康形象》,《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4年第6期,第46頁。
(12)(13)嵇康著、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43頁。
(14)陳秀萍、李萬軒:《越名教而任自然嵇康倫理思想探析》,《社會科學戰線》2003年第2期,第226頁。
(15)(16)(17)(18)嵇康著、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42頁,第41頁,第35頁,第37頁。
(19)高深、王德龍:《外儒內道,儒道兼修—一嵇康比較下的嵇喜研究》,《齊魯學刊》2017年第4期,第10頁。
參考文獻:
[1]郭象注,成玄英疏.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2]嵇康著,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4.
[3]林陽華.論唐代詩人對嵇康的否定[J]隴東學院學報,2008(6).
[4]袁濟喜.《文選》編選與嵇康形象[J].復旦學報,2014( 6).
[5]陳秀萍,李萬軒.越名教而任自然嵇康倫理思想探析[J]社會科學戰線,2003 (2).
[6]高深,王德龍.外儒內道,儒道兼修——嵇康比較下的嵇喜研究[J].齊魯學刊,2017 (4).
[7]崔富章.嵇康的生平事跡及《嵇康集》的傳播源流[J]浙江大學學報,1999 (4).
[8]楊軍富.嵇康人生悲劇緣起再探[J]青海師專學報,1995 (1).
作者:馬易旋,杭州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萬向: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